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特使》24

   鹏 鸣  著

 

        自从张骞归来以后，他哽咽着向刘彻禀报着十几年来的遭遇，让刘彻感慨万千，隔三差五的就邀请张骞进行长时间的座谈，设宴款待张骞，认真聆听张骞讲述的关于西域的一切。在刘彻心中，波澜壮阔的对匈战略已经形成，每一次和张骞的谈话，都必然少不了卫青，关于匈奴的地形，驻军、水源、都逐一了解，更让张骞参与制定进攻路线，为卫青出谋划策，这也为接下来的战争，能够赢得胜利奠定了基础。

        关于马匹的优劣事关重大，张骞也提出了可行的意见，军队的机动能力全靠马匹，能否配备良马，事关国家存亡。

        刘彻说：“这些年来，朝廷鼓励百姓养马，已经卓有成效，除此之外，我们也耗费重金买马，若是有朝一日得汗血宝马，就是一桩美事。在你刚回来那会儿，说大宛国相说汗血宝马只要离开贰师城，就不容易存活，那都是骗人的玩意儿，舍不得给罢了。”

        张骞说：“那汗血宝马远在大宛，且数量有限，又恐水土不服，只要我们有心，我大汉朝的马匹，经过一代一代改良，精挑细选，定能找到良马可用。”刘彻想了想，是这道理，毕竟远水解不了近渴，而对匈奴的战争，迫在眉睫，正是两大力量较劲之时，不能让匈奴人看出，一丝怯意来。至此，从张骞出使西域以后，不断有人西出阳关，又东归回到汉地，跨越重重崇山峻岭，广阔大漠、茫茫草地、莹莹雪山，终于踏出了一条会炳史册千年之路。

        也许身在高位之人，皆有根除不了的疑心，为了检验张骞出使掌握情报真实可行的成果，刘彻对待匈奴的新一轮战争，已经落在了棋盘上。只是这一次，刘彻并没有让张骞同行，在刘彻心里，他多少有些疑虑。让刘彻引起猜忌的是，张骞的妻子，是匈奴的兰兰居次，虽然人已经不在了，张骞毕竟是匈奴人的女婿，在匈奴那么多年，千丝万缕的瓜葛一时谁也难理清，何况，张骞与兰兰居次唯一的儿子，还遗失在匈奴之地，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精密筹划许久之后，刘彻确定奇袭高阙，让长平侯卫青率汉军主力出高阙，夜袭匈奴右贤王部。随从卫青作战的有游击将军韩说，强弩将军李沮、车骑将军公孙贺、轻车将军李蔡一共总兵十万余，目标直指右贤王部。

        远在六百里外的右贤王，以为汉军距离遥远，根本没放在心上。谁知，汉军统帅卫青率部连夜急行军六百里，直到汉军先锋已经迫近右贤王的大帐，右贤王才如梦初醒，大声喊道：“我的太阳神啊，请你告诉我，是什么力量让汉军如此神速，这本是我大匈奴才有的力量啊。”

        醒悟过来的右贤王，仓惶之下，丢下军队拼命北逃，毫无防范的匈奴军队，在没有将领的情况下迅速崩溃，完全没有垂死拒抗，结果整个右贤王部，只有极少数人得以逃窜。此役汉军斩首万余、俘虏一万五千，俘虏匈奴小王十余人，其他贵族一百六十多人，牲畜百万计。

        这场战争因为右贤王只顾自己逃命，坚决不抵抗，得到了一场淋漓尽致的胜利，出奇的顺利，可以说是和平接管了匈奴的右贤王部，汉军没有一兵一卒的伤亡。同时，这场战争因为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是冷兵器战争史上长途奔袭的典型战役，也是汉匈战争史上匈奴第一次在大兵团作战中全军崩溃，取得了史无前例的战绩，亦为榜样。而这次战争的后果，是从此以后，匈奴人的势力再也没有到达过河套地区。从有史以来，所谓‘黄河九曲、唯富一套’，讲的就是美丽富饶的河套地区，更是兵家必争之地，无论是对匈奴还是对汉朝，都是极其重要的。

        高阙之战，卫青的天才统帅才能，得到了充分的发挥，卫青的大名，更让匈奴人胆战心惊，乃至上到匈奴王廷，下至匈奴百姓，无一例外，都有一个担心，汉军的铁骑什么时候突然就降临在眼前。整个匈奴草原上，人心惶惶，单凭一个卫青，就让大匈奴如此狼狈，若是大汉再有将星，岂不是整个匈奴要遭到灭顶之灾，这是所有人的不安。

