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爬过树梢,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自从回到汉朝,张骞被皇帝呼来唤去,都不得片刻停留在兰棠宝儿身边,终于,在这一刻,张骞身披月光,回到了她的身旁。
张骞牵挂着兰棠宝儿,担心她因为儿子不在胡思乱想,一进门,就把她拥在怀里,说:“跟着我,你受苦了。”兰棠宝儿乖巧的摇摇头,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这个男人的一句话,就让她陷入巨大的幸福之中。
见到了兰棠宝儿,张骞的心也安静了下来,想起那天皇帝留下她,随口一问说:“对了,我都忘记问了,皇帝都和你聊什么了?”
兰棠宝儿一如刚刚,依旧摇了摇头,笑着说:“你们大汉的皇帝,会给我一个匈奴人聊什么,不过是好奇罢了,放心吧,我是谁?凶巴巴的,蛮横任性的匈奴兰兰居次,虽然只是个曾经,但毕竟本性难移啊,谁又能欺负得了我呢。”虽然兰棠宝儿一直在逞强,张骞心里明白,从兰棠宝儿和他在一起,兰棠宝儿所受的委屈。
张骞说:“不说了,有我在,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你是我的妻子,是我的家,我已经离不开你了。”张骞的话,一下子就让兰棠宝儿红了眼眶,也许,幸福来得太晚了。
兰棠宝儿说:“这话我爱听,你和我在一起,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一起,就是家。”兰棠宝儿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轻声的问:“小满怎么样了?她可还好?我懂你们的故事,也很为她担心。”
兰棠宝儿提及艾小满,张骞一下子陷入了沉默,那一张苍白的如寒雪中白色腊梅花一样的小脸儿,让张骞想起了心就碎了,良久,张骞说:“不说小满的事儿了,到了现在,我们只能过我们自己的生活。”
自从嫁给了张骞,生育了孩子,兰棠宝儿的性情也大变,说是一个男人是一个女人的命运,这话还真没错。
兰棠宝儿温柔的说:“我在你身边,小满在你心里,但我知足了,一点也不为之难过。不过,我深知小满和我一样深爱着你,她从一个未及笄的少女,经历了如此漫长的等待,或许,她比我更爱你,如果她愿意来到你身边,我可以和她一起拥有你的。”
兰棠宝儿的想法,在张骞看来,异常天真。
张骞知道,无论是他还是艾小满,要的都是彼此心里的唯一,如今,唯一张骞已经给不起了,还拿什么去索要拥有艾小满的资格?
对于真心相爱的人来说,爱一定是有条件的,不容掺任何杂质,固然张骞当时和兰棠宝儿是形势所迫,但也算是水到渠成了。特别是在张骞和兰棠宝儿失去他们的孩子以后,张骞更觉得,兰棠宝儿跟着他到汉地来,他必须善待她,照顾好她,那是一个做丈夫的天经地义的责任。 张骞没法和兰棠宝儿搭话,不知道怎么和她说,这种伤痛,只能埋在心里。
兰棠宝儿说:“来到汉地,我是有遗憾的,这种遗憾,就是大汉与匈奴的战争不断,可是我的快乐,就是成为你的妻子。作为我的夫婿,你要记得,你让你的妻子做什么都值得,你的妻子是美满而甜蜜的。”张骞拥抱着兰棠宝儿,在她耳边轻语说:“有家,就足够了。”
命运如同夏花,年年岁岁一季一季,一边承受,一边盛放,而知心夫妻,最是相濡以沫。
自从金日磾一路狂逃,来到汉朝,请求投降。皇帝刘彻心里有隐藏不住的高兴,匈奴内乱,大单于的小弟弟投奔汉朝,这可是最正统的匈奴王族,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说明大汉与匈奴的地位与实力,发生了逆转。
刘彻心里想着,以后的对匈奴战争,就不是匈奴人常玩的那套侵扰边城了,而是汉军转守为攻,直入匈奴腹地,血腥的战场就在匈奴人生活的草原上,每一滴血腥子都要滴在匈奴人的身上,而不是像从前,鲜血染红的从来都是大汉百姓。
金日磾以匈奴小王子的身份臣服于大汉,让刘彻很是兴奋,又是大赦天下,又是加封官爵,对金日磾是异常宠爱。何况,在刘彻心里,还有些许的补偿,金日磾
是为了救太子于单而流落到此的,虽然没有救下,对刘彻心里多少是个安慰,毕竟,这个太子于单,是他的亲姐姐南宫公主的儿子,算起来是他的亲外甥,南宫姐姐当年远嫁的场景,一直留在他的脑海里,成为他从幼年时期一直伴随着他长大的阴影。
金日磾气势不凡,容貌俊朗,举手投入之间,并没有匈奴人身上的暴戾之气,反而更像汉地富庶之家的贵公子。可是,无论刘彻怎么对金日磾宠信有加,金日磾在他面前始终毕恭毕敬,谨小慎微,十分懂得分寸,不敢有一点僭越。更让刘彻意想不到的是,他坚持只做马奴。
刘彻说:“金日磾,你总得给朕一个理由。”
