鹏鸣情诗总论(81)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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鹏鸣情诗总论(81)上马步升该文选自《鹏鸣论》上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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鹏鸣情诗总论
马步升
非唯如此,汉代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时代,但是一曲“孔雀东南飞”千年传唱不绝,被公认为中国历史上唯一具有悲剧品格的光辉诗篇。魏晋六朝,中华政局纷乱,没有一个版图统一的政权,因而也没有一条具有强制力量的思想规范,导致了首先在统治阶级高层的人欲横流,爱情泛滥,在爱情的花园里也遍生杂草。陈后主以帝王之尊,也全没了王者应有之尊严,整天引亢高唱被称为千古淫词的《玉树后庭花》!进入大唐帝国,则是国强气魄大,胆壮有肚量,无论是封建国家的政治、经济、军事、外交等等都进入了鼎盛时,即使是对爱情的歌咏也进入了鼎盛时期。有唐一代是爱情诗,格调最高昂,情绪最健康,充满字里行间的是爱情的甜蜜。白居易的《长恨歌》不失为一首美轮美奂的爱情诗,不光讴歌了李隆基和杨玉环之间的委婉动人的爱情故事,咏叹了他们的爱情悲剧,而且抒发了所有的真爱者的爱情理想——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作连理枝!这一联诗,成为所有怀着真爱的男女的爱情誓言,也成为他们的爱情谶语。在大唐帝国,爱情就像所有的国家社会组织一样,显得是如此的圆满和充满着活力。
盛极而衰,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但这只是对物质形态的描述,对于精神世界而言,往往在社会的转型期,在多灾多难的时代,却更使人们趋于深刻和严肃。两宋时代,国家内忧外患,积贫积弱,爱情诗的内容多了忧伤,多了对国运山河、人事命运的思考。姜白石、柳永、秦观、李清照在个情怀中,无一处不渗透对故国山河的怀恋。从此一直到清末,一方面是封建礼教的船高船低,一方面是爱河欲海的潮起潮落。到了“五四”文化志士那里,纯粹爱情的大旗重新被高扬起来,他们通过对真挚美好爱情的抒发,将封建的禁锢人性的陈规陋习比照得无可逃循。一首首鲜活的充满青春气息的爱情篇章不径而走,像一面面艳丽的旗帜,高高飘扬在20世纪上半叶黑暗的中国上空。人们读着这些自由奔放的诗章,就像举着标志胜利的旗帜一样,和苦难深重的中国人民一道向着灿烂的明天艰难跋涉。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苏联士兵唱着《喀秋莎》,迎着德寇的野蛮进攻,满怀豪情地走上了保卫祖国的热血沙场。“五四”青年也一样,对爱情的抒发,无异于走向明天的宣言,对自由爱情的追寻,和对科学、民主的向往一样,也是一个民族走向新生的强劲的号角。
历史进入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在中国,爱情陷入了危机。人们怀着美好的心愿在批判不健康的友情的同时,连带健康的爱情也遭到了剔除。在这个时代,有一个新的生命诞生于陕西渭北黄土坡。十年后,他以童稚的歌喉在那个荒诞的年代开始咏唱爱情,咏唱人类美好的一切。
他,就是鹏鸣。
再过了二十年,历史进入20世纪80年代时,鹏鸣向读者奉献出了厚厚二十八大本“情诗”。这是一方情感世界,有少年的情感,有青年的情感,有舒心畅意的咏唱,有哀婉悲凄的低吟。
鹏鸣是一个从生活的苦海中走出来的诗人,因而,艰辛的生活在他的心灵中刻下了永不磨灭的印痕,他的咏唱也就带着自己独特的生命体验。鹏鸣也是一个从激流漩涡里走出来的诗人,在情感世界里,他付出过发自生命底里的真诚,他也获得过刻骨铭心的爱恋;他也遭遇过爱情的背叛,因而,他也一遍又一遍咏叹已失的曾经美好的情愫。
无论怎样,鹏鸣是一个始终怀揣感情上路的诗人,对于称心如意的生活如此,对举止艰难的生活如此;在花前月下的卿卿我我时如此,在热风冷雨的熬煎中如此。
唯其如此,他才有诸多的感情需要抒发,唯其如此,才有如此众多的情诗奉献给他爱着的和爱着他的读者。
第一章:祖国和家乡是诗人心中的太阳
一、饥饿酷寒的诗魂
