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特使》10
鹏 鸣 著
宣室内,刘彻特意交代下人们,不许把灯点亮,他一个人在黑暗里摸索着,把自己灌醉。此时此刻,刘彻觉得自己特别无能为力,一个皇帝的无奈,让他倍感委屈和无助。
刘彻心里明白,如果自己不强大,别说着是汉朝天下,就是在自己这个家里,他这个皇位坐得也是摇摇晃晃的,一个不小心,随时随地就能掉下来。到了今天,各路亲王依旧盯着这个皇位不放,从登基以来,事事得向东宫禀告,稍微有一点自己作为一个皇帝应该做的,就会引来各方不满。
当然,刘彻在意的不是这些,皇权是独立的,他早晚会全部牢牢的把握在自己手上。只是眼下,刘彻为处死了自己的两位恩师而悲哀,两位恩师王臧和赵绾,正是说了不要向窦太皇太后请示奏报的话,而被罢官死于狱中的。
到了现在,刘彻深刻明白,翅膀硬了的道理,翅膀硬了,不只是护佑天下,更重要的是,使自己有了护佑天下的能力,而这些能力,他暂时还没有。刘彻目前能做的,最重要的头等大事,就是做一个听话的孙儿,否则,他就快要从皇位上滚下去了,到时候别说梦想成为一代明君,恐怕连活命都成了问题。
关于皇室那些残酷的记忆,刘彻不是不知道,父皇一共有十四个儿子,试问有谁不想做皇帝,谁的母亲不想母仪天下,成为后宫之主?其他的兄弟就不说了,就说刘荣哥哥,本来就是太子,只是因为他的母亲栗妃不会做人情,拒绝了陈阿娇与刘荣的联姻,得罪了长公主刘嫖姑母,被自己的母亲抓住了机会,才有了他刘彻今天的君临天下。母亲通事故,得到了姑母的欢喜,而姑母岂有不嫉恨栗妃之理,报复栗妃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栗妃彻底失去希望,那就是废了太子刘荣。
皇室之内,谁的心眼都不大,都在为自己盘算着,所以,等刘彻登上皇位,正宫皇后之位非陈阿娇莫属。而失去太子之位的刘荣的下场,尤为凄惨,先是被贬为临江王,接着因侵占宗庙墙外的空地获罪,被召到中尉府受审问,刘荣一进大狱,就再也没有走出来。后来,刘彻听人说过,刘荣在应召时,所乘之车轴断车废,那一刻,连送行的人心里都觉得,这是大大的凶兆,恐怕刘荣要一去不回了。
审问刘荣的是有‘苍鹰’之称的郅都,为人公正廉洁,奉公尽职,深得景帝之心。郅都执法严酷,不留私情,无论是皇亲权贵,都与庶民一视同仁。当时,刘荣想给父皇写信,郅都断然拒绝了他这个要求,而后,魏其侯窦婴偷偷的给刘荣送去了书写工具,谁知刘荣写完谢罪信,就自杀而亡了。刘荣之死,直接导致了郅都之死,作为皇祖母,窦太皇太后怎么也不会放过郅都,汉景帝无奈,挥泪斩了自己最器重的‘苍鹰’。
‘苍鹰’之所以在汉景帝心中分量重要,那是‘苍鹰’镇守雁门之时,匈奴人都不敢靠近雁门,他们对‘苍鹰’郅都非常恐惧,连做稻草人贴上‘苍鹰’郅都的名字,匈奴士兵都吓的慌神,连射不中。因此,在匈奴人中,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天生的苍鹰百发百中,汉人的苍鹰百不一存。’汉景帝痛失‘苍鹰’,郁郁寡欢,伤心了许久。
一人之罪,牵连众多,谁还能有一丝一毫的懈怠,那是真不敢,尽管朝堂之上,个个风光无限,覆巢之下,哪一个不是活得小心翼翼。只是刘荣写的那封信,始终没有找到,却引起众多传言,说是母亲害死了刘荣和栗妃,是母亲毁了刘荣哥哥的信,至今,这些传言还在,刘彻都不敢去面对这现实。刘彻知道,即便是真的,他也无法过多苛责母亲,身为帝王之家,成为大汉天子之路,走到那一步,人都会本能的求自保而让他人死,骨肉亲情,伦理纲常,心一狠,也就过去了。刘彻不知道,到了哪一天,他也会这样,站得高了,看得清天下,看不清自己。但是,刘彻心里明白,比起大汉天下,他一个皇帝,一众皇族,都算不得什么,皇帝心里,装的是天下,是江山,实在没有地方去塞柴米油盐,家长里短,儿女情长了。除了江山社稷,其他的一切,该不该放下的都放下了,能不想的就都不想,想多了,某一会儿,会有一种毛骨悚然。就像刘荣哥哥,偶尔想起,还听人说,蓝田墓地,几万只燕子衔土放在他的坟墓上,百姓都在纪念他,哀悼他。就连刘彻想起,对这位哥哥,也有怜悯哀思之情,将他人比自己,生在皇家,若是不能成为皇帝,很可能就成为一个悲剧。刘荣哥哥去世后,连个后人都没留下,他的封国废除,封地并入朝廷。
