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君公主远嫁乌孙王猎骄靡,汉朝与乌孙正式确立了结盟关系,伊稚斜得到这个消息,后悔不已,不应该对乌孙文攻武赫,反而把乌孙赶到了汉朝那一边,加快了乌孙与大汉的结盟。不过,事已至此,伊稚斜后悔已晚,只是以后的局面,或许更复杂。
听太子乌维说美宇笑了,伊稚斜特意来看看,只见美宇依偎着他,说:“以前不会笑,是不开心,一生下来就没有娘亲,还被说是小毒狼,我明明是聪慧漂亮的小姑娘。”
挛鞮美宇一撒娇,伊稚斜有点目瞪口呆,说:“美宇着孩子中邪了,连心性都变了。”
挛鞮美宇立刻反驳说:“大单于祖父是不想让我高兴?”伊稚斜看挛鞮美宇不高兴了,她那张不开心的笑脸,立即恢复了以往的狠辣疏离之感,伊稚斜觉得,这才是这个孩子该有的表情。
伊稚斜说:“美宇,我警告你,你离那个兰瑭瑭那个孩子远着点,他们是我们草原上的罪人,没把他祭天了,也是给足了兰氏家族面子了。”
挛鞮美宇说:“难道不是也有我们挛鞮氏存在,那个兰棠宝儿不也是大单于祖父您的侄女?虽然随了兰氏,那也不过是笼络兰氏的手段,她依旧是我们挛鞮氏的一员,何况兰瑭瑭的娘亲,不是须卜家的后人?只是大家不承认罢了。”
伊稚斜生气的说:“你的嘴巴快给我停来,小小年纪,面对祖父,一嘴的强词夺理。祖父一直疼爱你,是希望你如大萨满所说,会成为我大匈奴最亮的星,走最荣耀之路,现在看来,万一你做不到,恐怕将是我大匈奴的祸害。”
一看父王动了怒,太子乌维急忙说:“美宇还是个孩子,父王可别真的和她一般见识。”在太子乌维心里,他是知道的,父王那句话只说了一半,而另一半就是,如果挛鞮美宇将来不为匈奴所用,必然杀之祭天。这话的轻重,太子乌维是明白的,在整个匈奴面前,无论一个多么受疼爱的孙女,想要她死,恐怕她也活不过明天。
伊稚斜瞪着美宇说:“孩子,你是属于草原的,要为我们匈奴人的草原奉献一切,包括你自己。”
挛鞮美宇说:“我是草原的女儿,随着草原呼吸而呼吸,守护草原,是我们荣耀。”挛鞮美宇说出这话,伊稚斜的表情才有所松动,摆手让她离开了,自己还有事情和太子乌维商量,放在伊稚斜心里的愁绪,如乌云压顶。如今,匈奴人的双脚,只站在被汉军铁骑马踏过的草原上,让他无法安稳,能否还能恢复大匈奴过去的荣光,他像是没有勇气,也有些无力支撑,一种难以抵达的宿命,让伊稚斜痛苦不已。
挛鞮美宇在草坡上,海东青趴在她的肩头,遮住了她大半个身体,一旦发现猎物,挛鞮美宇就会让海东青去击杀。
在大单于祖父那里受的气,让她很是压抑,感觉身体要爆炸,还好,她是挛鞮美宇,她扛得住,不像草原绿洲之上特有的大麻鳽,一生气就炸毛,一受惊吓就生病。
匈奴人向来讲究生命是太阳神所赐予,一切都顺乎自然,山里的小树为了生长,从石缝里钻出来,那树杆能不弯吗?为什么非要要求小树都长成笔直笔直的呢?她挛鞮美宇就不爱训教,她喜欢做自己。
恰玛古,这是娘亲最爱吃的,兰瑭瑭一边放羊,一边给娘亲挖野生的恰玛古,不知不觉,他发现自己的竹篮里多了起来,再往身后一看,挛鞮美宇俏脸粉嘟嘟,双眼天真而明亮的正望着他,她一直在他身后,帮着他一起挖恰玛古。
挛鞮美宇觉得,只有和兰瑭瑭在一起,她才是会笑会闹像一个平常的孩子一样玩耍着,偌大的一个草原上,没有可以让她真实做自己的地方。一见到兰瑭瑭,挛鞮美宇就扫除了所有的不愉快。虽然伊稚斜祖父阻拦一直不让她与兰瑭瑭解除,但是,只要一偷跑出来,挛鞮美宇势必就会找兰瑭瑭。在兰瑭瑭眼中,挛鞮美宇就像一匹小野马,只要她一出现,他的心怦怦跳得厉害,像是千蹄奔腾。挛鞮美宇跳着舞,她的裙摆飘荡,像是只在草原上纷飞的蝴蝶,欢快的舞蹈。
而另一个总是追着挛鞮美宇身影跑的少年呼衍凉行,总是不合时宜的出现,这让挛鞮美宇很不高兴。
呼衍凉行看着挛鞮美宇说:“美宇,你能为我跳舞吗?”