鹏鸣是个苦孩子,是在苦水里泡大的。他生不逢时,当他降临人世的时候,中国大地到处一片热气腾腾,莺歌燕舞,锣鼓喧天,飘满世界的是那鲜艳夺目的五星红旗。在这样一个让人热血沸腾的时代,应该是诗人的幸运。然而不幸也在其中,过度的热闹过后则是无边的冷寂。大跃进的旗帜正在高悬,催人奋进的进行曲正在满天轰唱,但是一个魔鬼,一个吞噬生命和一切热情的魔鬼悄悄降临中华大地。这就是那持续三年的大饥饿。这场饥饿,使多少中国人失去生命,又使多少中国人从激情的巅峰跌入无情的深渊。幸福的梦醒了,鲜活的生命枯萎了。对于鹏鸣个人来说,他的出世并没有给父母带来多少欢乐,却平添了一张吃饭的嘴。由于家境贫困,他上不起学,而又求学心切,于是他不得不去拣破烂、卖牛骨头拼凑学费,不得不去挖野菜、摘酸枣充饥。尽管,幼小的鹏鸣天资聪颖,在校学习成绩不错,但摆在他面前的是,必须要生存下去,而不是去接受教育,进校读书,那是贫寒子弟无望的奢侈。他不得不辍学,他放下书包,放下他钟爱的课本,去修理地球,去拉犁扶耙,去煤场背煤,去铁路当民工,去修水库,去当清洁工,去掏厕所……总之,一切不属于他的都属于他了,而真正属于他的又与他没有缘分,生活给予他的艰苦是如此之多,小小的年纪稚嫩的肩膀负载的沉重又是如此之多,他随时都有喘不过气的感觉。他哭过,闹过,苦熬过,挣扎过,像个乞儿似的在人生的路途中颠簸着。在此种境遇下,鹏鸣想的是什么呢,请听他在《饥饿的心愿》里的诉说:
我到处流浪
用那可怜的乞丐眼
肚子痛的绞肠
所有的景物在我的休克里失去色颜
醒来的时候
我胆怯地在雪地摸向不知的遥远
恨自己生来为何不是一只大雁
飞翔在太空
我冻僵的双手再也无法伸展
在这荒凉的可怕的沙滩
无一点力气了
眼球象铗铛的车轴失去了滚转
但我还有好多好多的心愿
不能告诉
在这迷失了方向
盼望有一只狼
这是一个少年的心愿!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愿啊!人生最美好的时刻。最会作梦的年龄却对生活抱着这样一个心愿!诗是什么,诗就是灵魂的诉说。这时候的鹏鸣正处在人生的深深的绝望之中,生活无着,前途无路,生活如一枝冬天枯树梢上的干叶,随时都有随风而逝的可能。面对如此真实的心灵剖白,我们见到的是一颗滴血的灵魂,这是一种最真实因而也最能打动人心的悲哀。
鹏鸣童年似乎格外漫长。这也难怪,幸福的时光往往如白驹过隙,一晃即逝,痛苦的时光却是如此的沉滞缠绵,久久不肯远去。鹏鸣的童年、少年时代,生活的密度是很大的,饥饿、寒冷以及各式各样的人生磨难相侵凌,一遍一遍地落在鹏鸣的头上。
如《哥弟共难的冬天》(之一)
前些年的冬天
我和弟弟推着小车儿去上山
他在前拉纤
我在后撑辕
“哥哥——柴
咱去砍
还是
去那边拾碳…
他穿件破单衫
我的鞋底两只眼
一个打哆嗦
一个腿颤圆……
单轱辘车实在难撑
草拧的绳怎能拉纤
车下了沟
弟弟残了臂
这是一首形式简单、语言直白的诗。但是,并没有减弱诗的震撼力。值得注意的倒是,往往浓墨重彩渲染的感情,倒是一张感情的白纸;往往声嘶力竭呼喊出来的痛苦,却是一只小蚊虫不经意的一次叮咬。当年少的兄弟俩在西北酷冷的冬天为生计奔波而致残的画面映入你的眼帘时,还需要什么人为的渲染么?有情遇见动情事,自然会情动于中,善良心撞见血腥事,自然心颤,鹏鸣自身的遭遇迫使他用原生的语言和画面去描写,如此,便有了诗的真诚。
我们不妨将《哥弟共难的冬天》其他两首一并抄录于后,于此,一者可以了解鹏鸣的经历,一者可为了解他的诗作些准备。
《哥弟共难的冬天》(之二)
上初中的时候
哥弟俩单衣过冬
蹲在教室门口的沿台前
就像两只可怜的大雁
下课铃响了
别的同学活蹦的指指点点
高高兴兴地吃着白馍就鸡蛋
哥弟俩却面对面地泪打菜团……
那时候他十一我十三
两颗未熟的心灵被折残
谁能给以同情的目光
谁能给以真心的怜念……
《哥弟共难的冬天》(之三)
腊月二十九日晚
我和弟弟去北原顶上把父亲盼念
一直等到月亮升上了半杆
还不见父亲的回还
他闹着要和我一同前去走走看
走过了段原
终于在焦尧科的村南
父子三人碰了面……
我双眼湿润了父亲也浑身打颤
唯有他拉住三斤棉花换来的玉米面
喊着回家打搅团
忽然父子三人哭作一团
经历过苦难,才懂得苦难,经历过冻馁的折磨,才懂得冻馁的滋味,也只有在严酷的生存境遇中建立起来的感情是永志不忘的感情。鹏鸣和他的弟弟,他的父亲,他的全家共同经历了那些非常时刻。靠什么力量支撑使他度过那些严酷的时光的?从诗中我们可以看出,在鹏鸣的背后有一个强大的不可战胜的愿望在支持着他,这就是强烈的求生欲,和无法摧折的脊梁。而他的内心始终有一片温暖的天地,这就是深厚的父子之情,兄弟之情。心连心,手拉手,鹏鸣的物质生活是可怜无助的,因为无论父亲还是弟弟,生存手段都是那样的软弱无力,而鹏鸣的精神世界却是那样的强健有力,因为有父子兄弟的相依为命。相依,就有了温暖和依靠,同时,也具有了责任,纵然,不为自己的生命着想,纵然,可以轻抛自己的生命。以求得现实苦难的永恒解脱,但还有另外几条赤裸裸的生命需要扶助,纵然,这种扶助是多么的苍白无力,但是,没有这份扶助,其生命将处于四面风雨的侵袭之中。