        凭借此役，卫青名扬天下，他在军中也获得了如日中天的威望，他再也不用去听那些闲言碎语了，多少次他的耳边，响起的都是这样的议论声，‘卫青是我大汉皇后的弟弟，平阳公主的男人’等等，都逃不脱他是依附裙带关系而立足于朝堂之上的。卫青性情温厚，谦卑礼让，他当然知道，如果没有军功，他很难获得部下的信任，也丧失一个军人的尊严 ，这一次，他用实力证明了自己，多少年的屈辱，让他有种落泪的感觉。

        当刘彻在承明殿接见凯旋而归的卫青的时候，卫青当即被拜为大将军，成为汉军最高统帅。同时，这也是大汉立国以来，除了汉初曾经立下赫赫战功的齐王韩信之外，唯一的一个开府的大将军。这还没完，卫青还在襁褓中的三个儿子都被封为侯爵，只是，卫青坚决推辞，恳切的说：“微臣奏凯而回，是仰仗陛下神威，我汉军勇武，才使得我军获得胜利，这全是将士们共同的功劳。陛下厚爱卫青，已加封了我的食邑，我的儿子年纪尚幼，毫无功劳，陛下却分割土地，封他们为侯，这样是不能鼓励将士奋力作战的，他们三人怎敢接受封赏。”

        刘彻笑着说：“卫青果然厚道，不过，也不要着急，三军将士，均有封赏。”随后，刘彻又封赏了随从卫青作战的所有将士，甚至连最普通的战士，因为卫青的举荐，也得以封侯，加官进爵，皆大欢喜。

        卫青的高升，让卫子夫和平阳公主都是欢喜异常，举行酒宴，为卫青接风。特别是平阳公主，她表面上不在乎夫君的出处和功名，试想，在皇族贵戚这个名利场，谁能轻易抛洒？更让平阳公主在意的是，还有这样一种口风，说是卫青娶她是出于皇命，这让她心里很不愉快，随着卫青功成名就，仿佛一切杂音也跟着偃旗息鼓，消失得无影无踪。

        卫青身材魁梧，铁骨铮铮，如今大将军之名加身，更是平阳公主最心仪的男人，她看卫青的眼神，有着少女一样的光辉。这就是在见不到卫青的时候，平阳公主总能去见见卫子夫，他们姐弟身上，有着某种相像，总归是一家人，多走动也是好的。一切都像是往好处发展，一切都在云巅之上。

 

        草原上阴郁了一阵子了，难得一个晴好天气，明晃晃的日光，像要遮掩过去一切的痕迹。

         继位之初，伊稚斜虽然表面上风平浪静，但是，在他的心里，无时无刻的怀疑着一切，暗中把那些他视为不安分之人，悄悄的除掉了。

        在伊稚斜眼中，看谁都像是要谋夺大单于之位的人，毕竟叛乱引起的草原上的风暴，表面是得到了平息，他心里明白，暗地里有多少股势力在涌动。浑邪王和休屠王部受到质疑，在伊稚斜眼里，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他之所以不对他们动手，正如浑邪王和休屠王所有的猜想一样，他还需要他们的骑兵，只是这个两个人，永远是挂在伊稚斜刀口上的，随时会要他们的命。

        天晴了，伊稚斜暗中的杀戮已经逐渐停止了，作为挛鞮氏的继承人，他天生就有着草原狼一样的敏锐直觉，只要嗅一嗅，就能闻到浑邪王和休屠王部的气息，他们是他伊稚斜故意错漏的两个。这一场关于大单于之位的抢夺站，并没有随着军臣单于和太子于单的离世立即戛然而止，内部的清洗与斗争来得越发的漫长，消耗了匈奴本身积蓄的力量。

        草原上的苍鹰，飞得有高有低，那是它们的自由，自由来自于自身的强大

        。虽然在伊稚斜的心中，匈奴人的一切，都在他的手里运筹帷幄，无论是怎样的风云变幻，他都可以掌控结果，只是在他内心深处，还是有众多的不安潜伏在每一个角落，那是让人难以揣摩的人心。

        更在伊稚斜眼前挥之不去的，是这场夺位之战，是他们匈奴人自己的血流成河，他这个大单于的座位之底，毡毯之上，都淋满了匈奴人自己的血，每一滴血就像一个魂魄，纠缠着他，无形的形成了巨大的压力与恐惧，那是一个他不愿看见的将来，大匈奴走向分裂。

