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沙丘的连绵起伏,各类鲜活的小生命迅速减少,像是走进了一个急速衰退的凋敝之地。
挛鞮美宇骑着野骆驼,出现在大漠之中,自从张猛回到大汉,她一直骑着野骆驼,从大漠到草原,一路来来回回往返,寻寻觅觅。
无数次,挛鞮美宇想过去大汉找张猛,也是无数次,她劝退了自己,也许,冥冥之中,她像是脱离了这大漠草原,就无法活下去一样,她的一切,只能在草原之上生长。
大风暴的到来,让张猛急切的奔向解忧公主,比他更先到一步的,却是乌孙的小王爷翁归,张猛退后之时,一股熟悉的味道袭来,强烈的撞击着他的内心,一只温暖的小手紧紧的牵住了他。
风沙之中,谁也看不清谁,他们的手却没有分开,在触及到她的手的那一刻,张猛强忍激动,轻声问:“可是美宇?”
挛鞮美宇没有回答他,只是从他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用双手搂住了张猛的脖子,她的整个身体,就像挂在张猛身上一样,两个人在风沙中打了多少滚,他们已经不在乎了。
张猛能够感受得到,他从脖子到胸口,都是湿湿的,那是挛鞮美宇的眼泪,她一直在哭。
重逢的喜悦,已经让挛鞮美宇说不出一句话,她只想让所有的眼泪去洗刷那重重的思念,太想念了,见到了就像没了命一样。
虽然挛鞮美宇没有回答张猛的问话,虽然张猛还没有看清楚她现在的模样,但是,这种感觉和悸动,只有挛鞮美宇才能带来,张猛十分确定。
挛鞮美宇的眼泪像雨一样,下在了张猛的心里,能够如此的,只有她,在这个世界上,张猛找不到第二个,那是唯一的感觉,唯一的女孩带来的生命的欢腾。
风暴骤停,送亲的队伍被吹得四零八散,但是,该没有分开的,始终都没有分开。
终于,张猛和挛鞮美宇面对面相对,挛鞮美宇一声呼唤:“张猛哥哥。”仿佛是风吹进他的耳朵里,更是产生无限涟漪,这是爱情的谜语,如星空彩虹一般的绚丽无比,而挛鞮美宇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在他面前顽皮淘气。
在张猛眼中,挛鞮美宇的模样像是没有变,她虽说是草原上人见人夸的小公主,模样比起汉地少女来,略显粗糙,却在张猛心里,是泼墨山水一样清新淡然,美得如画似仙。
挛鞮美宇望向张猛的目光,情意绵绵,这是她只有对张猛才会展现的动情一刻,他们的眼神彼此纠缠,仿佛连周围的黄沙,都冒着热气,像是一点就着。
挛鞮美宇的红唇,像娇艳的花瓣一样张开,她主动贴近张猛丰厚的嘴唇,如蜻蜓点水一样,轻轻的吻了一下。
不过,令挛鞮美宇错愕的时,一向不善表达的张猛,却是伸手把她揽过去,重重的吻着她。
张猛深情的吻着挛鞮美宇,那么渴望与投入,仿佛补偿了所有分离的时光。沉浸在男性的温柔里,挛鞮美宇从一只野性十足的小狼,一下子像是变成了软体动物,她感觉自己正在被张猛吞噬掉,脑海里的火花正在点亮,让她没有思维没有呼吸。
倏地,挛鞮美宇推开张猛,云娇雨怯的说:“张猛哥哥,你让我喘口气。”挛鞮美宇说完,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冲着张猛,像小时候一样,傻傻的笑着,张猛也微笑着,张开怀抱,再度让她投奔过来。
张猛柔声说:“美宇,你是我命中注定的星星,哪怕是在长安城,每当我望向天空,就特别特别的想起你,你的眼睛里全是神秘,让我着迷。”忍了太久的思念,在这一刻爆发,让所有的甜言蜜语,都顺着心意流淌出去,张猛终于说出了心里的想法。
挛鞮美宇说:“张猛哥哥,我告诉我自己,只要找到你,我们重逢之时,我就要做你的女人,带我走吧。思念太痛苦了,你都不知道我是怎么长大的,每天念着你的名字,梦里都是和你相逢。”
张猛说:“等送解忧公主和亲使命完成,我就去接你,咱们不去汉地,也不去大漠草原,一直朝着远方去,找一个没人的地方,过我们的二人世界,不问朝政与世事。”
挛鞮美宇说:“那样的话,你要变成草原上小野狼的男人了。”
张猛说:“我的小野狼从小孩子变成小女人了,我张猛有自己的女人了,想想都开心。”两个人畅想着,仿佛回到小时候的世界,那时候他们也是五花八门的约定,虽然不懂。
突然,挛鞮美宇大叫一声,感觉有东西戳到自己,张猛和挛鞮美宇仔细一看,两个人坐的黄沙下面,是一具早已风干的尸体。看得出来,尸体是汉地之人,却不知是来自商队还是战士,或者是当年祖父第一次出使西域时,他从长安出发的兄弟团。
大漠风沙狂,已经吸干了尸体所有的水分,挛鞮美宇不乐意的说:“真是不吉利,一堆浪漫的情话,都坐在尸体旁边说了。”
张猛安慰她说:“没什么吉利不吉利的,这是我们汉人的兄弟,你要想着,说不定会得到祝福呢。”
挛鞮美宇瞪了张猛一眼,心想:“张猛哥哥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啥事儿都往好处想。”
两个人正说着,却听到冯嫽在喊,张猛带着挛鞮美宇,一起加入和亲队伍,继续行路。浩浩荡荡的和亲队伍,多了挛鞮美宇一人,一时也无有人注意。翁归的心思,全在解忧公主身上,他还在懊恼,那不得已的错过,就算情非得已,也是错过。
只有张一一,她注意到张猛旁边,多了一个陌生的少女,她悄悄的去找冯嫽,却发现冯嫽和库宁在一起.