挛鞮美宇立即板起小脸,说:“不能,我是小狼又不是小蝴蝶,狼只会咬人,怎么会跳舞?”挛鞮美宇说着,立刻停下了自己的舞步。
呼衍凉行说:“我明明看见了,你刚刚还在跳着呢,兰瑭瑭也看见了,不是吗?”
挛鞮美宇说:“你真是个笨蛋,呼衍家族怎么有你这样的蠢货,是因为瑭瑭哥哥在,挛鞮美宇才会变成蝴蝶,在任何人面前,都是狼,是狼,你知道吗?”
这时,太子乌维走了过来,大喝一声,说:“美宇,不得无礼,怎么总是欺负凉行?”
挛鞮美宇说:“在我们大匈奴,强者为王,阿爹你说过我是草原上的小狼,偏偏要欺负他怎么样?”
乌维说:“你要再这样不讲道理,我就把那个兰瑭瑭吊起来,打一顿。”
挛鞮美宇说:“阿爹是太子,打小孩子算什么本事?”
张猛噌的站了起来,说:“我不怕。”
乌维一听,果真是那个硬骨头张骞与草原上最骄傲的兰兰居次的孙子,转头看向呼衍凉行说:“孩子,你是呼衍家最勇猛的孩子,你要好好努力,超过他们,不能总是被欺负。”呼衍凉行委屈的点点头,恶狠狠的看着兰瑭瑭,挛鞮美宇走过他身边,故意说:“瞧你那眼神,小气样儿。”挛鞮美宇说着,被太子乌维带走了,兰瑭瑭赶着羊,带着自己给娘亲挖的恰玛古,回到自己家的老帐房。
须卜月亮自从有了兰瑭瑭之后,才觉得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可爱的小人,心一下子就变得异常柔软。虽然兰瑭瑭已是少年,但是,每次看到儿子,她都拥抱着他,心情陷入无限柔情。须卜月亮想到兰兰太阳,再想到自己一天不如一天的身体,又想到张骞,觉得兰瑭瑭早晚要认祖归宗,回到大汉的。须卜月亮从小是个孤儿,她想让儿子身边有个亲人,而张骞,无疑是儿子最亲的人。
须卜月亮问兰瑭瑭说:“你的两个名字,你喜欢哪一个?”