但凡皇帝,都在意舆论,刘彻心里脑海里留的,都是刘荣哥哥的好,这种情义,是小时候留下的,长大之后,渐渐的就少了。刘荣的身前身后事,也是刘彻时刻警醒自己的,他不能重蹈覆辙。刘彻知道,身在高处,就得一直擎着,一旦倒下,将永世不得翻身。
刘彻深知,得好好思量,最迷乱的时光。
自从刘彻听从董仲舒的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引起朝廷内外一股强大的反对势力的不满,这其中最厉害的,就是窦太皇太后,她是‘无为而治’的黄老之学的践行者。
刘彻在公车署养儒生的事情,引起了窦太皇太后的愤怒,甚至是失望,这直接
导致质疑他皇位来历的合法性,因为战火蔓延到了王太后身上,她入宫前的那些不光彩的把柄,再度被翻了出来。如果王太后的身份不正,那刘彻的皇位从源头上就丧失了正当性,这宫中的事儿,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变了天,难以掌控。
恍惚中有人影晃动,窦婴来了,是刘彻叫他来的,刘彻知道,窦婴是窦家的叛逆之人,表面上顺和着老太太,实际上是站在正理上的,又心直口快,甚至曾经为了是立梁王刘武,还是立孙儿刘彻为太子的事儿上,差点被老太太开除了门籍。
梁王刘武是窦太皇太后最疼爱的小儿子,窦太皇太后一共亲生三个孩子,窦太主刘嫖和汉景帝刘启,在这个老太太心里,她是想让刘启传位给刘武的。于是,在家宴上,刘启酒过三巡,失言答应,窦婴立即上言:“天下是高祖的天下,帝位应当父子相传,这在汉家早有约定,皇上怎么能擅自传给梁王,这不合常理。”从此以后,窦婴在窦太皇太后那里失了宠,他的这位姑母,一直冷淡着他。
直到七国之乱爆发,窦婴在平乱之中立下战功,凭借战功被封魏其侯,窦家的人还是窦家人,侯府门前,门庭若市,车水马龙,多少达官显贵巴结着,这其中也有当时还在奋斗的田蚡。也许正是因为舔着脸巴结过窦婴,随着姐姐王娡平步青云,田家人也都跟着鸡犬升天后,田蚡最看不顺眼的,最喜欢斗争的,就是窦婴。可惜的是,因为这次刘彻强势改制,窦婴和田蚡双双都被撤去了官职。
人影靠近,刘彻微醺着,问:“是叔叔来了吗?”论辈分,窦婴是刘彻的表叔,刘彻这一声叔叔,让窦婴心里一热。
窦婴回答说:“是我,陛下。”
刘彻说:“叔叔随便坐吧,自家人,甭客气。”
窦婴称‘诺’,然后正襟危坐,看看四周,再看看刘彻,他几乎是躺在锦褥垫上,瘫软着身子。
暗淡之中,窦婴提高嗓门说:“陛下既然叫了我叔叔,咱们今天说的,就是家常话,那你就得听我一句话,把灯点亮,我大汉天子,是要点亮天的。”
刘彻有气无力的说:“好,就听叔叔的,把灯亮着。”
宣室内顿时灯火通明,窦婴左右看着,刘彻已经哭过了,他的脸上还残留着泪痕。
的确,因为刘彻的变制改革,王臧赵绾成了替罪羔羊,还有一众儒生跟着受罚的,连他和田蚡都没逃过。窦婴思虑着,刘彻一向敬重他的两位恩师,可谓言听计从,如今,刘彻亲自下旨杀了他们,为这次半途而废的思想革命做个了结,也是给窦太皇太后那边一个交待,这让坐在皇位上的刘彻,有点风雨欲来,战战兢兢的意味,换做是谁,都有点难扛。