有了这份生活经历和情感经历,这就奠定了鹏鸣是一个具有丰富的厚重的感情的诗人。这就注定了他的感情多层次的,既是一种对生活永不枯竭的激情,也是对人生一种强烈的探索欲和进取心。
这种感情,就是诗的源泉。
鹏鸣已经接近了诗,他的生活尽管苦难,但已呈现诗意,他的灵魂尽管还饱受饥寒,但诗的溪流已然飘荡。
他的诗,就是对生活的实录;
他的诗,就是灵魂的写照;
他的生活是真实的,他的诗也以真实见长;
他的灵魂是丰满的,他的诗魂也是缀满果实的生命体验。
他的灵魂是在饥饿中诞生、成长的,因而,他的灵魂是饥饿的灵魂;
他的灵魂需要阳光和温柔的滋养。于是,他在繁重的生活背负中,执拗地迷恋上了诗,迷恋上了文学,这变产子他心灵上唯一的快乐,唯一的安慰。每天劳累之后,他就钻进了那孔窑洞里,拿起了书本。只要一埋进书里,一切的疲劳随即消失,一切的苦恼都甩在脑后了,他的勤奋给他带来了乐趣,他的勤奋使他不由地拿起了笔,幻想着在诗的海洋里遨游。
苦难出诗人。
诗,是对苦难的一种解脱方式。
诗,是对生活缺憾的一种补偿形式。生命中缺少的,诗里有了,生活中丢失的,在诗里找回了,生活中无法实现的,在诗里有了圆满的答复。
诗,是上帝对苦难无助者的特殊赐予。
鹏鸣舒展开自己的心灵,张开双臂,迎纳了上帝的赐予。
鹏鸣在极度苦难中,一头扎入了诗的海洋。同时,他也是一个不识水性的陌生者,他要熟悉这片美丽的然而又是难以接近的具有极大排拒力的海洋。他拼命地写,拼命地划,撕了一张又一张,涂去一篇又一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个诗人就在渭北高原一孔贫寒的窑洞里诞生了。
李若冰先生说:“他的灵魂是饥饿的,这种饥饿已变成了对诗的追寻,诗的渴求。”
诗人生于苦难,苦难也将伴于诗人的脚步,苦难和诗人本来就是一对孪生兄弟。在鹏鸣写诗的当儿,十年文革也没忘记文化十分落后的鹏鸣居住的破窑洞。十几岁的少年,诗心稚嫩,肉心脆弱,怎禁得住这般旷日持久的狂飚的摧折?
然而,他经受住了。艰苦的生活磨炼,不但砾砺了他的生活之锋刃,也塑造了他坚韧不拔的精神世界。他埋头读书,奋笔疾书,照旧沉迷在他纯洁美妙的诗的梦幻里。小小的年纪,也受到了文革的戕害,也受了许多莫名其妙的折磨,他顽强的从黄土中拱出头来,吮吸着诗国里清新的空气,灵魂遨游在无边无际的梦幻世界里,也就是在这样非常的时空里,他的诗心成熟了,他学会了运用诗的方式去思考这个世界,去表达人生的理想。
他有一首《伤痕歌手》是这样写的:
我是一个颠沛的孤儿
唱着苦难的辛酸的歌
是泪的音波
绝不会充当那
狂欢的交响乐
我是一个贫血的弃儿
唱着焦渴饥饿的歌
是悲的血沫
绝不会充当
委婉的悠扬的飘落
鹏鸣张扬着由饥寒磨砺的灵魂之剑,向诗坛勇敢进军了。
二、无可替代的浓浓乡情
鹏鸣的心智开启了。开启他心智的钥匙是诗。
他还处于饥寒交迫中。饥寒注定与他有缘。紧随他的不依不舍的伴侣唯有饥寒。他每前进一步,饥寒也追赶一步,相伴相依,少有分离。甚至当他已娶妻成家的时日,饥寒也并没有逃离他,而是伴随着他,进入了他生活的每一个细节。
有诗为证,请看《寒冷的天》:
北方
阴沉着天
王芳在铜川
送来一包糕点
她深知我饥饿
我可怜
我没有半文钱
妈妈呵
您从没有过一次笑脸
儿不嫌母丑
我愿化作一块小小的
面包
献上面前
哥妹同难呵
我愿化作一件单薄的
衣衫
使你温暖
物质财富注定与鹏鸣无缘,不在于他年长年幼,出力多少。上帝从来都是这般吝啬,它从不将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同时降于一个人身上。享受着物质上荣华富贵的,摊在面前的精神世界,永远是张白纸,上面非但没有最新最美的图画,连只供点缀的符号都没有;而精神世界丰饶的人,往往物质上一贫如洗,林立左右的都是实现世界的喧嚣与丰饶,放眼一望,满地鲜花,酒肉飘香,滚滚红尘,熙来攘往,但是,回顾茫茫,没有一样东西是属于他的。物质好似调皮的儿童,逗弄得他目醉神迷,馋涎欲滴,可伸手一摸,都化作乌有。如此三番五次,他便悟了,这世界一切都是前定的。人的祭品永远只有一件,要不是金车玉马,要不就是一枝鲜嫩的花草。
对人生有了这般理解,人便高贵了。你只能拥有你该有的,不属于自己的,既然无法拥入怀抱,也不可能进入心灵。
鹏鸣抱定了自己应该拥有的。