金日磾说:“大汉皇帝天威,小人不敢直视,承蒙大汉皇帝不弃,小人出身匈奴,对马儿性情十分了解,把陛下的马儿养得膘肥体壮,是小人为陛下尽的忠诚之心。”刘彻一听,备受感动,能够得到一个匈奴王子由衷的赞佩,作为一个帝王的骄傲,让他十分开心。接着,一向疑心多变的刘彻,对金日磾却是投入了全部的信任,让他走了一个养马的形式之后,接连不断的给他升职,这个时候,金日磾不再婉拒了,他坦然的接受了光禄大夫这个职位。
金日磾晋升之快,皇帝如此宠信,看得满朝大臣都很讶异,更让人跌破眼睛的是,皇帝刘彻出巡,或者去建章宫等等,都会安排金日磾与自己同行,甚至与他同乘一辆车辇。有的大臣看不下去,也给皇帝提出建议,毕竟这个匈奴人的来历,他是何居心,谁也猜不清楚。
金日磾的脸上,在大臣们面前,至始至终都只是一个表情,谁也看不清,猜不透。更为资深的老臣,当然明白,这个金日磾,绝非不会简单,他审时度势,观察时变的能力,已经远远超越了大汉朝廷的那些官员。
刘彻也不糊涂,他在朝堂之上,大臣们之间,安插的眼线也不少,大臣们的一言一行,他都听得清,看得见。于是,刘彻反其道而行,大臣们越是不满,有意见,他对金日磾越是信任有加,各种赏金源源不断。、
刘彻信任金日磾,因为在他眼中,即便他把金日磾宠上了天,但是,金日磾并没有持宠而娇,在刘彻面前,依旧恭恭敬敬,谨慎异常,办事认真,忠心不二。且金日磾对大汉百姓,善良仁义,什么地方有了洪灾,有什么地方遭受了旱困,他都第一时间禀告汉帝,督促刘彻下旨救灾,安抚民心。
在刘彻看来,金日磾的可贵之处,就是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又不结党营私,又不触碰军权,这是一个强势君主之下,身为忠臣的最好的条件。
兰棠宝儿跟着张骞回长安了 ,这一切,无论是伊稚斜单于还是金日磾,都早会料到这一天。在匈奴的那些年,张骞拖着他那不死之身,就是为了回大汉,这让他么觉得,掐断一个人坚持的信仰,就必须扼杀他的生命,否则都是后悔莫及。
兰棠宝儿静静的坐在屋中,她感觉到背后有一股阴冷的风,回转神来,一看,是阔别已久的小小王叔。兰棠宝儿像是见到了亲人,喊了一声小小王叔,就扑了过去,小小王叔的身上,还有故乡的味道,草原的气息。
金日磾与兰棠宝儿闲话几句家常,然后思虑许久,说:“棠宝儿,你是咱们挛鞮氏与兰氏的血脉,咱们挛鞮氏,一直是匈奴草原上的大单于,而你们兰氏,最骄傲的,就是大单于的左膀右臂,从来不背叛王庭。”
金日磾说到这儿,兰棠宝儿满腔悲愤的说:“伊稚斜小王叔杀了于单哥哥。”
金日磾淡淡的问:“你是怎么知道?太子于单是你伊稚斜小王叔杀死的?于单已经被他废了,他还杀于单做什么?”
兰棠宝儿说:“是我让乌琅亲自护送于单哥哥,可是乌琅没走多远,或许是天意,他总是不放心,隐隐有一种不祥的感觉,返回去看看,于单哥哥已经身体发凉,不在人世了。”
金日磾说:“棠宝儿,小小王叔在这儿说句公道话,你父王难道没错吗?为了一个月氏女人,明明知道那个月氏女人为了复仇,居心叵测!可是你的父王,谁的劝告都不听,这一点,想必你是知道的,为此,你的父王,我的军臣大单于哥哥,砍下多少我匈奴人的头颅?为了汉朝的南宫公主,他比任何一任大单于对汉朝都心慈手软,那个太子于单,没法和你的小王叔相比,他懦弱无能更没有军事实力,这是实话。固然你伊稚斜小王叔行事狠辣,但是,站在我整个大匈奴的位置,他并不为过。棠宝儿,你虽然是个女孩子,你称我为小小王叔,那么小小王叔真心劝你一句,别为了小王叔和你父王的仇恨,毁灭我整个匈奴一族,你是个有出息的姑娘,从小你的视野堪比男儿,比你那于单王兄强多了去,小小王叔相信,你不会为了私仇,而置我匈奴人不顾。”
兰棠宝儿说:“事到如今,小小王叔和我,都身居汉朝,却有何出此言?”
金日磾说:“我的这些话,你听就听了,放在心里;你不听的话,就当我没说过,小小王叔只是过来问候你一下。”
兰棠宝儿说:“我不会背叛匈奴,我一向厌恶背叛者,我断然不会成为最让我自己瞧不起的人,但是,我也不会去做危害我夫婿之事,他是汉人,我就是汉人,再也不是匈奴的兰兰居次。”
金日磾说:“我告诉你棠宝儿,你我永远成不了真正的汉人,可是再也做不回匈奴人,我们都像是行走在人间的怪物,遭人唾弃。”
兰棠宝儿说:“我不觉得小小王叔说的对,做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幸福而知足的活着,我只要和张骞在一起,他是什么人,我就是什么人,我们是一家人,对他来讲,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他是我的夫婿,仅此而已。”
金日磾说:“动了真情的人,最终都会把伤害全都留给自己,你动脑筋想想,汉朝皇帝给你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经过金日磾一个提醒,兰棠宝儿不寒而栗,像是自己的命运,已不在自己的手里。
金日磾接着说:“小小王叔都说过了,你既然出身兰氏,兰氏家族是我大匈奴王庭最忠实的伙伴,兰氏族人生来就是为我大匈奴奉献的,你身为兰兰居次,不更应该继承吗?”