窦婴说:“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你想想,在老太太眼里,这黄老之学,从高祖时起,就开始奉行,就是国之根本,不可动摇。老太太理所当然的会认为你受儒生蛊惑,拿国家规制闹着完,再加上老太太身边一帮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专门煽风点火,挑拨离间,老太太能不心慌吗?最重要的是,许昌,庄青翟这些朝廷中流砥柱,都是固守‘黄老思想’的,和老太太一样,说难听了些,就是顽固不化。”
刘彻说:“现在各家并存,思想混乱,‘无为而治’已经不适合当下的发展,我们需要一种积极进取的政治态度,儒学强调‘文事武备’是顺应时代的要求,而‘黄老之学’终要被历史发展所淘汰的。董仲舒的‘天人三策’,我是要看好的,必然要实施,瞧瞧现在各诸侯王的发展,谁还把朝廷放在眼里,必须要中央集权,树立作为皇帝的最高权威,方能天下太平。我再也不愿像先祖先父那样恭俭无为,皇位之上,要成就的必然是千秋伟业,轰轰烈烈。”
窦婴说:“陛下说的没错,所以从一开始,微臣都是一直站在陛下这边的,只是,目前来看,还是得再等等。还有一点,陛下的先祖先父选择沉默忍让,却充实了我大汉的国库与粮仓,使我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这也是成就陛下伟业的基石,是我们国家强大的基础,有了钱粮,也是我们反击匈奴的筹码。”
窦婴的一席话,刘彻沉默了许久,说:“朕也希望百姓和乐政治清明,可是改革,势在必行,叔叔也不要劝我忍了,做一个被架空的皇帝,还有什么意思?”刘彻一门心思笃定,改革,是他最坚定的方向,这国家也好,人也好,最重要的是朝前看,向前走。
窦婴说:“那你也要忍,说句不中听的,老太太,总有不在的时候,她还能熬过几个春秋,陛下可是连这点耐心都没有?连普通百姓都知道,忍字头上一把刀,而一个君王,要具备承受千万把刀的能力。陛下看看现在的形势,淮南王刘安,尽讨老太太的好,他写的《淮南鸿烈》推崇黄老之学,深得老太太之心,再这样下去,陛下会很危险。”
刘彻说:“朕真的到了这般田地,也真是无脸去见祖宗了。”
窦婴说:“陛下是老太太的亲孙子,老太太自会掂量的,事情也许没我们想的那么严重,但我们也不得不往危险处想,即便是很危险,危险不正是一种考验吗?普通的百姓,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但是,陛下是皇帝,古往今来,帝王没有平淡的日子可以过。”
刘彻问:“以叔叔的意思,朕现在应该怎么做?”
窦婴说:“什么都不要做,顺着老太太的意思就行了,让许昌做丞相,庄青翟做御史大夫,郎中令石建,内史石庆。”
刘彻:“奶奶的这份名单,可真厉害,个个都是听从于老太太的心腹之人,看来朕这个皇帝,还真是个傀儡,没有一点用。”
窦婴说:“话可不能这么说,陛下要等,要沉得住气,只要守得住皇位,就等得到君王说一不二的时刻,等到那时,就是陛下大展宏图 的时机。”窦婴说完,汉武帝点点头,事到如今,也只有等了。随着刘彻和窦婴各自的一声叹息,窦婴离去了,剩下刘彻,在宣室内来回踱步。
很快,就听到有脚步声来,田蚡着急忙慌的来到刘彻面前,说:“舅舅知道陛下心情不好,可是这大半夜的叫人来,舅舅老了,和陛下这年轻人没法比,还不得多睡会儿觉。”
刘彻靠近挤着田蚡,几乎要把脸贴到他脸上,看得田蚡莫名其妙,然后刘彻又摸摸他的衣服,闻了闻,说:“舅舅老了?舅舅怎么能老了?美人是一个接一个娶的娶回家,私藏的私藏,嫖娼的嫖娼,这还能老?舅舅可不老,瞧这一身的脂粉味,不知道的,还以为舅舅好这个。”
田蚡被刘彻说得面红耳赤,不好意思的说:“天这么晚了,别拿舅舅寻开心了,陛下也得早点休息了。”
刘彻突然大声说:“开玩笑,我大半夜的会有心情和你开玩笑?舅舅可是心情好,睡得着,朕的这双眼睛,闭不上了!”