         伊稚斜抬头看了看太阳，默念着：“我大匈奴人的太阳神，保佑我大匈奴人吧！”连续来的不吉之梦，更让伊稚斜意识到，汉朝是真的强大了，大大小小的进攻就不用说了 ，就说让他痛彻心扉的，从龙城之战到收复河朔，再到刚刚爆发的高阙之战，已经足够让人惊魂未定，气愤难忍，汉朝一个马奴出身的将军，有如此威力，卫青这个名字，让伊稚斜头痛不已。

        能让伊稚斜产生本质上恐慌的还有，以目前汉朝的形势和皇帝刘彻的脾性来看，匈奴人的尾巴，是死死的被他们拽住了，匈奴人的每一寸土地，恐怕早晚被大汉的军魂淹没，铁骑践踏，那样以来，匈奴人想要一个苟且偷安都不可能，亡族的危险就在眼前不远。连伊稚斜心里就有这样那样的隐忧与担心，何况草原上普通的族人和基层将领，他们当中有一部分，眼光已经被大汉朝的美丽富强所仰慕，投奔汉朝的人是一批又一批，那卫青的帐下，都能看出匈奴骑兵的身影，想来想去，更让伊稚斜心痛不止。

        伊稚斜愁眉不展，再度抬头看看天，日光刺眼，让他有点头晕目眩。

        曾经，匈奴人骑兵苍鹰一般的雄姿，纵马飞驰，恐怕在这草原上，再也难得一见。过去，伊稚斜以为，从军臣单于开始，看似匈奴强大，其实已经在走下坡路了，他伊稚斜雄心勃勃要做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把大匈奴推上来，重新强大，无坚不摧。伊稚斜心里清楚的狠，汉朝从白登之战之后，虽然推行了‘和亲政策’，但是，清醒的匈奴人都知道，那不过是汉朝的缓兵之计，自此后的哪一个皇帝，不把匈奴当成蛮横不讲理的对头。犹记得当初马邑之谋的军事行动，虽然由于消息泄露让汉帝国空手而归，但是，从那一刻开始，汉帝国就此揭开了对匈奴战略反击的序幕，汉朝皇帝誓言要把大汉带入一个开疆扩土四海威仪的崭新时代。

        荒凉的大漠，辽阔的草原，让一切都显得十分渺小和虚无。

        伊稚斜单于在心里默想：“我大匈奴人的祖先，从先秦开始，经过一代一代努力，在伟大的冒顿单于带领下，驱逐东胡、月氏等邻族，一统大漠，建立起庞大的匈奴帝国。也就是在这个风云激荡的年代，匈奴帝国描绘出了属于自己控制的势力地图，雄踞大漠之上，俯瞰着一望无际的草原与大漠，更是像一颗牢固的钉子一样，钉在了汉帝国的头顶之上，成为汉帝国最强大的敌人。从此以后，大匈奴至高无上，头颅都是仰着的，决不低头，怎能轻易把头低下？”

        伊稚斜心里反复琢磨着：“匈奴人的毡衣皮革，毛裘坚固温暖，利于作战；匈奴的乳汁奶酪，鲜羊牛肉，滋补着匈奴人强壮的身体，每一个强悍的匈奴人，都如高凌群山的山鹰，汉朝，只配活在匈奴人的眼皮之下。”伊稚斜越思越想越振奋，他要他大匈奴像每日升起的太阳一样，永不落下。只是，伊稚斜的心底随之一沉，又想到之前的战争，匈奴帝国没讨到一点便宜，汉朝占尽了先机，何况，匈奴人数不及汉朝一个郡，经不起大规模的死伤，而无论是匈奴帝国还是汉帝国，都没有要停止下去的意思，战争会接连不断的发生，非要打出个结果来。

        此时，伊稚斜派人带来了兰兰太阳和须卜月亮，这两个和大汉朝有着密不可分关系的孩子，定能起到一定的作用。时间很快，他们已是少男少女，特别是须卜月亮，本身比兰兰太阳大了几岁，模样十分成熟，像足了大姐姐，带着兰兰太阳。他们在伊稚斜严苛的调教之下，成为真真正正的匈奴人，他们对伊稚斜很是亲昵，也异常尊重。

        对大单于行过礼后，兰兰太阳说：“若是汉人再来，我要亲自上阵杀敌，为我大匈奴人报仇，为我的母亲报仇。”伊稚斜看着他，满意的笑了，他已经成功的把张骞唯一的儿子，训练成大匈奴的铁血战士，他的脑海里幻想着，张骞父子在战场上相逢的那一刻。