兰棠宝儿说:“伊稚斜小王叔杀了我的父王,于单哥哥又被无辜害死,逼着小小王叔也投奔到了汉朝,这一切,难道小小王叔都可以忘记?”
金日磾说:“那场乱是内乱 ,背叛就是胳膊肘往外拐。你是匈奴人的女儿,你的父王是大单于,你就应该有匈奴人的样子,特别是我匈奴王族的骨气。”
兰棠宝儿说:“小小王叔这是什么话?棠宝儿不懂,你和我不是一样吗?我们都有各自的理由到了这里,何苦为难?”
金日磾说:“我和你不一样,我们走的路就不一样,你若是听了,你就掂掂这分量,你若是不听,棠宝儿,你是你,小小王叔是小小王叔,那已是匈奴草原上的称呼,在这儿,你我是陌生人,咱们各走各路,用汉人的话说,就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金日磾斜睨着兰棠宝儿,有说:“不过,别怪我没提醒过你,听说你半路上丢了两个孩子,那两个孩子还在匈奴的草原上,你伊稚斜小王叔如今已是大单于了,他是什么人,你比谁都清楚?当年的张骞,不为匈奴所用也不能为汉所用,结果呢?如今,张骞的地位,在大汉举足轻重,恐怕以后匈奴人的大漠草原,再也没有安宁之日,匈奴人风光的日子,是走到绝路上来了。我听人说,侍者乌琅和侍女舞儿带着张长安与白月亮,受人排挤,度日艰难,作为亲族,我已经找暗探警告你伊稚斜小王叔,让他势必保护两个孩子周全,这一点,小小王叔可以向你保证。但是,棠宝儿,你不一样,张骞为汉人所用,他本身就是个汉人,他对大汉的赤诚之心,你伊稚斜小王叔是见识过的,所以,在你伊稚斜小王叔眼里,或许是还能想得通,而你?兰棠宝儿,大匈奴的兰兰居次,无论你为不为汉朝所用,只要不为匈奴人效力,恐怕你伊稚斜小王叔,会拿那两个孩子祭天的。白月亮虽然是须卜吉善的后人,但一直不为须卜家族接受,成为最低贱的匈奴人;至于张长安,是背叛者的儿子,到时候,恐怕你这个兰兰居次的身份,鞭长莫及,不但保护不了他,还会害了他。你自己说说看,有没有一个匈奴大单于,会让背叛者的后人安然无恙的生养在草原上?”
金日磾说了长篇大论,句句确实是肺腑之言,兰棠宝儿越听越害怕,小小王叔像是知道一切,又像是切割着一切,她该怎么做?什么都不做,危机两个孩子的安全,如果做了,怎么面对夫君?她最珍爱的男人。可是,如今的兰棠宝儿,已经不是当年威风凛凛的兰兰居次,她是一个母亲,是一个良善的妻子,如果父王还活着,她还有回旋的余地,如今是伊稚斜小王叔,那个能杀死自己亲哥哥的人,他还会在乎一个兰棠宝儿?摆在兰棠宝儿面前,已经没有选择。无论是孩子还是张骞,甚至张骞爱着的汉朝,兰棠宝儿都不能做出一丝一毫伤害的事儿,她的眼前,一片漆黑。
金日磾长叹一声,说:“长安城的匈奴人,是过客,不是大汉长安的居民。况且,棠宝儿,你是我匈奴天地所生的真正的小公主,大汉朝自有大汉朝的天与地,怎么留得下你,容得了你。”
兰棠宝儿说:“那小小王叔呢,怎么不和我一样?”