张一一心想:“都是成双成对的,偏偏自己落单了。”不过,张一一很快就转过弯来,自己喜欢张猛,是自己的事儿,再说了,也从来没有真正表白过,羞涩,是女孩隐藏的第一条防线,也是自我的尊严。
乌孙的特克斯草原上,天高云淡,山清水秀,风光旖旎,是乌孙马的天然繁育基地。
再往前走一天,就到了乌孙王的大帐,从进入草原开始,就能看见一路上恭贺祝福的乌孙人民,他们热情好客,这让本来紧张的解忧公主,心情舒畅了很多。
此时,翁归的心里,矛盾重重,恨不得立即带着解忧公主,远走高飞,越是靠近,越想逃离。但是,冷静下来,翁归知道,他做不到,解忧公主也做不到,摆在他们面前的阻碍,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乌孙与大汉的关系。不过,翁归还是下令停下来,说是让解忧公主太过劳累,歇上一歇。
清风扑面而来,夹杂着淡淡花香与青青草气,解忧公主走了过来,不解的问:“你又要做什么?不是很快就到了吗?”
翁归沉默了一会儿,斜睨着解忧公主,说:“你就那么着急着嫁人?”
解忧公主一时无语,悻悻离开,其实,他们两个人都有委屈都明白,到了这一步,除了固步自封,谁也没有勇气往前走一步,那是看不见的深渊。
即使是这样,翁归还是想要迟缓一点,他得给自己一个说服自己的时间,他内心里是真害怕,一个冲动做出离经叛道之事儿。到了现在,父亲大禄还和堂兄军须靡对峙不下,若不是他从中间调和,乌孙内部之间的斗争早已兵戎相见,那是祖父猎骄靡不愿看到的,也是自己不愿去想的,翁归立志,要有一天,让乌孙真正的统一,无论是父亲大禄还是堂兄军须靡,所有的权力归一统。
同样内心恐慌的还有解忧公主,她只想速速完成婚事,把和亲落定了,她才放心,因为她的心,莫名的会转移到翁归身上,她怕出任何意外,她不怕自己,她只怕因为自己牵连到大汉,那可是千古之罪。能够嫁给乌孙王,在解忧看来,不委屈,和翁归的那场错过,就是天意,这样以来,更能让她冷静而理智的看待乌孙与大汉的关系,而不是一再陷入情感的泥沼。爱情使情人迷惘,总是有想要跳出来的哪一方?对解忧公主来说,她一心一意要对待的是乌孙王军须靡,她不愿停留,引入揣测,横生枝节。
风徐徐而来,吹得人心烦意乱。
冯嫽走过来,劝着说:“公主也想想,翁归小王爷也不容易,一路走过来,不是什么事儿都没有?他要停咱们就停下来,顶多他也就是耗耗时间。”
解忧公主说:“我就怕这时间耗下来,生出是非。”
冯嫽说:“公主大可不必多虑,我看那翁归,不会是不知分寸与深浅的人,公主倒是要认真想想,接下来要怎么面对乌孙王,且不可一心二用。”
解忧公主说:“我自是明白这些的,你得空好好和库宁说说,让他也跟着劝劝翁归,就说我说的,过去的都过去了,这个坎儿,迈不过去也得迈过去,都不容易,谁也别为难谁。”
冯嫽点头称‘诺’,解忧心事重重,坐在营帐之内,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回头想想,解忧公主想到张猛,有听张一一说到,和亲队伍多了一个少女,解忧公主想到那个夜晚,他们坐在老梧桐树上,张猛模糊的给她提起,那个匈奴草原上的少女。解忧公主清晰的记得,张猛提起那位匈奴少女时的神情,幸福而伤感。
解忧公主想着,这和当时她提起翁归时的神情差不多,内心藏爱的人,他们在提起心中之人时,也许是所有流露出的神情都是相似的。
解忧公主不愿去想,张猛的命运将来会和她一样,阴差阳错,所以,她特意让冯嫽带话给张猛,好好珍惜眼前人,珍惜眼前的时光。
草原上的水汽飘动着肥美的叶子,像是轻轻的诉说着挽留。
已经进入乌孙国内了,挛鞮美宇要离开了,她要张猛送送她。