兰瑭瑭说:“两个名字都是娘亲取的,儿子都很喜欢,只要娘亲开心,儿子叫什么都行。”听到儿子这么说,须卜月亮心里明白,之所以在草原上称呼兰瑭瑭,多少是对儿子的护佑,事实上,在这个地方,所有的不友善与艰难,让她的儿子本能的排斥着匈奴名字,私底下,他更喜欢人称呼他张猛。譬如在舞儿面前,兰瑭瑭就只允许她叫张猛,其他不认。
舞儿是雪千雪留下的忠仆,在雪千雪死后,跟了兰棠宝儿,直到兰棠宝儿也不在了,她就尽心的照顾这须卜月亮母子。舞儿常常给兰瑭瑭说:“你是汉人,自然不能在匈奴处长待,我教你写汉字读汉书,也是这个原因。”
须卜月亮很无奈,有时候为了让儿子开心,也会呼喊他猛儿。现在,须卜月亮觉得,恐怕自己时日不多了,她的猛儿也彻底长大了,该说的话也该给他讲明白了,这些年,若不是为了猛儿的存在,她恐怕坚持不到今天,她早该追随着兰兰太阳而去。
须卜月亮说:“猛儿,娘亲真的不是很喜欢汉人,若不是你爹爹太过喜欢娘亲,又归化了匈奴,娘亲是断然不会与他在一起的。但是,娘亲也知道,现在的匈奴人依然没有改变野蛮落后,不知礼仪的状态,他们沉迷于此,以为暴力能够征服一切,我想,也许他们是错了,猛儿你要去看看,不一样的世界,也许,你注定要回到汉地,那里才是你真正的家乡。”须卜月亮说着,哭着自己的各种无奈,兰兰太阳不在了,她也要离开了,剩下儿子张猛,想来想去,还是交给他的祖父张骞。张猛听过太多草原上关于祖父的故事,他很崇拜祖父,他想回到汉地,去见一见自己心目中伟大的祖父。
须卜月亮轻叹一声,说:“只要猛儿喜欢,娘亲就喜欢,娘亲若是不在了 ,猛儿就按自己喜欢的去做吧。”
张猛红着双眼,说:“娘亲说的是什么话,就算是要回到汉地,猛儿背也要背着娘亲一起走。”
须卜月亮说:“死人太沉了,猛儿背不动,娘亲不想拖累你,这些年你跟着娘亲,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早知道,娘亲就应该早点把你送给你的祖父,只是当时娘亲想不开,憎恨大汉,因为汉匈战争,杀死了你的阿爹。现在,娘亲是想透了,娘亲也该和你阿爹团聚了,他已经孤单的等了娘亲那么多年,太阳没有月亮陪伴,怎么行呢。”
突然,帐门一开,一个身影出现在须卜月亮面前,她一眼就认出,这是她的舅舅甘父,母亲须卜尼尼唯一的哥哥,也是她须卜月亮唯一的亲人,须卜月亮的眼泪顿时簌簌而下,哭着说:“舅舅,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回到草原上来看你最疼爱的白月亮了。”
此刻的须卜月亮,突然像回到小时候,回到最初,她的名字还是白月亮,舅舅最爱她。如今,和舅舅分别那么多年,并没有一点疏远,她亲切的一声声呼喊着甘父。
甘父眼眶一热,看到骨瘦如柴的须卜月亮,想必是这些年,吃尽了人世间的 苦头,说:“白月亮,舅舅的白月亮,我终于找到你了,对不起,是舅舅来得太晚了。”
甘父身后,站着挛鞮美宇,是她带甘父来了。曾经,甘父受张骞所托,多少次往返草原上寻找他们母子,都没找到,打听到的,都是谎言。
甘父看着挛鞮美宇说:“看来还是小孩子的话最值得信任 ,若是没有她,我可能再一次失望的空手而回了。就在甘父说话这会儿,须卜月亮一口鲜血喷出,断了最后一口气,干干脆脆,仿佛不愿再给这伤心的人世多留一滴回响。甘父伤痛欲绝,张猛不停的呼喊娘亲,挛鞮美宇在他身旁,悄悄的牵着他的手,张猛的手有些颤抖,挛鞮美宇紧紧的握着,握得两个人的手心都冒出了汗。