金日磾沉思良久,不再说话,也许从此以后,他都不想说话,也不能够说话,沉默寡言,是他对自己最理想的期待。匈奴人的未来,金日磾仿佛也看得见,他能做的就是在汉地,走好自己的每一步路,他能够做到的,也只能是让自己珍重。
清水池边,兰棠宝儿深深的忧愁,她对这个世界所有的眷念,已经淹没在一条永远没有尽头的崎岖之路,就算她还有信心往前走,她背后的牵念已经不允许她这么做了。
兰棠宝儿生张长安时难产,张骞又不在身边,她是豁出一条命才得到这个孩儿的,她不能让他置于千里之外的危险之中;还有白月亮,她是吉善哥哥的血脉,从小父母双亡,已经够可怜的了,兰棠宝儿越思越想越难过,她默默的流着泪,已经无法呼吸了。
兰棠宝儿想着刘彻的话,又想着小小王叔的话,可能谁也没有想到,那个骑着烈马,挥动着马鞭,在草原上尽情奔驰的匈奴少女,那个大匈奴嚣张跋扈的兰兰居次,会面临今天如此的绝望之境。之前的一切拥有,像华丽而不真实的梦,这梦醒得太快了,仿佛让兰棠宝儿迅速坠入一个悲凉的世界。纵然兰棠宝儿想把自己的小幸福,努力潜伏在暗处,恐怕她也寻不到一点存身之处。
兰棠宝儿回到屋内,取出便笺,留下了狼头银铃铛,奋笔疾书说:“我最爱的夫婿,不要问我原因,我无法回答你,但是,请你相信我,这是最好的选择,原谅我,以这种方式离开了你。我深深知道,艾小满给你了全心全意的等待,我没有你们青梅竹马的时光,但是,我可以拿生命去爱你。咱们夫妻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这一个尘世,如果下辈子你还记得我,记得来找我,在没遇见我之前,不要对其他女人轻许诺言,否则,我依然会像最初见到你一样,马鞭抽你,喂你吃马粪。”
兰棠宝儿写到这儿,过往的情景渐渐清晰,她忍不住泪如雨下,颤抖着手继续写说:“这狼头银铃铛,是我母阏氏留给我的,我一直带在身上,从未取下过。如今我给你留下,是要告诉你,碧落黄泉,我深爱你,每一次铃铛响,都是我的表白,我的声音。如果有一天寻回我们的孩儿长安,把这狼头银铃铛留给他,让他也听听母亲的声音,母亲想念他,一直想着他。让我们不负时光不负期待,温柔的爱,是亘古不变的力量,愿我的夫婿,永世安好。”兰棠宝儿随着笔落,倒在了案几上,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个残念,她想到雪千雪说过的话,如果爱是要了她的命的,她也愿意,她愿为爱牺牲,这是真爱的无畏与真诚。
兰棠宝儿以如此决绝的方式离开了这个世界,都说她是受了失去儿子的刺激。
张骞把自己关了起来,房间里只剩下他和兰棠宝儿,他已经无法用眼泪去诉说悲伤了,一夜之间,头发花白。张骞想到之前兰棠宝儿说过,她用折磨他的方式,让他记住。现在,张骞还真在脑子里记住了不少,这种记忆,在某个瞬间袭来,让他了无生趣,悲痛欲绝,仿佛把他的命也切开了带走一半。
甘父反复相劝,最后实在忍不住,说:“至少还有小满在惦念着你。”
张骞沉默了半天,缓缓的说:“我和小满都了解彼此,我们都回不到从前,遗憾只能是遗憾了,再蔓延也回不到最初的出发点。棠宝儿走了,我张骞此生,无妻无家了。”张骞话音一落,悲伤过度,倒在了地上,苍凉的眼角挂满浑浊的泪水,堆积在他脸上的每一道皱纹。
如花美眷,似水年华,都交付于时光刹那,戛然而止。人的心,也就是这样,说碎裂就碎裂,从来没有商量。
劲风刮过草原,一片肃杀之气。
兰棠宝儿自杀而亡的消息,很快在草原上传开,伊稚斜单于亲自散布消息,大匈奴的兰兰居次到了汉地,竟然被大汉臣民给逼死了。伊稚斜单于的话,如草原上荡过的恶风,激起了匈奴人的民愤,尤其是兰氏家族,誓要报仇。
在伊稚斜单于的心底,兰棠宝儿的死,也算是对匈奴人对他这个大单于尽了忠了,起码这个消息出去,会让大家凝聚一起,很快忘记军臣单于和太子于单的那档子事儿。而兰氏家族的人闻风而起,对他来说更是一件好事情,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那就是大汉朝。想要抹去一场血腥谋杀,就要掀起一场更大的血腥谋杀,人,总是最擅长记住眼前的。而兰棠宝儿的死,对草原上的匈奴族人来说,无疑是一场血雨暴,虽然只是死了她一个,但是整个草原都知道,她是草原人们热爱兰兰居次,军臣大单于最宝贝的女儿,兰氏家族最疼爱的孩子,却被汉人像收拾小动物一样,活活给捏死了,草原人们的心里,尽是充斥着各种不可思议的想象,愤怒的火焰熊熊燃烧。
现在,伊稚斜这个大单于,已经得到单于之位,断然不会轻易得罪人,尤其是匈奴的各位贵族。为了让众人看到,他伊稚斜是讲情义的,伊稚斜特意命人带来了张长安与白月亮,他打算把这两个孩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养。为此,伊稚斜让白月亮跟随父姓名,改名须卜月亮;张长安跟随母姓,叫兰兰太阳。伊稚斜想着,这太阳和月亮,是天地共生的一对,对付那汉朝的张骞,这是他手里的王牌,他要把这两个孩子,培养成自己的心腹,张骞的仇敌,大匈奴的日月。
事实上,伊稚斜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两个孩子,他痛恨张骞,更痛恨须卜吉善这个须卜家族的异类。但是,正是因为这样,他要悉心教养这两个孩子,让对汉人的仇恨从他们记忆之初燃起,他们将是大匈奴未来的铁血战士,也许不久的将来,战场上,让张骞父子兵戎相见,这将是很完美的一件事情。
伊稚斜说:“大汉皇帝的野心,就是兵赴四海,建造千秋伟业,汉朝为了报复我匈奴,卧薪尝胆,忍辱负重的谋划多年,不灭我匈奴,扬其国威他绝不会罢休。我们匈奴人要清楚,我们和大汉之间,已无求和的可能,惟有倾其全部力量,与汉朝相争,或许,还能给我匈奴人留下活路的空间。”
中行说说:“还是大单于您看得明白,我们能拥有您来做大单于,是我们的福气,大单于才是真正的为我匈奴人着想。”其实,中行说早把这一切看透了,那个太子于单,只要军臣单于不在,是没有一点能比得上伊稚斜的,何况大单于之位,伊稚斜是蓄谋已久的筹划,为此,他早已笼络人心,广布羽翼。伊稚斜擅长煽动仇汉情绪,得到了众多亲贵王长的信任,而能够支持太子于单的,也不过是浑邪王和休屠王,他们俩是军臣单于的亲信,却是远水救不了近火的。
风,吹得更猛烈了。
羊儿还在草原上吃草,连牧羊人都在诉说着伊稚斜的好,善待须卜吉善将军和兰兰居次的后人。得知伊稚斜发动叛乱的浑邪王和休屠王,也是片刻不得安静,直到他们听说伊稚斜收养了白月亮和张长安,心里才算得到了喘息。
浑邪王说:“伊稚斜杀掉军臣大单于,害死太子于单,我们两个,一向与军臣单于和太子于单亲近,他会轻易放过我们?”