羊儿们在愉快的吃草,挛鞮美宇那粉嫩温润的嘴唇,轻轻的被张猛覆盖上,张猛大口的品尝,像是刚喝了一碗烈酒,心情起伏不定,难以自抑。两个人激烈的亲吻着,周围的草尖都像着了火,闪闪发亮,两个人陶醉在爱里面。
月光之下,篝火之旁,烤全羊滋啦啦的冒着油光。
挛鞮美宇问张猛说:“张猛哥哥,你看天上星星好多,我想飞,想跟着你飞,飞到群星里去,躲在哪儿,谁也找不着我们,该有多好。”挛鞮美宇口气里,充满着无尽的天真。
张猛说:“美宇,你说什么都好,我们还像小时候一样,你做什么我都陪着你,只要你愿意,要我怎样都可以。”
挛鞮美宇轻轻的拉着张猛的手,附在他的耳边,低声说:“长大以后,我就告诉自己,等我见到了相见的人,就要和他睡一张床上。”张猛一听,百感交集,尽是喜悦,一个少女的心事,就这样被赤裸裸的表达出来了,只是他还不能接受。
张猛说:“美宇,你等着,等着我娶你。”挛鞮美宇等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张猛,她那双大眼睛里,让张猛深陷,张猛在心里默念:“美宇,你这只可爱的小母狼,是我的小魔狼,你不费吹灰之力,就紧紧扼住我的心脏,救救我吧,小魔狼。”
张猛还沉浸在涌动而出的激情之中,只见挛鞮美宇跟着月亮,翩翩起舞,他一边跳着,一边说:“一晚一歌舞,一舞一头颅,这是我们匈奴人的规矩,张猛哥哥,我为你跳支舞,你可愿把你的头颅献给我?”
张猛从靴子上取出汉小刀,狠狠的割了一块羊肉,塞进自己嘴里,又塞进她的嘴里,他抱着挛鞮美宇,恨不得一下子把她揉进骨子里去。
张猛的脑海里,想到他们过去,美宇抱着一个头盖骨,跑到他的牧羊地,让他喝血酒,等到张猛一饮而尽,挛鞮美宇柔情似水的说:“你喝了头骨盛满的血酒,你就给了我誓言,永远都不能变。”
回想那一刻,再看看现在,张猛几乎贴着她的唇边,说:“这颗头颅,早就是你的,我张猛的项上人头,是挛鞮美宇的。” 张猛的一番话,听得挛鞮美宇一阵开心的笑,她的笑声,像是穿透了月光。
挛鞮美宇说:“张猛哥哥,你知不知道,每一个草原上的春天来临,万物复苏之时,我就想着在你身边,做一只睡醒了的小狼,围绕在你身边,爬爬走走,在你身边嗷嗷叫着,让你的耳朵震动,听到我说想你了,挛鞮美宇是小狼,小狼的爱的体验和觉醒,都是张猛哥哥你带来的,也是你创造的。”张猛抓过她的小手,轻轻的放在唇边,狠狠的吻了一下,然后又抓起她的脚,把狼头银铃铛系在她的脚上,这是祖母留给自己的,他系在美宇的脚腕上,从此就系在了自己的心尖上。
挛鞮美宇心里是一阵暖过一阵,她取下自己的羊骨项链,戴在了张猛的脖颈上,说:“我们的一切,你都给我记牢了,你要是忘记了,我会要你的命。”张猛微微笑,想着从小挛鞮美宇就喜欢对他放狠话,她的这些狠话,用在别人身上,那倒是真的;用在张猛身上,只会转化为爱,两个人又是亲昵了一阵。
再美的月光,分离总会来临,当挛鞮美宇跃身上马,她落下了一大颗泪滴,砸在张猛的手背上,抽噎着说:“张猛哥哥,你要去接我,只要在你身边,天涯海角我都去。”
张猛替她抹了一把眼泪,说:“等着我,我去接你。”张猛说完,挛鞮美宇马鞭一挥,哒哒而去。张猛站立很久,数着那哒哒的马蹄声,数到消失听不见,也难抵刚刚离开就汹涌而来的思念。
爱存在,天地万物都存在,世间一切皆美好。
选自鹏鸣长篇历史小说《帝国特使》


作
者:鹏 鸣
鹏 鸣(英文名:彼特peter)1956年生,陕西白水人。现定居北京,从事专业创作与文学研究。已出版有选集、文集、文艺理论、诗歌、散文、小说、文学评论、报告文学等专著多部。部分作品被译成多语种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