        须卜月亮说：“我身上流淌的匈奴人的血液，与我大漠之狼一样凶悍。”伊稚斜听了，忍不住的称赞，这两个孩子身上，有着他的希望。

        希望和失望，用意深刻，栽种在孩子身上时，是灭绝性的摧毁力量。草原上的苍鹰，不只是盯着食物，还盯着风。

 

        天气挺好，晴天一个接着一个，日光异常灿烂。

        无论是刘彻还是伊稚斜，他们心里的弦都是紧绷的，自从战争的序幕拉开，汉朝和匈奴都是时刻处于紧张备战状态，双方均等待着伺机发起更大规模的战役。上林苑的战士们以战斗姿态在演练，训练有素的战士们，将是决定战场胜败的关键因素之一。

        年轻的霍去病，浓眉大眼，神采奕奕的和战士们一起进行武力格斗，比起刘彻上次见到他，他的身材更加威猛雄壮，武功渐长，锋芒毕露。

        刘彻的身边，依次站着张骞与卫青，霍去病看到他们到来，急忙跑了过来，兴奋的说：“听说又要打仗了，我要随军出征。”

        少年霍去病的毛遂自荐，让刘彻对他刮目相看，在卫青建功立业的同时，霍去病真真正正的成长起来了。或许是来自舅舅的影响，也或许是天生天赋秉异，霍去病的各种功夫，都已是上林苑的佼佼者，虽然年少，却又如此的豪情壮志，渴望杀敌立功，实在可喜可贺。在刘彻的心里，是隐藏不住的喜悦，毕竟他并不想完全仰仗卫青一个人，他希望新人的出现，作为一个皇帝，背后是不能有靠山的，靠山山倒，这是铁律。

        刘彻哈哈大笑说：“好好好，每次见到去病，总是能够让朕开心，说出让朕开心的话。”

        霍去病说：“话不是只能说说的，是要去做的，还请陛下恩准，我要上战场，那才是我霍去病该去的地方。”

        卫青说：“陛下面前，不得放肆，净说孩子话。”

        刘彻阻止卫青说：“孩子话怎么了？孩子话都是实话，去病这孩子，我是打心底里喜欢，少年人有理想，是件好事儿。”

        卫青说：“陛下是不知道，去病这孩子，聪明孤傲任我行，眼中无规则，只怕他会莽撞闯祸。”

        刘彻看了卫青一眼，沉默了一会儿，说：“说起来闯祸，当年张骞出使西域时，我们是两眼一抹黑，像是掉进了万丈深渊，是把张骞往地狱里送。朕可是发了皇榜的，没有一人敢去揭榜，张骞揭了这皇榜，多少人说是闯了大祸了，若是没有张骞去西域闯祸，哪儿来的我大汉对战争的自信？哪儿来的胜利的果实？将帅固然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但是与张骞所做的精准分析，是密不可分的。”

        一旁的张骞说：“陛下过奖了，出使西域，是臣的职责所在。”

        刘彻说：“纵然是职责所在，也是智慧与胆识的较量，虽然我们目前来看，战争取得了胜利，对伊稚斜造成了一定的打击，但是，你们看看，伊稚斜并没有收手，他依旧动作不断，在如此关键时刻，需要的就是智慧与胆识，绝对不能掉以轻心，否则我大汉的危机，会卷土重来。”

        霍去病说：“陛下说的没错，我们训练的目的，就是召之即来，来之善战，战之必胜，拳头伸得够长，才能打得更远。我大汉的军事力量，要做到的，就是能打赢，才能威震侵略；能打赢，才是英雄的军队，踏敌尸骨奏凯还。”霍去病说得底气十足，刘彻看着那一张张黝黑的脸庞，他们的表情大多都一样，眼神刚毅，透露着坚定的信仰，为大汉，抛头颅洒热血。

        刘彻说：“比起去病，我们老了，年轻，就是要热血沸腾着，战争，是属于创新求变者的胜利，保守僵化者那是行不通的。我们要让匈奴人知道，汉军也能是草原上作战的狼，有能力打败一切来犯之敌，攻必克，攻必坚，扬我军威，励我民志，护佑我华夏民族大一统。”

        霍去病说：“战争的目的，就是打赢，打赢就是不惜一切手段，不拘泥于任何形式，匈奴人已经习惯了和我们作战的方式，我们就要更新我们的作战策略，一流的作战军队，就是要适应各种变化，无论是将军还是士兵，要做就做插在敌人胸口上的刀。”