休屠王说:“就目前来看,他能够善待那两个孩子,没有斩草除根,想来对我们不会下毒手。”
浑邪王说:“如果真把我们往绝路上逼,到了万不得已,我们一起降汉。”
休屠王说:“现在还没到哪一步,走一步说一步吧,相信伊稚斜也不会轻易的对我们动手,别忘了,他还需要我们的部落和骑兵,我想,聪明的伊稚斜不会再搞内乱。”
浑邪王说:“说的也是,他对军臣单于和于单动手,是为了大单于之位,目前,是没有理由除掉我们俩的,我也在琢磨着,他要和汉朝对抗,离不开我们部落的支持,他那么狡猾,应该不会削弱我们大匈奴的实力。”休屠王点头称是,一切都只能静观其变,这天变得都太快了,让人应接不暇。
漆黑的夜空中,一切都变得无影无踪。
艾小满病了一场,像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这些年的等待,这些年的惶恐不安,终于可以放下心了,张骞哥哥是真的平安回来了。
艾家桑园的桃花树上,不是季节,没有桃花也没有果实。艾小满在桃花树下,给张骞建造了一座坟,把这些年她给张骞做的衣服全埋下。在张骞一去没音讯的时候,多少前往西域经商的人,都告诉她张骞肯定死了,不会活着回来了,让艾小满给他建一个衣冠冢,艾小满始终不肯。直到张骞真正回来的那一刻之前,艾小满都相信,张骞哥哥一定会活着回来,她是绝对不会相信他是死了的。但是,这一刻,张骞在艾小满心里,却是死去的,有缘无分的人,就让他在心里死去。
艾小满深爱着张骞,当得知张骞带着匈奴妻子回来的时候,卫子夫很为艾小满担心,此时,她特意找了时间,前来探视艾小满。
自从卫子夫进宫,孩子是一个接一个的出生,到她后来等上的大汉国母,艾小满能见她的机会,也是少之又少,更别说能够一起谈谈心了。如今,又回到她们小时候玩耍的桃花树下,昨是今非,两个人都长吁短叹,感慨不已。
卫子夫说:“小满,你这是要干什么?张骞他好好的,你们那样的相爱,这些年的情分,你咒他?你忍心吗?”
艾小满:“我咒我自己,这座坟墓,也一起埋葬了我的心,我的心跟着这座坟一起死了。我艾小满的心,是为张骞哥哥活着的,现在,为他死去了,这座坟就是我的念想,我只剩下这座坟墓了。我不再是张骞哥哥手心里那朵花儿,我这一辈子,怕是还不如花儿,谢了就不再开了。”
卫子夫说:“可能你在病中,还没有听说,张骞的那位匈奴女人,莫名其妙的自杀了。”
艾小满说:“这么大的事儿,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是服毒的,听说藤寻医生都没救得过来。这话要是说起来,张骞哥哥命还真苦,可怜他又是孤单一人了,都不知道他该有多难过。”
卫子夫说:“卫青前两天去看过张骞,回来说他备受打击,瘦骨伶仃,满头白发,看上去就像一个老人。我说真的,小满,你还爱着他,为什么不去看看他,和他说说话,也许他会好过些。”
艾小满说:“总有一些痛苦悲伤,是需要自我消化的,张骞哥哥的是,我的也是。我们都是太了解对方了,没有回头路可走,像过去的青春岁月,再也不能重复一次。见得多了,除了徒添伤悲,再去别的意义。”艾小满说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掏出鹿角发簪,递给卫子夫说:“这是张骞哥哥才给我的,他说是他出使西域的时候,皇帝陛下给他的。”
卫子夫迟疑了一下,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说:“你还是把它收起来,放好吧,我现在不需要了,也不想再看到鹿角发簪出现。” 关于这个鹿角发簪,卫子夫不想再要关于它的记忆。
艾小满说:“我看,在当时,鹿角发簪真对你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那个皇帝吧?你的心上人。”
卫子夫说:“小满,说句真心的,那个时候我的确害怕,皇帝一见钟情的人是你,你的确让我紧张了。不过,我现在的想法不一样了,我在想,即使到了今天,皇帝也没有放下那颗初心,不行你就进宫陪我吧!你总一个人也不是个事儿,咱们是好姐妹,你来了也是照应,咱俩也是个伴,你完全不用担心我,你就想想,即使你不来,还有别人,暂且不说平阳府还会送来多少,就是其他人,还有多少人都盯着呢!”