田蚡说:“陛下这是哪里话,舅舅愚钝,听不太懂。”
刘彻说:“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就和你实说了吧,你做的哪一件事儿,我会不知道?我只不过看着母亲的面子上,你是我舅舅,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你说你,原本是有点学问的,也被你嘚瑟完了,别人不了解你,你要了解你自己,无功无业,还不能够恪尽职守,你要是给我出半点差池,你自己掂量着吧!”
田蚡一看刘彻发怒,连忙收起嬉皮笑脸,诚惶诚恐的说:“陛下这话可严重了,吓着舅舅了,舅舅能做什么事儿,还不都是为了王家和田家着想。”
刘彻说:“你可给我记住了,朕是刘家,这大汉的江山,姓刘,不姓田也不姓王。”
田蚡说:“这是自然,无论是田家还是王家,最终还都是为了刘家。”
刘彻说:“我且问你,你为的是哪个刘家?”
田蚡说:“陛下这话就见外了,当然是陛下的刘家。”
刘彻说:“不是淮南王府的刘家?我看你是被财色蒙住了心,一个劲儿的想做淮南王的女婿,急着表忠心吧。”
刘彻话音一落,田蚡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说:“陛下冤枉。”
刘彻说:“但愿我是冤枉了你,作为舅舅,你不顾情义,作为臣子,你没有忠心!”
田蚡说:“微臣可是对陛下忠心耿耿。”
刘彻:“你可别给我说忠心耿耿这几个字了,这是侮辱,我知道,我瞒着老太太做的事儿,有庄青翟等一帮氏族出身的官员透露出去的,还有一部分,是通过你的枕边风吹出去的,那个刘陵,都快睡遍长安城了,舅舅可真会挑人。”
提到刘陵,田蚡当然知道,长安城那些议论纷纷的大舌头,描述得绘声绘色,但是,就算鬼迷心窍,田蚡就是喜欢就是跳不出来。话说到这份上,田蚡转弯就是快,说:“舅舅真是为陛下着想,和淮南王父女走得近,就是深入虎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啊,他们父女,只要是有一个图谋不轨,我定会向陛下举报。”
刘彻看了田蚡一眼,这句话,他是相信舅舅的,舅舅的忠心,果真是可以收买的,谁下的药量重,他就会往谁那儿倾斜。刘彻沉默着,良久,说:“现在是谁跟着朕,谁为朕办事,谁倒霉!但是,舅舅现在最好是别让我倒了,我倒了,你靠着谁你都会完蛋。”刘彻说完,拂袖而去,剩下田蚡,愣怔了半天之后,一个人走了出去。
夜色茫茫,田蚡像是丢了魂儿,没了方向,陷入最迷乱的时光。
马蹄山下,临松薤谷呈环状,随着山势蜿蜒起伏。山谷异常开阔,青松碧水,绿玉苍翠,一年四季,鲜花不尽,更是有白唇鹿,蓝马鸡、岩羊等在中原看不到的稀有动物,四处穿梭。极目四望,山顶白雪皑皑,映衬着天上的白云,真是美轮美奂,让人心旷神怡。
张骞使团的一行人,像是终于从人间地狱走到了仙境,虽然身后依旧有匈奴人趾高气扬的吆喝,备受精神折磨,但是,身体上总算有一点解脱,少了严酷的天气,大家得到些许的放松。
甘父说:“这里可是好地方,山上常年皑皑白雪,山下四季潺潺流水。”张骞早已无心看风景,他心里盘算着,怎么和须卜吉善交涉。这一路上,为首的须卜吉善虽然没有善待被俘虏的汉朝使团,倒是也没有极尽为难他们,更多的时候,是听他在严苛的训斥匈奴骑兵。