更让人触不及防的是,甘父由于过于伤心,一头栽在地上,可能是年迈苍苍,再加上一路奔波,又立即遭遇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痛苦至极。眼看着甘父也像是不行了,只见他掏出狼头银铃铛,这是张骞给他的,拜托他找到了孙儿,就给孙儿带上。原本,这狼头银铃铛是兰棠宝儿留给张长安的,只可惜张长安死得早,只有直接给自己的孙儿了。
甘父断断续续的说:“孩子,带着这个,回长安,去找你的祖父张骞。”
甘父说完,又看着舞儿,说:“你是月氏人,是我的家人,我甘父为了雪千冰,为了守护我们之间的爱情,一生未娶,如今,我要去见你们千冰大公主了,舞儿,你一定要把这孩子送到长安去。”
甘父说完,就断了气,直截了当,都等不及舞儿答应他,给他说几句温暖的话。舞儿含泪点头,张猛一时还反应不过来,一瞬间,娘亲和这位舅祖父就双双离世,他哭得红肿了眼睛,而挛鞮美宇的手,始终没有放开他。
直到舞儿拽回张猛,说:“美宇居次快点走吧,不过,你千万不要和任何人说我们这里的事情。”
挛鞮美宇点点头,不过就是不肯走。
舞儿只好说:“猛儿,你陪美宇一会儿,我去收拾一下,咱们得尽快离开。”张猛点了点头,泪眼朦胧的看着挛鞮美宇,她的脸一直像红扑扑的苹果脸,一双生机盎然的大眼睛,像一汪清泉,让人充满无限遐想。
晚风轻拂,月朗星稀,朦胧的月色清清映照在草原上,散发着绿莹莹的光泽。
张猛还没缓解失去娘亲的伤,转眼他就要和这个草原上最好的小伙伴分别了,心里又是一番不是滋味。
挛鞮美宇更是难过,她悄悄的抹了一把眼泪,说:“你要回大汉了,你不叫兰瑭瑭了,你以后叫张猛了,但是,无论你叫什么名字,我都会记住你的名字,会梦见张猛哥哥的。”
此时,张猛脑海里,是他和挛鞮美宇一起看小羊羔出生,挛鞮美宇还说小羊羔是他们俩的孩子,他们俩就在羊圈里避雨,两个人躲在羊圈里睡着了,美宇就像小羊羔一样蜷缩在他的怀里。
而挛鞮美宇难过的是,以后再也没有可以开心的时光了,就像梦被打碎了一样。挛鞮美宇想到和张猛一起骑着马儿,两个小孩儿一策马,就有跌下去的危险,张猛伏在马背上,挛鞮美宇紧紧的抱着他,两个人哈哈笑着,纵马狂奔。
最是懵懂少年时,记忆里最闪光的日子。
突然,挛鞮美宇轻轻的拉起张猛的手,调皮的亲了一下,那是有一次,张猛的手受伤的地方。当时张猛受了伤,挛鞮美宇在他的伤口上亲一下,小手软软的抚摸着,说:“我就是你的小膏药,你那里痛了,贴在哪儿哪儿好。”
此时此刻,张猛是心里痛,舞儿已经收拾好了行李,算起来,舞儿也上了年纪,日常生活中,须卜月亮称呼她为阿婶,也让张猛称呼阿奶,因为她是跟过祖母兰棠宝儿的人,且对他们母子呵护备至,如果没有舞儿在,须卜月亮都不知道怎么熬过养育张猛的这些年。张猛只听舞儿叫他,他们和舞儿一起,就在帐房之内,掩埋了须卜月亮与甘父,无可奈何,也不敢声张,趁着天未亮,要赶紧离开。
所有的事情都来得那么突然,时间紧迫的让人没有过多的悲伤,舞儿看着挛鞮美宇还是依依不舍,明白这个孩子的心事,也懂得她的好。因为自从猛儿认识了挛鞮美宇,他们一家就再没吃过亏,草原上那些总是欺凌张猛的贵族子弟,也被挛鞮美宇挨个教训了一遍,说真的,舞儿打心底里喜欢这孩子,多么像当年敢爱敢付出的兰棠宝儿,总是为了喜欢的人,豁得出去,奋不顾身。
舞儿还是狠下心,告诉挛鞮美宇说:“美宇居次千万不要跟来,被你的大单于祖父知道,会害死我们的。”