按说,家乡对鹏鸣是不公正的。他生于陕西白水县的焦河湖畔。他一生下来,即堕入生活的炼狱中。等待他的是饥饿,寒冷,凌辱,还有种种不平。
然而,这是他人生的记忆,这是鹏鸣之所以成为鹏鸣的基础。
西班牙哲学家乌纳穆诺在《生命的悲剧意识》一书中说:
“记忆是个体人格的基础,就像传统是一个民族集体性格的基础一样。我们生活在记忆之中,并且因为记忆才得以活下去;我们的精神生活,基本上是记忆坚持并且将它自己转化为希望的结果,是我们的过去将自己转换为未来的结果。
通常说来,一个深受不幸折磨的人,他虽然有了这些苦难,他还宁愿是他自己,而不愿意成为没有灾难的其他人。因为,不幸的人,当他们不幸时,他们仍然能够保持他们的正常状态,这也就是说,当他们努力坚持他们的存在,他们宁可选择不幸也不愿意不存在。”
鹏鸣是一个坚持自己记忆的人,他的生活经历尽管充满痛苦,但他十分珍惜这些痛苦,这些痛苦是他舍弃不得的宝贵财富。也许,他的痛苦相比于人类的痛苦而言,微不足道,但是对个人而言,只有个体的痛苦才是最真实的,最能刻骨铭心。欧伯曼曾说:
“对于宇宙而言,我是微不足道的;而对我自己,却是一切。”
基于此,他对于自己的故乡一往情深。这也难怪,认识得越深刻,其投入的感情也越丰满,无缘无故的恨,无缘无故的爱,在现实世界中是不存在的,即便侥幸存在,也是廉价的。
他有一首诗是这样写的。《我要为你歌唱》:
我要为你歌唱
这美丽的山岗
我母亲的乳房
这东去的大江
我母亲的金嗓
我要为你歌唱
这山清水秀的家乡
我母亲的脸庞
这沃壮的黑土
我母亲的胸膛
我要为你歌唱
汹涌的海浪那样
无比昂扬
在那冻死骨的路旁
无比悲伤
我要为你歌唱
在这激动的早上
怀念我的亲娘
喜马拉雅山那样
雄伟的形象
曾记得为一粒米南来北往
曾记得为一文钱当掉衣裳
曾记得为生计遭恶梦一场
曾记得为儿女的成长
天天当着奶娘……
诗尽管显得短小,但传达的那种心情却是真实的。
故乡的一山一水,一情一景,无不让他怀恋长久。他的根在这里,他的生命的触须就象焦河湖的杨柳一样,深深地扎在这片土地上。风吹雨打,霜剑雪刀,这都是任何一个成熟的生命在运动过程中不可少的过程。
这也难怪,对于一个诗人来说,对个体每一次经历,都会在内心留下美好的记忆的。记忆的积累,便是诗的源泉,记忆的诉说,便是诗篇的诞生。
徐志摩有一首著名的诗《再别康桥》:
轻轻的我走了,
我轻轻的招手,
那河畔的金柳
波光里的艳影,
软泥上的青荇,
在康河的柔波里,
那树荫下的一潭
揉碎在浮藻间,
寻梦?撑一支长蒿,
满载一船星辉,
但我不能放歌,
夏虫也是为我沉默,
悄悄的我走了,
我挥一挥衣袖,
徐志摩所写的康桥,就是英国著名的剑桥大学所在地。1920年10月一1922年8月,诗人曾游学于此,康桥时期是徐志摩一生的转折点。诗人在《猛洗集·序文》中曾说,在24岁以前,他对于诗人兴味远不如对于相对论或民约论的兴味。正是康河水,开启了诗人的性灵,唤醒了久蜇在他心中的诗人的天命。因此他后来曾满怀深情地说:“我的眼是康桥教我睁的,我的求知欲是康桥给我拨动的,我的自我意识是康桥给我胚胎的。”
1928年,诗人故地重游。11月6日,在归途的南中国海上,他吟成了这首传世之作。康桥对诗人的一生影响极大,在他的诗作中,处处可以嗅见“康桥情结”那浓浓的韵致。
《再别康桥》一气呵成,荡气回肠,了无梗阻,这是徐志摩“诗化人生”的最好描述。胡适曾说:“他的人生观真是一种‘单纯信仰’,这里面只有三个大字:一个是爱,一个是自由,一个是美。他梦想这三个理想的条件能够会合在一个人生里,这是他的‘单纯信仰’。他的一生的历史,真是他追求这个单纯信仰的实现的历史。”
看来每一个诗人,在其一生中都有一个解不开的情结——无论是幸福的故土,还是感伤的旧地。凡对人的心性、灵智产生过至关重要影响的事物都会在人的心灵深处开拓出一块永远长果实的沃土。
鹏鸣也有一块沃土,这片沃土是他思想的来源,是他感情的出发地,是他人生的基点,这就是焦河湖——西北黄土高坡上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村庄。
他有一首诗叫《焦家河的初春》:
揭开浓浓的烟雾
一把剑突如其来——
亮出了死尸般的悲哀
亮出僵硬的寒气袭人的光彩
在多灾多难的深山里
凝结着席样的雪块
青春的热血汹猛地
把嘶哑的金嗓冲开……
挺起吧
放声吧
初阳已为你把序曲拉开
美好的生活跳跃的如同大海……