艾小满瞪了卫子夫一样,说:“子夫,我们是好姐妹,你觉得,除了张骞哥哥,我还能有别人吗?我的心由得我自己吗?”艾小满这么一问,卫子夫一声叹息,恐怕艾小满,这辈子都打算孑然一身了。
天真的都是伤感的,爱是柔软的事物,却是那么脆弱,也许从降生的那一刻,世界早已残破,所有的成全都是缺口。当痴爱不能继续,只有旧日情感作为追忆,怜惜他人,就是善待自己。再美好的爱情,也抵挡不住一场相濡以沫的恩爱,这个道理,艾小满非常明白。
自从张骞归来,艾小满就变得异常虚弱,像是这些年的等待,一下子耗尽了所有的元气,当她没有了希望做支撑,一下子就虚脱了。张骞在她心里,想一次她就病一场,那是只有因为张骞才产生的疼痛。
日光普照,暖融融的,艾小满新种植的玉簪花,也开满了园子,这花儿喜欢阳光,喜欢温热。艾小满躺在藤椅上,安安静静的,病可以慢慢的生,太阳可以慢慢的晒,像是眼前的一切,都没有了期待。
艾小满的心里,固然是愿意张骞好好的,可是,她不得不承认,她所能承受的一切都破碎了,这些破碎的梦,让她招架不住,缓不过来。再一次,艾小满一个人躲起来哭泣,再一次,她又有一种强烈的要生病的感觉,藤寻也看瞧过了,就是思虑过度,心理作用。
玉簪花前,一个人影,他也少去了少年时的桀骜不驯,多了几份成熟,他站在那里不动,颇有玉树临风之感。
不用猜艾小满也知道,那是刘彻,艾小满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在流眼泪,刘彻也不例外,她急忙抹了抹眼睛,咧嘴笑了起来。艾小满还真有这种能力,她是那种哭的时候把人的心都哭碎了,笑的时候立即雨过天晴,阳光灿烂。刘彻已经在这里一阵子了,她的那点小把戏,早已尽收眼底,只是不去揭穿她罢了,就让她自作聪明,开心一点儿。
艾小满嘟着嘴说:“前些日子子夫来过,你怎么不和她一起?总是偷偷摸摸,像做贼似的,还总是没有声音,吓人一跳。”
刘彻不满的说:“子夫是子夫,我是我,她是皇后,朕是皇帝,朕要去看一个招人喜欢的女孩子,还带着皇后,你说尴尬不尴尬?”
其实,子夫的名字一出口,艾小满就是后悔的,她当然知道,刘彻不会好好和她讲话,总是有一句没一句的,一点正经话也没有。刘彻像看透她的心思一样,说:“又在心里责怪我没正经吧?真是小女孩心思,你要知道,小满说真的,我觉得你不懂男人的心思。”
艾小满白了刘彻一眼,很奇怪的是,她一见到刘彻,就变得斗志昂扬的,说:“我不需要了解别的男人,我只需要懂我喜欢的男人就行了。”
刘彻说:“我怕是你喜欢的男人你也没搞明白,譬如张骞,他比你大了那么多岁,你让他一直等着你,你说你早嫁给他了,给他生儿育女了,还会有那匈奴女人什么事儿?结果呢,你们俩等来等去,就变成今天这样了,你要学会抓住眼前的,再譬如我。”
艾小满狠狠一脚踢过去,说:“就知道你口无遮拦,胡说八道。”刘彻一边躲着,一边说:“我说的是实话,你说你,把自己等老了吧!不过,真心话,现在张骞丧妻,我可以下旨,让他娶了你。”
刘彻话音刚落,艾小满又是飞起一脚,踹得刘彻直喊疼,然后沉下脸,情绪低落的说:“错过一次,就没有下一次了,幸运的话,可能还有下辈子,到了下辈子遇见的时候,希望彼此还相识,重新爱一次。”
刘彻也沉静下来,良久,说:“小满,进宫与子夫作伴怎么样?我是真心的,人生不是只有一次选择和机会的。”
艾小满缓缓的说:“可惜的是,爱情不是选择也不是机会,还有,我告诉你刘彻,从我认识你的那一刻,就不喜欢你说胡话。我再告诉皇帝陛下,民女心系张骞,给过了张骞情感,再也掏不出了。”
刘彻着急的说:“你这是何苦呢?张骞你也不嫁,我你也不愿意,你到底想怎么样?”