挛鞮美宇乖巧的点点头,哭泣着说:“张猛哥哥,你要记得我,等我再长大些,你要来接我。这一次,我不跟你走,我怕祖父和阿爹会杀你和舞儿阿奶,我挛鞮美宇终于知道自己也会害怕了。”
挛鞮美宇的话,听得张猛一阵阵心酸,走了好远,他还不住回头看看,挛鞮美宇还站在那儿,那儿是张猛家的破帐房,里面埋葬这张猛的娘亲。
终于,张猛忍不住,往挛鞮美宇的方向跑去,跑到她身边,紧紧的抱住她说:“美宇,等着我,我一定会来接你的。”张猛话音一落,就像离弦之箭,一下子消失在夜幕里。
留在张猛脑海里的,是挛鞮美宇又哭有笑的那张脸,心里默念着:“一定要回来,带挛鞮美宇走。”
挛鞮美宇的内心,终于有了担忧与惊慌。有爱就有恐惧,哪怕是在最初扎根的那一刻。
阳春三月,北地依旧四处充满着寒气,想到此时的汉地,正是白梅如飞雪漫天空。
念及家乡,细君公主不禁黯然神伤,虽然在乌孙倾尽了全力,为了汉乌结盟,她在努力的适应着,但是,思乡之情到来的那一刻,她是如此的伤感。
陪嫁而来的随从工匠在乌孙给她建造了宫室,大汉朝廷每隔一年派使者探视,每次见到使者,细君公主就感觉到了家乡的味道,每一次就更加思念故乡。
嫁给了猎骄靡的细君公主,就像墙角终年不见光的苔藓,抑郁自怜,她像是不愿意暴露在阳光下,也晾晒不到阳光,倍感压抑,身体虚弱。本来,细君公主就饱读诗书,多少善感,哪怕她抬头看看,天空有一只鸟儿忽闪着翅膀,她都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来,立即归故乡。
细细想来,在乌孙的一切也都算好,也颇受猎骄靡宠爱,伊犁河畔美丽的风景,可爱的乌孙人民,还有与大汉完全不一样的美食,都唤起她的热爱。只是这一切,都难抵一瞬间对故乡思念的侵袭,念故乡,细君公主弹奏着琵琶,吟诗唱歌,写出了《黄鹊歌》,借此表达自己的心情。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
远托异国兮乌孙王。
穹庐为室兮毡为墙,
以肉为食兮酪为浆。
居常土思兮心内伤,
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即便是这样的日子,也维持得很短暂,年迈苍苍的猎骄靡生病去世,年富力强的孙子岑陬军须继位。
而乌孙实行的是承继婚,乌孙族有这样的习俗,失去丈夫的女人可以改嫁丈夫的兄弟、子孙或其它亲属。
按照习俗,新的乌孙王军须靡要继承老乌孙王的所有妻妾,这一习俗显然让从小生长在汉地的细君公主无法接受,她随即向汉帝刘彻请求归国。
接到细君公主上书的刘彻,为了好不容易得来的联合乌孙共击匈奴的大局,当即回书让细君公主接受当地风俗,遵照乌孙习俗行事。于是,细君公主顺理成章的嫁给了军须靡,新婚之夜,军须靡见她如美玉无瑕,甚是欢爱,对细君公主是百般疼爱。
回家的路,最是荣耀之路。
一座座沙山隆起,向远处无尽绵延起伏,漠风呼呼吹过,寸草不生,难得见到一植一物。
看着走过的路,听着舞儿阿奶说着过去的事情,张猛想着,祖父当年是如此不易,得有多么坚定的信仰,才能完成这惊世之举。
终于到了长安城,张猛已经无心看风景,这宽阔的街道,繁华的盛景,穿梭的行人,都与他无关。
舞儿阿奶一路随他奔走,年迈再加上病重,生命已经岌岌可危,气若游丝。若不是在长安郊外,遇见一位采草药的姑娘,恐怕舞儿阿奶坚持不到现在。