生长在水边的胡杨林,高大茂盛,比起沙漠胡杨来,生机勃发中更具有苍劲之力。林间各种植草,漫遍四野,它们自生自灭,却为这片土地发出润泽的光。当然,更为这片土地增光增彩的是生活在这里的人,他们在胡杨林里狩猎游牧,在这里跳舞歌唱,为了自由为了幸福,为了美好的向往。
张骞他们看到一群孩童,他们跳着舞,唱着歌,传递着快乐,这是他们出使以来,最松弛的一刻。忽然,一个匈奴人大吼起来,只见莫离岸一拳挥出,那拳头带着风声,呼呼的如石头一样狠狠砸在匈奴人的脸上,那个匈奴人满脸鲜血,笨重的身体急速向后退去,一屁股坐在地上。匈奴人几欲站起,却是怎么也站不起来,头晕眼花,张骞连忙招呼余了了说:“快给他看看。”
张骞一边叫着余了了,眼神始终不离莫离岸,这个人,是羽林中的佼佼者,常伴皇帝在上林苑狩猎,别人用箭,他用拳头就能解决,而他的脾气,和他的拳头一样火爆。张骞心里想着,看须卜吉善什么反应,因为匈奴人已经围上了莫离岸,随时会对他对手。
只见 须卜吉善大手一挥,推开余了了说:“不必医他,连一个汉人俘虏的拳头都承受不住,还做什么我们铁骨铮铮的大匈奴人。”随着话音一落,须卜吉善一脚踢出,那个匈奴人像废弃的棉絮一样,被踢出很远,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然后,须卜吉善紧盯着莫离岸,说:“我不问你们是什么原因发生了冲突,我只看谁的拳头比较硬,咱们一对一,其他人都靠边站,你若是赢了我,此事就算作罢,就当是那个没用的家伙自己找死,我不会再追究;若是输了,我要用你的肉糜,喂我草原上的苍鹰。”
须卜吉善刚说完,莫离岸就展开了一决雌雄的架势,两只眼睛血红血红的,脸上的皮肤如刀痕刻过一般。眼看着事态要扩大,张骞心想:“无论谁输谁赢,对整个使团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情,更何况莫离岸的身体每况愈下,刚刚那一拳,也只是他打得个对方措手不及,占了优势,如今换成须卜吉善,只能说会让事情更糟糕,他还是尽快平息事态比较好。”
于是,张骞说:“真正刚毅的匈奴人,绝对不会在对方处于弱势的情况下,与之比武,我的这位兄弟……”张骞话刚说到这儿,莫离岸一口鲜血喷出,仰天倒地,余了了赶紧奔了上去。
只听匈奴骑兵中有人说:“汉人就是胆小,和我们须卜将军还没动手呢,就装死。” 须卜吉善不说话,他看得出来,此人有伤,绝不会是装的,他站在一旁,静观其变。
张骞心里明白,又一位兄弟要和他告别了,自从出了长安,一路艰苦,莫离岸早就生病了,靠着余了了的精湛的医术才维持到今天,已经很不容易了。张骞猜想,莫离岸打出的那一拳,可能就是未了平叛匈奴的心愿,作为汉使团的一员,愧对皇帝陛下之托,他才使出了平生的力气,否则,以他的重病之身,很难把拳头砸得那么重。
余了了望着张骞,摇了摇头,说:“他的整个身体内部已经完全溃烂,只能预备后事了。”
张骞蹲在莫离岸身边,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千言万语,哽在喉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莫离岸微微睁开眼睛,抓住张骞的手,说:“不要为我流泪,不值得,不要留恋把生命留在半路上的人,他们没有坚持到最后,不配。”
张骞说:“兄弟,话不是这样说的,你要好好的,如果不怕路途远,就让灵魂回家乡去吧。”