与其说是焦家河在跳跃,毋宁说是诗人的心在跳动。带着故土的情愫,带着对故土的热恋,诗人踏上了人生之路。无论前路铺满的是鲜花还是荆棘,有一个浓重的影子时刻闪现在眼前,这就是故乡的影子,无论盈满于耳的是多么激烈的声响,但有一个声音最能震撼自己的心灵,这就是乡音;也无论前路有什么挫折和磨难,有一块阵地永远是自己感到实在,感到浑身充满力量和克服困难的智慧,这就是故乡那片热土。许多人漂流终生,因其心中怀有故土,才心底踏实,有些人可以征服整个全世界,但在故乡面前却情不自禁地弯下了双膝。人在故乡面前,一方面是那样的坚强,一方面又是如此的脆弱。离开故土的人,耳边时时有一个声音在召唤,这个声音就是故乡的山之音,水之音,是故乡人的那种特有的心声。
鹏鸣经常远游,天南海北,如一叶孤舟,在茫茫人海中漂荡、挣扎,但他从未真正离开过故土,故土与他始终有一条挣不断的红丝线,缠绵着他的脚步,羁靡着他的心智。每当他离开故土的时候,故土的一草一木都让他回首再三,每当他返回故土的时候,故土的一人一物都会让他潸然作泪。严格地说,他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相反,他是一个心性旷达,志向高远的人,所以这样儿女情长,只因为,故乡在他心灵上镌刻得太深了。他怀揣着故土的情愫踏上人生之路,他将在人生之路上获得的一切感悟又反投故土。如此反复,他对故土的情感深了一层又一层。
他的成名作是《娘在我心上》。这是一首长诗,一个少年对母亲,对故土的迫切的热恋溢于言表。这是他人生最初的发言,这是他用诗的形式的最初表达。为了表达这种情怀,他曾长时间的苦苦寻觅过,眼泪?劳作?歌唱?都无法痛快淋漓地表达,最终他选择的诗,诗的形式。
现节录几段试作说明。
当我想起那一年的早上
那时候我还是个色盲
当我走出家门的时候
身着黄色的军衣裳
背上红宝书——
乘船越浪
你坐在了我身边的岩石上
当我起身喊了现在已是不早的时晌
您站在堡子崾岘上
当我回过头来对您把手扬
有一丝线样的东西飘落在我的舌尖上
品来特别香
从此后——
从此后——
在这首长达数一千二百余行的情诗里,鹏鸣诉说了离开娘投入人生拼搏后,遇到的种种凶险、欺凌、苦闷、彷徨、绝望、希望等等,当他每一次面临绝望的时刻,总有一个来自遥远的声音在耳旁响起,这就是娘的声音。
“儿行千里母担忧”,这种担忧,通过来自冥冥之中的神秘气息,随时随刻传导在儿子身上。母子之情,是人类最可珍惜也是最为牢固的亲情,一条感情的脐带,永远将母子连带在一起,这是任何外力都割舍不断的亲情。有了这种亲情,世界才呈现出一片湛蓝祥和的天空,人们栖息在这片天空下,劳作,奋发,挣扎,踏上那未知的路途。
每一个诗人都曾放声歌唱过自己的母亲,母亲是每一个人的出发地,也是最后的家园。当世界的末日来临之即,世上唯有一样东西是上帝也无法剥夺的,这就是母亲的怀抱。鹏鸣在这首诗中一唱三叹,将在外面世界中感受到的种种不幸与温暖的母亲怀抱相参照,歌颂了母亲对儿子的爱的纯真和可贵。离开家乡时母亲送他到村头,慈爱的目光一直送他到遥远。他在遥远的外面世界,充满心灵的始终是母亲的目光。可以说,他的每一行动,都为母亲进行的,母亲是他人生的导师,也是行动的裁判,他深知母亲的所好所恶,他每走出一步,都要回头看一下母亲的脸色,母亲脸上露出亲切的笑容,他则不遗余力的去行动,若母亲对他的行动困惑不解,他则停下来反思自己是否在哪里出了错。母亲的好恶尺度,也是他衡量一切和人事的尺度。他用这把尺度丈量了当时社会上的一切人和事,他发现许许多多的人和事都是母亲极力反对和不赞成的,于是他愤懑地发出了痛苦的叫声和谴责的檄文。这是真情流露,这是朴拙的人性的文字表达。
还是用他的诗来说话吧,请看《妈妈
雪花飘零
亲爱的妈妈
那雪花一层加一层
肯定淹没您的身影
会不会由于单薄的衣裳
被寒冬已经……
根本不可能
因生活的重担及早入梦
我寻觅您
您是我心中的灯
是想看看生活的不幸
给您留下的那场灾情
领受您怎样用流血的双手
缝补那千年的伤洞
冬风在雪里刀行
亲爱的妈妈
母亲是“心中的灯”、“长明的灯”,这种比喻再恰当不过了。
儿女的每一个脚印都是踩着母亲的脚窝走出来的。儿女的行为都是母亲的影子的重现。无论母亲是一种物质的存在,还是一种精神的存在,也无论儿女在幼小时,还是长大成人,母亲永远是其导师。我们在现实生活中见过许多可以左右天下的人,但在母亲面前永远是一个长不大的儿子。他的行为得到母亲的评价才是永恒的最可信的评价。即使母亲一穷二白,面目丑陋,即使母亲是一介乞婆,但是,母亲的心,永远是儿女人生之秤。母亲的度量是世界上最准确的,在母亲面前,谁都愿意抛下自己的不可侵犯的尊严,跪拜在母亲的脚下,唯母亲的旨意是听。鹏鸣的人生足迹永远在流浪,行色匆匆,足无定所,但他的心始终存活在温情的家园中,永远相依在母亲的身旁。这是他长久的寻找后最终的投靠地。
1968年,九岁的他经过一场人生特殊的考验。这时他写了一首《最后的孝心》。
我的妈妈啊
请擦去那悲伤的眼泪
不要为我累坏身子伤断神
尽管我不能自由的领受您的心