艾小满说:“跟着我的父母亲,学着做生意,做好看的衣服,给自己穿。高祖皇帝曾办法条例,明文规定百姓穿衣着冠,你说我是不是也在为百姓服务,说起来也算是效忠陛下吧?”艾小满说着,又恢复了一贯的调皮。
刘彻说:“那到皇宫来做衣服吧,不用给妃子做,我知道,除了子夫之外,你不喜欢我身边的任何女人,就给我的臣子们做,大臣们的仪容,也需要讲究的,倒是后我按季节赐给他们衣服,不过,顺便也给朕做。”
艾小满说:“你要在没个皇帝样儿,我可就真的不理你了。”
刘彻说:“皇帝应该有个什么样?你给我描绘一下。”刘彻话音一落,艾小满不由分说,一脚踢过去,刘彻痛得捂着肚子直打滚儿,等小满试着关心他,才发现他是装的。艾小满立即又是飞起一脚,这一脚艾小满像是使错了劲儿,她突然趴到在地,一动不动。
从张骞回来,艾小满没好好的吃过一口饭,长期的营养不良,让她在过于激动之中,产生昏厥。
藤寻又被叫来了,这一次,艾小满是真的病了,她高烧不止,昏迷不醒,刘彻日夜守护,没有离开身旁一步,直到她渐渐好转,才回到宫中。
艾小满病了,起初张骞不以为意,以为她是如大家所说的原因一样,只是伤心过度引起。说实话张骞不敢靠近艾小满,那是刻骨铭心的爱情,如梦如痴的人,他怕惹她伤心。直到连甘父都意识到问题严重,因为藤寻医生被留在了艾家,和皇帝刘彻一起,照顾着艾小满,张骞这才发现,艾小满的病情比他想象得要重。
张骞失去了兰棠宝儿,那是他生命里的女人,他更害怕再失去一次,虽然他并没有真正拥有过,他怕艾小满也与他彻底离别。
张骞再度探视艾小满,才发现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能够打开艾家的门,小满的房门 ,再也不会为他开着了。
张骞顿时有万念俱灰之感,天空像被打破了一个无底洞,大雨如瓢泼一样,他就坐在艾家门口,坐在这场雨里,痛哭流涕。如果说兰棠宝儿的离去让张骞心如刀割,那么若是艾小满有个三长两短,那是张骞一生一世的不原谅自己,他活得不坦荡,就是因为对艾小满这段情感的亏欠。
白天和黑夜,这是明暗的界限。
看到金日磾,刘彻想到兰棠宝儿的事儿,据说是见过他之后不久,兰棠宝儿就自杀而亡,刘彻不解,据他的眼线打听,金日磾与兰棠宝儿颇有情感,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金日磾直言不讳的说:“棠宝儿是我匈奴的兰兰居次,从小就受军臣单于培养,臣那么做,定是想陛下说想,说陛下想说,至于最后的选择,是她自己决定的。”金日磾这么一说,刘彻更加感动,忠君之人,就是时刻想着帝王之心,为其排忧解难的。刘彻心想:“这金日磾和兰棠宝儿,也是有最亲密的血缘,他能为了大汉着想,不惜对兰棠宝儿撂下狠话,这颗忠心,日月可鉴。”刘彻对金日磾的信任,更是非常人所比。
此时,金日磾更是拿出了淮南王私通匈奴的证据,就是当时张骞出使西域的使团名单和画像,之前,刘彻曾经看过雷被送过来的备份,现在原始文件,终于到了刘彻手上,让刘彻大为震怒,这一次,他不会再对淮南王有任何一点宽恕之心,他定要斩草除根。
在匈奴人眼中,淮南王和刘彻之间的斗争,如果淮南王赢了,淮南王是匈奴人最大的棋子,如果输了,大汉元气多少总是会伤到的,起码也是一场内乱,这也是这么多年,匈奴王庭一直与淮南王保持联络的原因。
其实,淮南王府之中,到处充满着恐惧不安,龚升早就发现那一个使团名单和画像丢了,他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雷被,于是,就把此事禀告给了淮南王。
淮南王严肃的说:“你说你,也是大意,怎么不早点烧掉。”
龚升说:“我怕王爷什么时候再需要。”龚升嘴里是这么说,心里可不这么想,他是怕淮南王将来不兑现承诺,把刘陵许配给他,用来做证据的。如此铁证如山的证据丢了,淮南王刘安不得不提前规划,先下手为强。于是,淮南王父女决定铤而走险,派郭解和雷被去刺杀刘彻,由岸头侯张次公接应。
从郭解、雷被到岸头侯张次公,把这三个人能够联系起来的,只有刘陵。郭解不用说了,早被刘陵收服;雷被原本是刘彻的人,是刘彻派在淮南王府的心腹,却
依旧没有逃脱刘陵的‘美人计’,成为淮南王府的附庸;至于张次公,乃是刘陵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当年,刘陵在第一酒楼认识田蚡,也认识了同是无名小卒的张次公,收复河朔时,张次公成为卫青身边的红人,而卫青又是皇帝眼中的大红人,这样一串联起来,就显得张次公的地位非同寻常了。因为刘陵的石榴裙,早已成了皇帝刘彻的嫌弃之物;而卫青,更是一身正义,刘陵想要靠近都很难,更不要说让他臣服女色之中了;只有张次公,这种流寇盗匪出身的侯爷,终于飞黄腾达了,哪儿见过王府公主之身,刘陵不费吹灰之力,他就老老实实的拜倒在刘陵的石榴裙下,感恩戴德。
总之,朝廷之上,谁红,刘陵必定要和他纠缠一番。
可惜的是,纵然有郭解和雷被,甚至张次公都安排好了一切,但是这一次刺杀,还是以失败而告终。上林苑的树林更密了,为了让人给艾小满收割葛藤,刘彻还特意命人在上林苑附近种植,他看着葛藤长势好,就仿佛看到了艾小满开心的样子,心满意足的笑着。