莫离岸说:“家乡,回不去了。”莫离岸艰难的说完这几个字,永远的闭上了眼睛,他的眼角,残留着泪滴。张骞伏在莫离岸身上,嚎啕大哭,整整齐齐的队伍,跟着他出了长安,他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个一个离去。
此时,只听匈奴骑兵中有人大声喊:“汉人吃五谷杂粮,他们的肉最香甜,是我们草原上的苍鹰最爱。”
紧接着,又一个匈奴骑兵的声音说:“看来,是太阳神要了他的命,给我们的苍鹰送来的美味。”匈奴骑兵的声音,一声接一声,此起彼伏,只有须卜吉善沉默着,他在观察张骞,看他怎么做。
张骞站起来,对须卜吉善说:“我们汉人讲究,入土为安,谁要是动他一根手指头,我定与他不共戴天。”
匈奴骑兵的一个说:“你有什么资格,你们都是俘虏,是我大匈奴的俘虏。”
张骞不搭话,锵锵有力的说:“墓葬之内,为了不打扰逝世的人,我承受你一刀,承诺不会逃跑,束手就擒。那我现在告诉你,我们只是路过匈奴,请高抬贵手,放我们过去。若是你固执己见,执意不放,我们也一定要离开这里,我和我的兄弟们,千里迢迢,不是来做俘虏的。”
须卜吉善说:“只要是到了我大匈奴的地盘,就是来做俘虏的,特别是你,我一定羁押到大单于帐前。”
张骞说:“那就只有一个选择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张骞话音一落,两队人马一触即发,须卜吉善眯着眼睛,见过不要命的,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也不看看他们自己,有什么能力和自己的匈奴骑兵对抗。须卜吉善的匈奴骑兵,兵强马壮,而张骞的使团,经历一路颠沛流离,个个瘦弱不堪,虽然气节和血性还在,骨头还是硬的,但是整个身体状况都落于下风。
须卜吉善说:“你们可以不要命,但是我大匈奴人,不能没有骨性,我们要打要赢,就要打得对方心服口服,赢得对方五体投地,我们匈奴人的头颅,是高昂着向太阳神的,不容玷污。”
张骞说:“我们汉人,骨子里淌着不屈的血液,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宁可死,绝不低头。”
须卜吉善说:“好 ,像条硬汉子,有点像我匈奴人的风骨。”
张骞说:“匈奴人和汉人,都流淌着炎黄子孙的血液,只要是行的正的人,基本都一样,不会分都是什么人。”
须卜吉善说:“好,就算你说的对,一样的血一样的人,但是老大只有一个,我们的草原上,是我们伟大的军臣单于。”
张骞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和我的兄弟们,志在前方。”
须卜吉善一听哈哈大笑,说:“我也不让你觉得是欺负了你们,你也好好瞧瞧你的人,个个都成了风干的肉干了,拿什么和我战无不胜的骑兵相比?我听你的,不趁人之危,咱明人不做暗事,来个最简单的,你看喝酒怎么样?”须卜吉善这么一说,张骞先是一愣,想着可行,毕竟以现实条件来讲,真正打起来,恐怕自己的这帮长安兄弟都得送命,到时候就真的成为草原苍鹰的美食了,连个为他们收尸的人也没有。
张骞说:“喝酒可以,我若是赢了,我要为我死去的兄弟入土为安,还有,就是放我们离开。”