但我却能长久的下跪
也许是为了母爱的一瞬
在这赴刑前的时刻
为母亲下跪,这是人类的尊严,是一种高贵的气质。当儿子一无所有,即便是生命本身没有能保有的时候,唯一能献给母亲的就是跪在母亲的面前。这是一种皈依,也是一种至真至纯的奉献。任何真正的母亲要求于儿子的都很少很少,在儿子飞黄腾达时,能由衷地呼唤一声妈妈,母亲就心满意足了,母亲就是世界上最幸福最尊贵的人了;当儿子处于危难之即,能急切地呼唤一声妈妈,这位母亲便是世界上最有威力的人了。
母亲向来是与祖国、人民、土地和故乡连在一起的。鹏鸣在歌唱母亲的时候,同时也放开歌喉吟唱了伟大的祖国、可爱的人民,及生他养他的黄土地。
鹏鸣生长的时代,正是祖国的多事之秋和兴旺发达的时候,他和祖国一道度过了多灾多难的50、60、70年代,也度过了兴旺昌明的80、90年代。无论什么时代,祖国只有一个,光明灿烂也好,多风多雨也好,这都是祖国。对一个忠诚国家的人来说,热爱自己国家的感情则是恒定的。
在70年代,他在《小草的歌》中写道:
我要用我的歌摇醒——
沉睡的大地
化为绿的泉
终于击破了清高自傲的嘴脸
唱出默默跋涉的心泉
清清的流芳于布满尘世的生活之间
我自豪地走出开满萝卜花的白眼
于是
我这株小草
用鸣放的歌声把探索者深切的怀念
刚进入80年代,他有一首诗《白杨》,诗中这样写道:
我是出生在焦河湖畔的
一棵小小的白杨
我的青春和我的力量
全凭大地的乳浆
所以
歌唱的嘹亮
如江湖水一样
把笑皱的锦缎坦露的奉上
慈悲的天池把我的脏身洗光
温暖的春阳把我的发辫梳长
从头到脚都象
还未出嫁的姑娘
珍惜光阴等于生命的延长
珍惜生命就等于珍惜自己的力量
绿浓浓的枝叶呵
就象生者的臂膀
我是呵
焦河湖上的小白杨
顶破残冬把春天歌唱
因为我
托物以咏怀,是诗人的一贯作法。小入大出,是诗人要过到托物咏怀的最终目的。鹏鸣也不例外。他选择的对象是一棵白场,这棵生长在焦河湖畔的白杨,而且是一株正在成长的白杨。这株白杨既享受着阳光雨露,也承受着风霜雪剑,但是它仍顽强地生长在湖边,朝迎日出,暮送日落,寒来暑往,向天而立。见了这株白杨,我们立即想到的便是茅盾先生那传唱已久的名文《白杨礼赞》。面对北方黄土高原一株极普通的白杨,人们看到的不是其本身,而是一种生命的象征,一个民族的象征。一株白杨,意义无穷。当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在遭受忧患的时候,我们看见的是冬天的白杨。满天大雪,遍地寒风,原野苍苍,日月无光,而白杨挺立于旷野之上,向着严酷的自然,昭示着生命的不可摧残,向人们展示着只要挺起胸膛,便没有可以战胜自己的敌人,这时候,白杨就成了一个民族,一个团体的希望。当春季来临时,白杨吐绿,杨花飘飘,和着春风,伴着细雨,吐纳天地之精气,笑迎四野鲜花之怒放,这是一个民族,一个团体兴旺发达的征兆。人们赞美它,咏歌它,和风甘霖,还有脉脉祝愿,白杨即是祥和、隆盛的象征。
鹏鸣所咏歌的是一株正在茁壮成长的白杨,尽管有严酷的自然不时凌迫,也有刀斧手的偷袭,但是,原野的小草和鲜花与它作伴,劳作的人们注视着它的成长,于是,白杨慷慨陈辞:
顶破残冬把春天歌唱
因为我
这其实是诗人自己的理想,借着白杨之口向世界宣示了出来。
作为一个受了许多苦难的诗人,借白杨之精神寄托自己的胸怀是再也恰当不过的了。白杨挺拔的姿态,坚韧的性格,执着的信念,和着九死而不悔的生命理想,无不是作者自身的写照。
在1982年,鹏鸣还写了一首诗,题目是《你说
假如失去了善良
高傲的大雁就会被撕抛
假如烧秃了青山
千里驹就会被血腥鬼吃掉
假如摔碎了灯盏
燃烧的火焰就会被熄灭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
我宁死也不效劳
——您说
假如红日高照
大雁才会自由的飞翔
假如雄伟的青山不倒
千里驹才能吃足饮饱
假如灯盏无缝
才能有燃烧光和热的烈焰
如果是这样的话
我永远为母亲歌唱到老
——您说
这是一首表现诗人理性思考的诗,本来,对于一个中国人来说,热爱祖国是无条件的,无论祖国怎样,对个体来说,热爱更是无条件的。在这里,国家是一个形而上的概念,与具体的人是没有多大关系的。国家永远是神圣无上的。个人对国家利益的服从是无条件的。而鹏鸣在这首诗中却一反常规,一连假设了许多热爱祖国的前提,而且,宣称如果假设的这些情况都存在的话,“我宁死也不效劳!”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呢?我们知道,鹏鸣是苦难中诞生,苦难中成长起来的,他经历的许许多多都是发生在祖国的现实中,都是他热爱的祖国曾经有过的现象。那么,因此便是自己热爱祖国的具备了假设条件的理由了么?表面上看,确实是这样,他在诗中罗列了许多情况,如烧秃了青山,血腥鬼吃掉千里驹,打碎了灯盏,燃烧的火焰熄灭等等,鹏鸣担心厌恶这种情况发生,但是,作为祖国本身就甘心情愿在自己的母体上有此现象存在么?显然不是,祖国从她立国以来,都力争使自己变成一方详和的适合人民生存的乐园的,鹏鸣所痛陈的恰也是祖国极力避免的,因此,爱国之心境不同,爱国的目的则是一致的。
