宋代周密《齐东野语》卷一四《针砭》叙述了一个唐代故事:“若唐长孙后怀高宗,将产,数日不能分娩。诏医博士李洞玄候脉,奏云:‘缘子以手执母心,所以不产。’太宗问:‘当何如?’洞玄曰:‘留子母不全,母全子必死。’后曰:‘留子,帝业永昌。’遂隔腹针之,透心至手,后崩,太子即诞。后至天阴,手中有瘢。”
按此事纯属杜撰,宋张淏《云谷杂纪》卷二予以驳斥:“按高宗乃貞觀二年生,長孫后以十年六月崩。是時高宗已九歳,况后寔從太宗幸九成宮得疾,初非免乳。舊唐書僧玄奘傳云貞觀初隨商人往西域貞觀十九年,歸至京師,高宗在東宮為文徳太后追福造慈恩寺,送玄奘入住,是寺寔高宗為長孫后造,但在東宮時,非即位後也。而分娩用針事,于史傳皆無所據。使后果有‘留子帝業永昌之語‘則此事于后傳亦不容不書,况是時承乾已立為皇太子,后不應遽有留子帝業永昌之語。豈後人見后崩與髙宗誕月適相符,遂附㑹為之説耶?《㑹要》以后崩在十年五月二十六日,年四十六,本傳則在六月己卯,年三十六,是年六月丙子朔己卯乃初四日,去五月二十六日寔差九日,享年亦不同,豈當時宮掖事祕,外庭不盡知,故所云不同如此。”驳论甚当,此事纯属宋人虚构。
所谓难产以针刺儿手的说法曾盛行一时,《宋史•庞安时传》:“尝诣舒之桐城,有民家妇孕将产,七日而子不下,百术无所效。安时之弟子李百全适在傍舍,邀安时往视之。才见,即连呼不死,令其家人以汤温其腰腹,自为上下拊摩。孕者觉肠胃微痛,呻吟间生一男子。其家惊喜,而不知所以然。安时曰:‘儿已出胞,而一手误执母肠不复能脱,故非符药所能为。吾隔腹扪儿手所在,针其虎口,既痛即缩手,所以遽生,无他术也。’取儿视之,右手虎口针痕存焉。其妙如此。”按此事违背人体解剖学常识,故医家多不以为然,将其视为神化,但李琳对此有自己的看法:“胎儿异常包括胎先露、胎位及胎儿发育异常,本案胎儿发育正常,故以理推之,本案产妇应初为横产或为头位头手复合先露,尤以第二种情况可能性为最大。分娩过程中,儿手先出,胎不能下,必得将儿手推上送回胞中,行外倒转或内倒转术,使胎位成头位乃有可能娩出。然七日不能下者,疑稳婆在转胎过程中误将儿手推至胞外, 此时儿一手在胞外则不能转位而出,也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庞安时才有可能从产妇腹壁外扪及儿手所在,针其虎口( 即合谷穴),‘儿既痛, 即缩手’, 使胎儿手缩回胞中, 儿即下。故取儿视之, 右手虎口针痕存焉。”
针刺救难有其发展轨迹,《医心方》卷二三《治产难方》收录的魏晋南北朝医家有关难产的各种因素总结,没有所谓儿手执母肠(母心)的说法。与庞安时故事最为接近的是唐王焘《外台秘要》卷三三《〈小品〉疗横产及侧或手足先出方》:“可持粗针刺儿手足入二分许,儿得痛惊转即缩,自当回顺。”
《备急千金要方》卷二《妇人方》照录此方。值得注意的是此处并未提到“儿持母肠”,可见“儿持母肠”是书写者追加的想象与“解释”,虽然违背医道,但是却以神秘化吸引了观者的眼球。
王焘《外台秘要》,人民卫生出版社1955年,第935页。
开篇所提到的长孙皇后故事之渲染比起庞安时故事又有不同,即胎儿手持乃是母心而非母肠,所谓手执母心的说法,或许和妇女生产时引发心率过速及其它心脏疾病有关,《诸病源候论》卷四三和《医心方》卷二三中均提到“子上迫心”的症候。可能由此被医道不精者渲染成为“儿持母心”,此医博士李洞玄医道玄妙(笔者检阅史料未发现唐代有此人),而长孙皇后更是具有预言能力,全是书生道听途说加想象。宋人编这个故事当然没有什么政治企图,应该是在闻听所谓“针刺儿手”故事后为了博眼球而穿凿附会而成。《齐东野语》以记载乡村野老传闻为主,这大概是一个早已流传在宋代民间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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