须卜吉善说:“你还真敢说,狮子大张口啊!不过,我答应你,但是,我也告诉你,若是我赢了,你和你的人,就要做一个个本分听话的俘虏,对我大匈奴俯首称臣。”须卜吉善张口就答应了张骞,那是他知道,他必赢无疑,匈奴骑兵中,也有窃窃私语的声音传来:“我们须卜将军,能喝干整个草原上的酒。” 这些声音,也绝非虚言,甘父一直知道,须卜吉善来自草原上的须卜家族,是贵族中最能喝酒的家族,而须卜吉善又是整个家族中最能喝的,他为张骞捏了一把汗。
胡杨林在夜色中,尤其显得伟岸,像这片土地的守护神,坚挺无比。胡杨林仿佛不惧任何黑暗,它们的根,一个劲儿的往黑暗的地底扎着,树梢却拼命的向上伸展,割破整个夜空。
匈奴人性情豪放,喜欢粗人,须卜吉善瞪着大眼睛,炯炯有神,说:“上酒,上烈酒,我要和这个汉人一决高下。”
大碗大碗的烈酒一字排开,须卜吉善信心满满,首先扬起脖子,一口喝光,紧着着张骞也是一口喝下去,两个人你来我往,不分上下,酒又换了一排,须卜吉善心想:“这个汉人,果真不简单,看来得是一场拉锯战。”张骞心想:“就是死去,也要赢,那是关于尊严的事情。”渐渐的,两个人都有些摇摇晃晃,都要去行方便,看着须卜吉善去了,张骞也跟着去了。张骞与须卜吉善身后,无论是匈奴骑兵还是汉使团,都没有跟过去,他们被这一场拼酒震住了,所有人的脑子里都想着,他们俩的肚子里,是不是有一个大坑,那么多酒,是怎么装进去的。不过,也能够看得出来,他们的肚子都鼓了起来,像个水囊,真怕是来风了,把他们吹走了。
胡杨林深处,夜色更为寂静,两个人小解完毕,都有些醉意,顺势仰着躺在了那里。
须卜吉善说“我还第一次碰见如此能喝的人,还是个汉人。”
张骞躺了一会儿,站了起来,拉着须卜吉善说:“走,接着喝去,我要和你分出胜负,我们汉人,不做俘虏,大路朝天,要一直向前走。”
须卜吉善说:“就算你赢了,我这里放过你了,你也走不了,你知不知道,我们的军臣大单于,把你们的底都摸透了,想抓你,可不止我一个,我草原上的每一个牧羊人,甚至每一条猎狗,都能咬住你不放。”
张骞说:“无论怎样,我们都要前行,一路艰难险阻,我们好不容易已经走到这儿了,决不能半途而废。”
须卜吉善说:“可是,你们注定要半途而废,从你们出了汉境,都在我们聪明的军臣大单于掌握之中,之所以没早对你们动手,是以为你们走不出这死亡之地,是我们低估了你,也是第一次遇见如此硬性的汉人。以前,也只有汉地的李广将军,让我们大匈奴人敬畏,只有他的事儿,才能值得我有所耳闻。”
须卜吉善说的李广,是秦朝名将李信的后代,世世代代都是武将出身,射箭更是他们李氏的祖传绝技,到了李广这一代,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据说,李广开弓射箭,能一箭穿石,后来,发生七国之乱,李广随周亚夫平乱,立下战功,被景皇帝派到上谷做太守,常在边境线上与匈奴周旋,因为骁勇善战,被匈奴人封为‘飞将军’,对大汉非常忌惮。可惜的是,从汉文帝到汉景帝,对匈奴都采取‘怀柔之策’,不主张武力,李广一直没有得到充分的发挥。到了现在,李广已经老了,在未央宫做卫尉,而另一位老将程不识,是长乐宫卫尉。
李广在匈奴名气大,张骞不是第一次听说,和聂壹在大漠时,已有风传。张骞说:“我大汉朝人才济济,何止一个李广将军,所以,须卜将军还是好好劝劝大单于,我们的公主还是你们的阏氏,我们应该做的,是和平相处,总是针锋相对,撕破脸对谁都没好处。”
须卜吉善说:“我看你没喝多啊,头脑清楚的狠,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台面话,你们汉朝皇帝的那双眼睛,可是没有盯上我们大匈奴?”