那位采草药的姑娘,就是张一一,一听说他们是要找张骞,就直接带他们到了张骞的宅第。张骞的家,张一一并不陌生,她的师父是藤寻,她的底细张骞自然也一清二楚。
一迈进张骞家的大门, 当张一一呼喊着张爷爷时,只见满头白发的张骞,正冲着他们走来。
依稀之中,张骞看到舞儿的身影,虽然她也老了,依然不难认出,顿时红了眼睛。
舞儿也一样,未语泪先流,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说:“汉使大人,舞儿把张猛交给你了,舞儿对得起我月氏的两位公主,对得起汉使大人与兰兰居次,对得起月亮与长安,终于把猛儿平安送到你手上了,舞儿可以瞑目了。”
张骞颤微微的看着舞儿身后的少年,仿佛看到了自己,那眉眼之间,和自己和自己的儿子张长安,像极了。
张骞刚想上前拉住张猛,只听张一一说:“阿奶坚持住,我可是神医藤寻亲手教出来的,在整个大汉,谁不知道长安城最有名的藤寻神医,我一定可以医治好您的,你要坚强一点点。”
舞儿说:“就算小姑娘你医术高超,还能给我这个老奶奶留口气,我也不要了,我活到今天,也够了,坚强一辈子了,不想再坚强了,该走了,留不住。”舞儿说着,招呼着张猛,紧紧拉住张猛的手,指着张骞说:“那是你的祖父,可是个大英雄,猛儿,你要好好跟着祖父,舞儿阿奶也可以放心了。”张猛泪湿双眼,看着舞儿安详的闭上了眼睛。
张骞仔细打量着张猛,双目含泪,把他拉在怀里,说:“对不起,让你这么晚才来到祖父身边。”张猛摇摇头,劝慰着祖父,祖孙俩虽然第一次相见,并无任何隔阂,反而因为这些年的分离,更加亲密无间。张一一不忍打扰他们祖孙团聚,悄悄退去,看着张一一远去,张骞想到当年和聂壹去西域的时光,如今他们的后代孙儿,能够相遇相聚,也是缘分,也是天意。
就算命中注定,上天真的有天意,那么天意真能显示自己真实存在的,是更多时候的天有不测风云,让人难以招架。
就在张骞祖孙俩埋葬了舞儿之后,张骞感染了风寒,一病不起,张一一整日照料在身旁,依旧毫无起色。张骞生病,让张猛不禁感叹,他在成长的路上,能够记得住的鲜活时光,就是和挛鞮美宇在一起的日子,其他的时间,他仿佛一直处在亲人不断离去的时间里。
艾小满第一眼看到张猛,就仿佛看到小时候的张骞,她坐在张骞的病榻旁,不住的说:“猛儿和张骞哥哥当年,长得真是一样。”
张骞说:“是啊,毕竟是我的孙子。”张骞说着,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在艾小满看来,他的气色好了很多。
张骞振作一下萎靡的精神,望着艾小满,淡淡的诉说:“当年皇帝陛下送我走时,我说一生无悔,是的,我对我所做的事儿,从不后悔,可是小满,我对你,是万分懊悔,是我害了你,害你一生孤单。”张骞说着,失声痛哭,泪流不止。
艾小满说:“张骞哥哥,你是害苦了我,可是我依旧爱着你,什么都不要说了,我这辈子爱过你,就值得了,我什么都不索求了。”
张骞说:“你付出了一生的时间等待,我却没有给你一生的时间,但是,小满,在我心里,是你给了我爱情,棠宝儿给了我家。”
艾小满柔声说:“把爱情藏在心底,那就够了。”
张骞说:“小满,我死以后,把我当年的包裹,你为我做的那些衣裳,拿来穿我身上,下葬我。”
艾小满说:“我已经埋葬过了,张骞哥哥再不要带着关于我的一点念想,好好的陪在兰棠宝儿身边,他是你的妻子,愿你们在另一个世界,也能够团聚,她是因为你而来到大汉的,又是因你而葬在了汉地,你对她是有这辈子到下辈子未了的责任。”