        张骞说：“在那荒漠草原上，看似一片平静，其实下面是明沙暗沙相接，可能还有沙河在流动。暗沙吞人，只是一眨眼的事情，一瞬间就恢复了平静。沙漠行军，主要是争夺绿洲，那是匈奴人的供养之地，夺取了水草，就断绝了匈奴人的给养，不能太过冒进。”

        刘彻说：“孙子兵法说‘静如处子，动如脱兔’，说的就是当军队停止时要像处女一样安静，军队行动起来要像兔子一样迅速，军队动静变化异常重要，有全方位的作战能力，是维护和平的另一种方式。只有我们的军队够强，我们才会看到和平的希望，无论是匈奴人还是我们汉朝百姓，谁都不愿意看见战争，我也希望，有一天民族大融合，本身都是黄帝之根。”

        刘彻说到这儿，张骞想到已经逝去的兰棠宝儿，她就是民族之间内耗的牺牲品。兰棠宝儿的音容笑貌就在张骞的脑海里闪现，他不禁有些伤心，说：“陛下说的对，用战争平息战争，也是时下不得已的手段。”

        刘彻说：“是啊，我们有了张骞，茫茫大漠与草原，再也不是我汉军的阻隔了，不用再浪费力气毫无头绪的去寻找匈奴人。匈奴人逐水草而居，他们每一个据点张骞都很熟悉，我们只要根据这点，就不怕追踪不到匈奴人的痕迹。曾经，匈奴人不需要搬运粮草的优势，也将不复存在，他们的据点也是我们的粮仓。我现在看看去病和这些将士们，也不再相信，吃牛羊肉的都比吃五谷杂粮的身强力壮。”

        霍去病说：“草原作战，弓箭优先，普通的硬弓能设计百米以上，弩箭可达数百米，如今这些装备，我汉军也有，只求陛下允许去病也去战场，宁愿战死沙场，白骨留北地。”

        刘彻说：“勇气可嘉，我正是要和你说，以张骞的要求，特意让匠造府打制了汉刀，更利于砍杀，这次出征，装备我所有汉军骑兵。”

        霍去病看着那汉刀，两眼放光，直而细的刀身，以双手持用为主、也可单手持握，拥有厚实的背脊，且重量较重。

        霍去病随即挥舞，劈斩，连番刺击，劈砍时产生的杀伤力比长剑大，折断的机率也远低于长剑，让霍去病忍不住连连赞叹。

        刘彻说：“这汉刀，用的是张骞从西域带回的精钢锻造技术，威力能够穿透铁甲，取下敌人的头颅，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愿汉刀一出，能四海威仪。”卫青与张骞均点头称是，而已经焕发斗志的霍去病，提着刀与众人操练去了。

        刀剑如梦，蠢蠢欲动。

 

        高阙之战的惨败，让伊稚斜视为奇耻大辱，他心里的复仇计划，始终没有停止实施，这一次，伊稚斜决定先下手为强，血洗代郡，杀代郡都尉朱英，成千上万的代郡百姓，成为匈奴人的战利品。消息传到汉朝廷，刘彻勃然大怒，当即下旨，立即对匈奴采取大规模的军事行动。

        汉武帝令大将军卫青从定襄出兵，公孙敖做中将军、公孙贺为左将军、赵信为前将军、苏建做右将军、李广做后将军、李沮做强弩将军，率领十万骑兵，出定襄而攻打匈奴。只是这一次，与以往不同的是，刘彻还派出了少年霍去病与旧地重回的张骞。奇袭高阙之后，刘彻彻底打消了对张骞的所有疑虑，这一次，张骞作为校尉随军，为霍去病做向导。

        此战一开始就出师不利，卫青将赵信和苏建两支军队合为一部，与大军分开行进，结果就是赵信和苏建遇见了伊稚斜单于的主力军，两军对垒，处于弱势的赵信和苏建没有任何选择，只有开打，血战到底一条路。

        战争进行得残酷而激烈，伊稚斜一扫之前的阴霾，兵不血刃砍杀汉军头颅，赵信与苏建的三千骑兵，很快就不到千人，损失惨重。可怜汉家儿郎，一个个作战英勇，却是血染戈壁，骨留草原。

        匈奴人越打越振奋，闻声而来的增援部落也越来越多，赵信和苏建意识到想要逃跑时，已经被重重包围，四面楚歌。

        突然，赵信听到有人喊他匈奴人的名字，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伊稚斜大单于。伊稚斜策马上前，来到赵信面前，窥视了他许久，声情并茂的说：“乔铁沐，还真的是你？”