郭解和雷被的刀光,就是在这个时候砍向刘彻的。原本,郭解和雷被的成功,就在眼前,却不曾想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刘彻仿佛有神相助,闪出两个不及束发之龄的少年。两位少年身材高挑,强健有力,射箭功夫更是了得,他们一前一后,配合默契,‘嗖嗖’两箭,不偏不倚,正中郭解和雷被提刀的手腕。
说起来,郭解和雷被也都是行走江湖许多年,第一次见到如此临危不惧的小少年,他们做梦也没想到,竟然载到两个孩子手里。在郭解和雷被被俘之后,他们近距离看清那两个少年,虽然勇武矫健,但是那两张脸,依旧稚气未脱,让人意外的是,他们的功夫是如此熟稔,他们下手是如此‘稳准狠’。
两位少年,站在前面的是霍去病,后面的是他的小伙伴赵破奴。说起这霍去病,来头还真不小,舅舅是长平侯卫青,姨母是皇后卫子夫,而眼前的刘彻,就是他的姨父;而那个赵破奴,人如其名,有大破匈奴之意,小时候曾经在匈奴流浪,在卫青直捣龙城时,意外发现被带了回来,和霍去病做个伴。
霍去病携带着天生的武力天赋,和这个同样天赋秉异的赵破奴,两个人意趣相投,什么刀枪棍剑的都能耍起来,别说江湖侠士,就是来一个真正的将军,这两个孩子也是浑身是胆雄赳赳,天不怕地不怕,就是酷爱军事和战争。
本来还因受到突然袭击的刘彻,惊魂不定,但是,看到霍去病和赵破奴的表现,高兴的仰天大笑,不停的说:“天助我也。”这时,卫青也赶了过来,还以为又是霍去病闯了祸,因为在舅舅卫青眼中,霍去病一天不给他惹点麻烦都安稳不了,这上林苑,卫青带着他来过几次,他没事就拉着赵破奴,私自前来,守卫也抓不住他们。
刘彻笑着说:“怪不得我上林苑的野兽们少了很多,连我都猎不到猎物了,是不是全被去病给我捉了去。”
霍去病说:“只要陛下允许,不出三日,我能把这上林苑的野兽们清除干净,保证你一个也找不着。”霍去病说着,卫青急得连忙使眼色,见没有用,立即向刘彻解释说:“都是些小孩子话,不知天高地厚。”霍去病还想说什么,卫青一把拉住他,这个时刻的刘彻,已经没有了刚刚的欢乐,他脸色铁青,能到上林苑来刺杀他,这贼人胆子匪浅,靠山也足够大,这个网编织得也足够深。
刘彻立刻下旨进行全面追查,做好实证,把郭解和雷被下到长安狱,交给了张汤。到了张汤手里的人,无论是谁,张汤也有一万种方法让他开口招供,不死也要扒层皮,即便是这样,太多的人宁愿死也不愿被扒皮,可见张汤手段之残暴,作风之狠辣。
在被张汤带走的那一刻,雷被还哭诉这向刘彻求情,刘彻生来最恨这种人,两面讨好。雷被的出现,不言而喻,刘彻就知道幕后主使是谁?看来此人是等不及了,刘彻干脆直接来个清算,让张汤收集证据,不过是走个过场。这一次,刘彻是铁了心,把淮南王及他的爪牙一网打尽,包括张次公,还有他那已经先走一步的舅舅,幸亏是提前走了一步。
当所有的事情浮出水面,卫青心里万般愧疚,张次公是他的手下,他为之惋惜,也倍感自责,差一点就酿成大祸。刘彻没有半点责怪卫青的意思,卫青是个老实本分的人,这一点,他比谁都能确认。
很快,淮南王被满门抄斩,而身居长安的刘陵,首先被送进了狱中,刘陵也不愧有抱负的女子,面对名声在外的酷吏张汤,她不屑一看,不屈不挠,为了她的父亲、为了她的淮南国,大义付死。刘陵的一心求死,伴随着她那张花容月貌的脸,竟然让冷血的张汤都产生了怜香惜玉之感,不忍下手,颤抖地等她招供。而此时,刘陵提出了一个条件,她要学着爹爹做一次豆腐和豆浆,这是淮南王的独门手艺,刘陵是得了亲传的。
刘陵的条件出乎意料的得到了张汤的答应,就在长安狱的巷道内,张汤为她准备了所需,刘陵像什么事儿也没发生一样,不紧不慢的制作这她的豆腐和豆浆,白白的豆腐和豆浆做成了,刘陵喷出一口黑血,倒地而亡。刘陵烈性,这一点,多少男儿不如。
其实,一路看来,刘陵的所作所为是卓有成效的,只是,在谋划江山这件大事上,不是她一己之力就能做得到的。从淮南王到他的儿子们,除了刘陵这个女儿之外,他们这些人,哪一个做到了真正的身体力行,全力以赴,不过都是在痴心妄想罢了。淮南王真正喜好和擅长的是写书,在文学上有所建树,他并不十分了解自己,把自己推上了与谋夺大位的危险之地。
现在,淮南王一败涂地,他抱着自己写的那本《淮南子》,想着女儿最喜欢吃的他做的豆腐和豆浆,耳边还响着刘陵说的话:“父王,你能不能别整天弄这些没用的。”
刘安仿佛是在和女儿对话,自言自语的说:“如果我只做那些没用的,譬如吃吃喝喝,写写玩玩,也不会落得最后的下场。”刘安说完,吞金而亡。
繁华落尽,才记起富贵荣华皆可抛下,却为时已晚。悲剧的起点在贪念,结束也在贪念,没有幡然悔悟的机会和余地,特别是帝王之族。
选自鹏鸣长篇历史小说《帝国特使》


作
者:鹏 鸣
鹏 鸣(英文名:彼特peter)1956年生,陕西白水人。现定居北京,从事专业创作与文学研究。已出版有选集、文集、文艺理论、诗歌、散文、小说、文学评论、报告文学等专著多部。部分作品被译成多语种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