紧接着,鹏鸣又设置了几个前提,如“红日高照”,“大雁自由飞翔”、“鸣叫”,“青山不倒”,千里驹的奔跑,灯盏的长明等,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决然表示:我永远为母亲歌唱到老!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这是小说欲擒故纵的方法在诗歌创作中的应用。
翻开鹏鸣的诗集,他表达这方面情怀的诗篇是相当多的,在他遭受磨难的时候有,在他人生旅途比较顺利的时候也有。在这些诗中,他往往直抒胸臆,很少在辞章方面下功夫,有感即兴,一气呵成,从中,往往体会到的是不加修饰的直率之美。
还应注意的是,鹏鸣在与先辈诗人、同辈诗人抒发同一主题的情怀时,在起兴形式、动作方法方面绝少雷同和借鉴,而是设身处地,尊重自身的感觉,捕捉自己感受最真切的信息,运用自己最得心应手的文字,采撷最朴素最普通的人与事作为诗情诗意的载体,因而,诗往往很朴拙,语言往往很直率,甚至不加任何必要的修饰,而其传达的情感却是十分真实的。
第二章:情诗——诗人构造的神话世界
鹏鸣的十三大本诗集,都冠以“情诗”,若不作严格意义上的区分,一概称之为情诗也未尝不可。其实翻开一读就会知道,他的情诗是广义上的情诗,即抒情诗,既有对祖国、人民,对故乡山河,对父母兄弟,对朋友故旧的情感,当然也有对狭义上的情人的感情。
本章要讨论的是诗人对进入过他的实际生活或进入过他的精神世界的女性的情感抒发。这类诗在书中篇章很多,有的直接是写给某一个具体的人的,在诗中详尽地陈述了双方爱情的整个过程;有的则没有具体的女性形象,可以视为曾经进入过诗人生活或心灵世界,留下了深刻印象而没有现实的爱情结果的描写对象。在讨论过程中,我们可以将此两类诗分别进行,以便更准备的把握诗人的内心世界。
莎士比亚曾在《威尼斯商人》中这样歌颂爱情:
告诉我爱情生长在何方?
还是在脑海?还是在心房?
它怎样发生?它怎样成长?
回答我,回答我。
爱情的火在眼睛里点亮,
凝视是爱情生活的滋养,
它的摇篮便是它的坟堂。
莎翁对爱情的一连串发问,也正好是千古以来有情人一直要搞清楚的问题。
其实,爱情是不可问的,这在许多时候不是一个带有科学性质的问题,它只是人们的一种感受,情人间的一种默契。如果从哲学、社会学、伦理学、甚至生理学方面给爱情以定义,那么,任何爱情将变得毫无色彩,正如将一个绝色女子,解析其五官七窍、体重身高等等各是什么形式一样,科学语言进入爱情世界,对爱情来说至少是一种残酷。
爱情只是人们的一种心理感受,它永远属于爱情的双方,任何第三者是无法窥其堂奥的。至于站在旁观者的立场,对一个爱情单元指指点点,妄加评论或武断,非但不着实际,甚至是对爱情的一种亵渎和戕害。
瓦西列夫在《情爱论》中说:
“爱情的开端通常是伴有许许多多令人奇怪、惊愕的情感、心绪。但是,在这诸多情感、心绪中有一种是主要的。爱情产生的第一个表现是迷醉。它那明净的光辉甚至会照进梦境。
一个人如果没有体验到由于迷醉而产生的战栗,他就不会堕入情网,达夫尼斯和赫洛亚就是这样开始恋爱的。起初,两个年轻的牧人居住在雷斯博斯岛上不过只是两个朋友。忽然有一天赫洛亚开始用另一种目光看达夫尼斯。她惊奇地突然发现他很美。她感到迷醉。朗戈斯在小说中写道,正是这种迷醉成为爱情的开端。”
当然,这只是小说家言,未必就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其实,在爱情方面没有什么真理可言,前面已经说过,这只是两个人的感受。
迷醉也许就是爱情的开端,也仅仅是开端而已。
不过,迷醉的状态是爱情中最常见的状态,没有这种状态,也不可能产生爱情。爱情是如何产生的?就是爱的迷雾笼罩了两人的睿智的眼睛,当身心处于蒙昧状态时的一种感受。过于清醒和理智的人是无法获得真正的爱情的——至多获得了爱情的形式而非爱情的内容。
翻开中国现代文学史,我们会发现许多优美的爱情篇章。可以说,每个诗人最爱写的是情诗,写得最出色的也往往是情诗。
郭沫若有一首《Venus》,是这样写的:
我把你这张爱嘴,
比成着一个酒杯。
喝不尽的葡萄美酒,
会使我时常沉醉!