        赵信说：“大单于可是认错人了，这里只有汉将赵信，没有什么乔铁沐，你要取汉将的头，随便你，我绝非是贪生怕死之人。”

        伊稚斜斜睨着赵信，良久，说：“果真是我大匈奴乔氏家族的男儿，也不愧为我大匈奴曾经的小王，风采依旧。今天你我在战场上相逢，我实话给你说吧，当年，你离开了大匈奴，投奔了汉朝，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正是我那军臣哥哥糊涂，一切都是他的错，听信那月氏妖女的妖言，导致你离开我大匈奴。我现在不计较你之前所做的一切，对我大匈奴的太阳神发誓，以匈奴大单于的身份，诚恳的邀请你回来，是要我们真正的成为一家人。我这么做，不只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沫沫尔，她可是一直痴心的在等着你，没日没夜的哭泣着，我这个做哥哥的，看着心里实在难受，也很心疼，想想你们过去在一起的时光，难道你会忍心？”伊稚斜的话音一落，赵信的心如刀绞，时隔多年，这种心痛还是那么新鲜。

        沫沫尔，伊稚斜最小的妹妹，这久违的名字，赵信过去的初恋情人，也是赵信心坎上，一直念念不忘的人，一想到她，赵信的心就乱了。

        沫沫尔的样子不停的在赵信脑海里晃荡，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一次，赵信彻底投降了。

        赵信投敌给汉军造成巨大的打击，尤其是和他一同作战的老将苏建，更是遭遇了毁灭性的攻击，因为赵信不但自己投降了，还带走了剩余八百残军。不过，久战沙场的苏建，关键时刻还是显示出了自己的沉稳老练，他带领着自己仅有的几十名亲信，突出重围，可惜的是，能够活着回来的，只有他一人。

        苏建拼命厮杀，孤军奋战，总算单枪匹马的逃了出来，当他一身是血的奔到卫青面前时，卫青面色凝重，虽然是赵信临阵变节才导致了所有的失败，但是毕竟整个苏建部全军覆没，作为最高统帅，卫青难辞其咎，这也是他出击匈奴以来最大的失败。

        卫青感叹说：“人心难测，悔时已晚。” 赵信叛变，给汉军造成的麻烦和损失将是不可估量的，最直接的损失是导致了打算围歼伊稚斜单于的计划失败，大汉的危机，来得比想象的还要快。就在卫青愁眉不展，长吁短叹时，消息传来，霍去病取得了大胜，卫青眉头一松，这危机解除的也是那么快，战争，就意味着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幻无穷。

        骠姚校尉霍去病独自领八百骑兵，作为一支奇兵脱离大军在大漠奔驰数百里，打击匈奴的软肋，他风驰电挚般的直插匈奴腹地。

        原野一片苍茫，隐秘在漆黑的夜里。

        霍去病一路犹如无人之境，纵然有匈奴人看见，也没想到汉军能够打到这里，一向有军事意识的匈奴人，反而认为这是自己的骑兵在练习，根本没当回事儿。当匈奴人还在把酒言欢，寻欢作乐之时，霍去病的铁骑已经踏入了他们的毡帐，耳边响起的，尽是哀嚎声。

        霍去病此役，取得了以少胜多的胜利，他的眼前除了尸横遍野，那是不可一世的匈奴人的，过去，横尸边境，从来都是汉朝百姓。

        万马奔腾，马蹄纵踏。霍去病自小出入军营，锋芒太重，让人觉得不敢接近，走过人的身边，仿佛都像是被刀尖哧拉哧拉的划着。匈奴人的头颅，就随着风一样的霍去病踏马而过，一颗颗的滚落下来。霍去病追击数百里，斩获匈奴两千余人，杀死匈奴王族贵戚数人，包括伊稚斜单于的祖辈和叔父，还有匈奴相国、当户等高官，全身而退，凯旋而归。

        霍去病的横空出世，让整个大汉朝都为之一振，刘彻更是满心欢喜。曾经，刘彻为了留住人才，不惜使用有背叛危机的匈奴将领，譬如赵信，他把 ‘非常之时，用非常之人’，挂在嘴边，就是为了国家战争的需要。如今，多了一个霍去病，让刘彻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霍去病的这场酣畅淋漓的胜利，让卫青心里也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外甥霍去病为自己争了口气，忧的是苏建虽然单骑突围逃回，但是毕竟罪责难逃，卫青不愿擅杀大将，决定把苏建送押长安，等候皇帝刘彻的发落。

       