艾小满的话,句句说在了理上,张骞心里明白,艾小满难熬,但是她却不让他有一点为难,哪怕到了另一个世界,她也要只要他能够圆满,艾小满永远对张骞哥哥心甘情愿,无怨无悔的痴情付出。
艾小满为张骞做的所有的衣服,的确随着张骞带着兰棠宝儿归来的时候,都已经被艾小满下葬,但是,唯有张骞贴身穿过的那一件,艾小满亲手从他身上扒下来的那一件,每到天气晴好的日子,艾小满都会拿出来晾晒。这件衣服,承载了多少爱与痛的记忆,有着多少青葱岁月的美好与小幸福,虽然遥远,想来了时的温度还会有。不过,这一件,艾小满是还等着自己离世时,陪着自己下葬呢,艾小满想着:“人若真有三生三世,那么只有这件衣服,会世世代代不离开她,一直陪伴着她,而能够与张骞生生世世不分离的,是那个名字叫做兰棠宝儿的女人,他们的缘分,是深深刻在三生石上的,或许,那三生石上,没有自己与张骞哥哥的名字。”一和张骞说话,艾小满的脑子里,还如少女时代一样,乱糟糟的,什么样的奇思妙想都在转动。
张骞说:“小满,此刻你能在我身边,我又见到孙儿了,死也瞑目了。我张骞一生,不负家国,唯独负了你!小满,对不起。”听着张骞告别的语言,艾小满的心是一阵一阵揪着痛,张骞继续说: “我死以后,猛儿在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亲人了,我把他交给你了。”
艾小满点点头,说:“张骞哥哥放心,你的孙儿,就是小满的孙儿,时间已转,我也做了祖母了。”张骞让人叫来张猛,让他称呼艾小满为祖母。这些日子和祖父在一起,张猛一直在听祖父讲过去的事情,讲自己的祖母兰棠宝儿,也讲祖父心里的初恋艾小满,张猛感叹着:“祖父虽然历经坎坷,但是,遇见的都是好女人。”在某个瞬间,张猛想到了那个在草原上等着他的挛鞮美宇,笑着喊着艾小满祖母。
美好的事物,无论经历怎样的波折,都容易让人接受。我们透过美好的时光,看透世间万物;我们透过美好的爱情,看见爱在人间。
张骞带着这样的惦念:“那时的小满还未长大,想到她的样子,这些年来仿佛一点都没有改变,如果回到过去,我还没有像现在一样苍老,那该有多好。我们有白首之约,终究是我辜负了她,亲爱的可爱的小满,从少女小满就一直等待着他,痴心一片。”
张骞从容的在艾小满与张猛的陪伴下离开人世,艾小满的感觉,像是他刚刚还在和自己说话,一转眼睡着了一样,他最后的良好状态,让艾小满仿佛理解了回光返照的意义。
张骞去世了,牛油巨烛燃在他的灵前。
皇帝刘彻亲自来拜祭说:“得张骞,国之幸;失张骞,国之不幸。”随即,刘彻赐予东园负责张骞大葬所需的物品,以示慰问。
东园,原本是专为皇家宫廷设立的作坊,张骞受赐,是一种荣耀。
张骞的凿通西域,开辟了汉朝和乌孙联盟的新天地。
从此以后,来来往往的使者,出使各国,都会提到张骞的名字,像是一张通行证,只要提到博望侯张骞,以此来拉近关系,消除对方的戒心。这是张骞一生,创造的最是荣耀之路。
选自鹏鸣长篇历史小说《帝国特使》


作
者:鹏 鸣
鹏 鸣(英文名:彼特peter)1956年生,陕西白水人。现定居北京,从事专业创作与文学研究。已出版有选集、文集、文艺理论、诗歌、散文、小说、文学评论、报告文学等专著多部。部分作品被译成多语种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