我把你这对乳头,
比成着两座坟墓。
我们俩睡在墓中,
血液儿化成甘露!
把嘴当成酒杯,把乳头当成坟墓,而且将神话中的Venus(维纳斯)当作爱的对象,这是否就是爱的迷醉呢?
刘大白有一首《邮吻》:
我不是不能用指头儿撕,
我不是不能用剪刀儿剖,
只是缓缓地
很仔细的挑开了紫色的信唇
就知道这信唇里面,
藏着她秘密的一吻。
从她的很郑重的摺叠里
我把那粉红色的信笺,
很郑重地层开了,
我把她很郑重地写的,
一字字一行行,
一行行一字字地
很郑重地读了。
我不是爱那一角模糊的邮印,
我不是爱那幅精致的花纹,
只是缓缓地
很仔细地揭起那绿色的邮花
我知道这邮花背后
藏着她秘密的一吻。
医生们常说,疾病是不存在的,只有病人。疾病作为一种现象,完全因人而异。性学家也可以说:爱情本身是不存在的,只有恋人。恋爱方式因人而异,每个人的反应各不相同。有的人燃起希望,有的人满腹愁肠,有的引吭高歌,有的委靡叹息,有的欣喜若狂,有的不思茶饭。不过,大多数坠入情网的人都爱长嘘短叹。古罗马作家阿普列尤斯在他的小说《金驴记》中写道:长着山羊脚的潘恩大神看见可怜的普叙赫徘徊在路上寻找小爱神库比德时,说了一句充满睿智的话:“你止履蹒跚,常常踟躇不前,你全身苍白,唉声叹息,更主要的是你哭得两眼红肿,这就是说你害着相思病。”
罗曼·罗兰《约翰·克里斯朵夫)中的人物雅葛丽纳和奥里维由于爱情而感到头昏目眩;他们抱在一起,边哭泣,“边听音乐”。雅葛丽纳“久久地坐在那里……全身蜷缩着,屏住气息,一动也不动,生怕动一动就会把幸福吓跑。”罗曼·罗兰说,爱情是悄然而来,又悄然而去。
考察了一番先贤们是如何描述爱情、认识爱情的观点以后,我们再反观本文的主人公鹏鸣的爱情诗。
我看不见你
在什么地方漂泊——
只是在我的内心
常常有洒满的相思泪
我看不见你
在什么地方漂泊——
只是每每在吻
你的眼眉
我看不见你
在什么地方漂泊——
只是在声声的低洄
泣着我迷醉的伤悲
我看不见你
在什么地方漂泊——
只是在轻波的微吹
感到你的红黑
我看不见你
在什么地方漂泊——
只是在一个个空灵的梦里
涌来了空徊的美
我看不见你
在什么地方漂泊——
只是在每每的清晨
总有暗淡在相思中放着光辉
“我看不见你,在什么地方漂泊”,诗人反复强调这一意象。究竟是爱的对象在漂泊,看不见有的对象呢,还是“我”没有一个恒定的观测点,也就是说,我永远在漂泊,在流浪,没有一块土地供我长久的住足,没有一孔窑洞供我作为爱情的巢,我无依无靠,我无着无落,我永远处在漂荡中,我爱的对象自然是我看不见的。
该文选自:名家论名家《鹏鸣论》上卷,江映云编,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1999年8月出版
马步升,著名作家、文学评论家,中国作协委员、甘肃省作协主席。甘肃合水人,中共党员。1982年毕业于庆阳师专历史系,1985年开始发表作品。1997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著有长篇小说《女人狱》、《北京不是你的家》、《花园中的大王》,中篇小说集《黑洞》,中篇小说《半碗碗豆豆半碗碗米》、《民国十八年》,短篇小说《老碗会》、《飘飘》、《黑路》,散文集《一个人的边界》,散文《绝地之域与绝地之人》、《终结者之喻》、《悬空了的悬空寺》,长篇纪实文学《燃烧的太阳旗》,论文《心史与信史》、《世纪末的抒情》、《秋天的梦想》等。《第三种颜色》获优秀论文奖,《老碗会》获甘肃省第四届文学奖等三项奖。
1988年调入甘肃省社科院文学研究所,任所长、院学术委员。1987年到1989年参加了中国文化书院
“ 中外文化比较研究班 ”
的学习,1992年到1993年,参加了鲁迅文学院第八期进修班和创作研究生班的学习,同年考入由国家教委、中国作协和北师大三家,旨在为21世纪培养学者型作家承办的文艺学研究生班。前后共发表各种作品及学术论著约400万字,获国家及省市文学奖10多项,第六届、八届中国作家代表大会代表,第六届茅盾文学奖初评专家。被国内评论界誉为西部散文、西部小说代表作家之一,作品入选过数十种选本、选刊、百多家媒体作过评介。由北大编写的《1998-2002中国新诗白皮书》将其列为全国30名重要诗歌理论家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