        承明殿上，刘彻果真对这次战果极度不满，损兵折将，让他很是愤怒，包括对待卫青，他的眼睛里都有掩饰不住的失望。对于苏建，刘彻都不愿意看他一眼，只是念在他劳苦功高的份上，赦免了他，将其贬为庶人，回家安享晚年去了。

        刘彻说：“此次漠南之战，若不是去病孤军深入，立下战功，我大汉军队，输得是一塌糊涂，颜面扫地。看来，初生牛犊不怕虎，这话说的真好，你们有人总是给朕说，去病年少轻狂，在朕看来，年少轻狂还真没错儿。”刘彻的话，自然是说给卫青听的，战场上，就是以成败论英雄的。

        刘彻说着，看了一眼卫青，接着说：“正是没有任何实战经验的霍去病，不受任何束缚，更不按常理出牌，采用的轻骑兵快速突袭的战术，这也是朕所期待的，让匈奴人猜不透摸不着，更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才达到了出其不意的效果。传旨下去，封霍去病为冠军侯，赏食邑两千五百户。”

        刘彻一边说着，一边从皇位走下来，走到张骞面前，深深的望了他一眼，说：“此役最辛苦的是你，功不可没，正是因为有你，保证了这次战争仅有的胜利，算来算去，我们和伊稚斜也算是打个平手。”无论是刘彻还是在张骞心里，都想到了张骞遗失在草原上的儿子张长安，算起来，那孩子也成为小少年了。

        张骞此番，重返旧地，难免有思子心切，只是军务在身，除了一路血染征途，并没有机会打听那孩子的下落。

        刘彻看着张骞，又说：“若是以后有机会，定派你重返草原，把你那流落在那里的孩儿找回来。”张骞一听，眼眶顿时红了，想到亡妻，她在另一个世界，一定在埋怨自己吧！刘彻话锋一转，继续说：“张骞博闻多见，才广识远，对我大汉忠心耿耿，立下功勋，彪炳千秋，封‘博望侯’。” ‘博望’是取其能广博瞻望，这是刘彻对张骞最恰当而充分的肯定。

        事实也是如此，张骞能做‘博望侯’，不仅是因为他出使西域，更是因为他在帝国战争中起到了相当巨大的作用，从他带回来的情报到与霍去病深入匈奴腹地，第一次出征的霍去病能没有迷路，不得不说，是张骞的向导做得好。

        如果说漠南之战，是刘彻展现了他英明神武的决断力，体现了霍去病的英勇战斗精神和出色的指挥才能，霍去病帝国将星，少年天才，光芒万丈，同时也是汉帝国与匈奴第一次正规军面对面的较量，那么真正的运筹帷幄者，就是对大漠草原了如指掌的张骞。

        霍去病与张骞行进于千里塞外，在茫茫黄沙和无际草原中，给养相当困难，这个时候，对匈奴异常熟悉的张骞就起到了决定性作用，他详尽的了解匈奴军队特点及丰富的地缘优势，为霍去病指点行军路线和扎营布阵的方案，才得以汉军纵横千里，所向披靡。沙场飞扬，是少年霍去病与张骞的燃情岁月，热血澎湃，在大漠草原上留下见证。

 

        月亮还是当时的月亮，草原风光依旧，月色朦胧，一切像是回到了最初。 赵信回到匈奴，被封为自次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并与沫沫尔重归于好，结为夫妻，这是属于赵信的幸福时光。

        漠南之战后，对于伊稚斜单于来说，虽然损伤远远高于汉朝，但是，他却得到了一员猛将，而这位汉朝的将军，非同寻常，伊稚斜心里想着：“大汉的皇帝一定会为此胆战心惊吧。”

        事实也是如此，刘彻怎会不知道，韩信的叛变意味着什么？那就是整个汉军的作战策略和意图，优劣之处，训练方法乃至排兵布阵都暴露于匈奴人的眼中。

        赵信很快就展现了他的谋略，向伊稚斜单于献策，将匈奴人畜军队向北迁移，在那荒漠与沼泽众多的北地，诱使汉军深入。

        赵信说：“我们几次都败给了大汉朝，是因为我们没有把距离拉远，若是我们现在远离漠南，转到漠北，那么汉朝就没那么容易过来，就算他们真的来了，我们也是以逸待劳，等待我们的只有筋疲力尽的大汉士兵，任我宰割。同样，我们却可以发挥我们匈奴人擅长的长途奔袭的方式，攻击汉朝边城。”伊稚斜觉得赵信说的有理，汉军日强，应该暂时避避锋芒，他听从了赵信的建议，把匈奴主力迁移到漠北同时派军继续袭扰汉边。

        有了赵信，让伊稚斜单于觉得有如神助，是太阳神护佑了大匈奴。而匈奴人以游击战方式不断侵扰汉朝边境，让刘彻恢复了以往的焦头烂额，痛定思痛之后，他决定采纳张骞的建议，匈奴人调整，大汉也调整，顺应局势，一改往日大部队集结作战的方式，与匈奴发动局部战争。

        这一次局部战争，刘彻决定不再启用卫青，而是让年轻有为的霍去病独立领军。

        霍去病首先避开牧民暗探，沿着山阴而去，山阴冷得犹如冰窖，匈奴人不会想到。之前经历过一系列的战争，伊稚斜单于也长了见识，他放出众多暗探，避免再遭遇过往不必要的损失。

        霍去病从陇西出塞，如风一样的朝北地刮去，一旦快要到达指定的位置，霍去病立即下令，全速向着至深之处疾驰前进。万马奔腾，气贯长虹，马蹄阵阵，震颤的声音重锤大漠草原。霍去病带领的汉军铁骑，沿途转战五个匈奴部落王国，一路高歌猛进，消灭抵抗者无数，安抚降服者之后，然后继续西进。焉子山下，霍去病与匈奴主力狭路相逢，杀折兰王，卢侯王，俘虏众多浑邪王与休屠王族亲贵族，缴获了休屠王的祭天金人，这祭天金人是匈奴人用来祭祀的铜铸人像，是匈奴帝国的象征，可谓国之重器。浑邪王、休屠王眼看取胜无望，慌乱中战败逃走。

        这次河西之战，霍去病的汉军铁骑深入匈奴境内两千多里，歼灭匈奴主力军上万人，行程几乎贯穿了整个河西走廊，匈奴人再一次遭受到重创。与此同时，在这一场硬碰硬的死战之中，无数汉军将士也是血融北地，谱写一曲英雄赞歌。霍去病在千里大漠中闪电奔袭，打了一场漂亮的大迂回战，虽然汉军铁骑也遭到了一定程度的损失，但是，比起匈奴来，他们的损伤更严重，霍去病的名字，在这一场血与火的对战之后，算是刻在了匈奴人的心里，成了令匈奴人闻风丧胆的战神。

         在大汉军中，霍去病的威信大增，汉军军威大振，而少年壮志的霍去病，血气方刚，在河西取得了无以复加的战绩。

        只是，这个胜利的背后，是张骞提供的精准的情报，霍去病之所以能百分百击中敌人巢穴，是张骞在背后做向导。为了迷惑匈奴，此次作战名册上并没有张骞的名字，事实上，茫茫大漠，霍去病如在地图上行走一样，张骞就是那个参战的影子人。

         在出使西域的那些年，张骞的脑海里不只是地理方位，还有一幅幅战争攻略图，他早已描绘了各种路线出击的样子，也早已得知匈奴人各个部落的兵力配置，所以，有了张骞，大汉对匈奴的了解，远比伊稚斜对汉朝的了解多得多。特别是淮南王事件暴发以后，刘彻清理出众多的细作嫌疑人，杀得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谁还敢在匈奴人身上多一句嘴。甚至长安城的匈奴人，都严令禁止逗留在长安城内，只能去边城安居。但是，依旧是为了预防细作，军队出发之前，刘彻隐藏了张骞，他要让匈奴人值得，汉朝不只有将才，还有对他们知根知底的张骞，完全可以对他们进行任何形式的定位打击。

        班师回朝后，刘彻亲自迎接霍去病与张骞，承明殿上，刘彻下诏书，益封二千户给霍去病，以表彰他首次独立作为主帅出征建立的功勋，且御赐战马御酒，那匹白马一身雪白，没有半点杂色，闪闪发亮，与少年将军霍去病立在一起，相得益彰。而博望侯张骞，一样得到了众多赏赐，刘彻心里赞叹张骞道：“可谓劳苦功高，孺子牛一样的人。”

        这次河西之役，匈奴人最引以为傲的骑兵快速突击性和机动性的优势，在霍去病的千里雷霆下荡然无存，大汉朝的骑兵第一次以快打快策略的完美实践。

        大国疆域，是用生命宣誓守护的，每一颗将士之心，都凝固着热血与忠诚，为国为民浴血奋战，这是每一位将士的责任，刀山剑林，铸就军魂；披星戴月，征途漫漫，丰碑屹立。所谓国之栋梁，命将属于国家，他们锻造民族的脊梁。

         

选自鹏鸣长篇历史小说《帝国特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