张骞说:“好了,我们先不谈这个 ,接着喝酒,我要赢。”张骞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阵阵清脆的皮鞭声,随后一个少女的声音传来,说:“吉善哥哥,我是棠宝儿,听说你捉住父王想要的东西了,我来看看。”
须卜吉善一听,急忙从地上爬起来,骨碌碌的大眼睛,又看着张骞,说:“你完了,就算赢了也彻底走不掉了。”
张骞说:“我看须卜将军不像不信承诺的人。”
须卜吉善说:“第一,我们还没分出输赢,第二,来了个没道理可讲的,她只要目的,不要过程,你是她父王的猎物,她会咬住你不放的。”须卜吉善说着,就慌张着往声音处赶,张骞没听出什么意思,只是跟着须卜吉善走。张骞眼前站着,一位看上去天真烂漫的匈奴少女,和艾小满的年纪差不多,明亮的光影下,她的睫毛长而卷,穿着翠绿胡服,同一色系的胡靴,靴帮上挂着狼头银铃铛,她的腿脚一动,铃铛就叮铃铃的响。匈奴少女个头高挑,肤色略深,一看就是晒足了阳光,十分健康。
须卜吉善说:“兰兰居次,这么晚了,你怎么追我们到这儿了?在王庭等着多好,这一路万一有个好歹,大单于还不要了我们的命。”
须卜吉善口中的兰兰居次,名字叫做兰棠宝儿,是军臣单于最疼爱的小女儿。兰棠宝儿的母阏氏‘颛渠阏氏’,是来自匈奴至高无上的兰氏家族,却因为在兰棠宝儿出生不久,染病去世,军臣单于为了纪念最心爱的‘颛渠阏氏’,就让这个宝贝女儿随了兰氏。
兰棠宝儿从小在军臣单于身边长大,大单于视为掌上明珠,亲自教养,对这个女儿是爱护有加,有求必应。
在军臣单于心里,这个女儿,若是个儿子,恨不得立即把大单于之位给她。从兰棠宝儿的名字就能看出,大单于有多么宠爱她,她名字里有棠,这本是一种植物的果实,有点甜甜的,小时候的兰棠宝儿,本来是叫做兰兰宝儿,但是兰棠宝儿爱上了这种小果实,任性的非要把名字改叫这种果实,军臣单于拗不过女儿,没有办法,只好随了她。为此,军臣单于还特意请大萨满对这个‘棠’祈祷,保佑女儿一生无忧无虑,平平安安。
兰棠宝儿从小和须卜吉善认识,就像大哥哥一样,当然,这个哥哥比她大好多,她对须卜吉善称呼她兰兰居次,这么客气和不高兴。兰棠宝儿不满的说:“吉善哥哥说那里话,别在这些汉人面前,一口一个兰兰居次,叫我棠宝儿,就像我小时候一样,你还叫我棠宝儿。”
须卜吉善看着她,笑了笑,长这么大了,脾气可是一点都没变,说:“我知道了,你还是回吧。”
兰棠宝儿说:“我要吉善哥哥一起回,带着这些俘虏们,听到过汉人有话说,擒贼先擒王,就是那个张骞,是这群汉人的头儿,可得牢牢看好,不能让他耍滑头,溜走了,那可是父王想要的猎物。”和须卜吉善一样拥有超强记忆里的兰棠宝儿,她早从军臣单于那里看过张骞的画像,也深深的记住了张骞的名字。
兰棠宝儿上去拉着须卜吉善,说:“瞧你一身酒气,听乌琅说,你是和这个张骞喝酒的?他这个汉人配吗?”这个乌琅,是须卜吉善的亲随,须卜吉善瞄了他一眼,有点责怪他多嘴的意思。而不防身边的兰棠宝儿,她一边说着,离开须卜吉善,手里的长鞭一挥,不由分说,劈头盖脸的朝张骞抽去。
张骞的大掌一出,紧紧的抓住了兰棠宝儿的长鞭,卯足了劲儿一抓,把她拉到身前,一只手裹住她,另一只手卡主了她的咽喉,说:“不知天高地厚,汉人也是人,和你们匈奴人不差分毫。”
兰棠宝儿被张骞卡得喘不过气来,等须卜吉善要下手化解的时候,张骞猛的推开了她,若不是须卜吉善接住了她,兰棠宝儿早已远远摔倒在地上。兰棠宝儿吃了教训,两眼泪汪汪的,只听乌琅说:“你这个俘虏,好大的胆子,敢对我们大匈奴的兰兰居次不敬。”
张骞说:“我是大汉子民,只是从此经过,何来俘虏之说,况且我与须卜将军有约定,谁输了谁信守承诺。”
兰棠宝儿终于缓过气来,怒气冲冲的说:“你们怎么赌酒我不管,我只管我要怎么做,你们大男人之间所说的话,在我这里不算数,我是女孩子,不受男人们之间约定的束缚。”
至始至终,须卜吉善都没有说话,虽然和张骞赌酒,没有胜负之分,但是,在须卜吉善心里,他是输了的,因为从来没有一个匈奴人,能把他喝到这份上,更没有一个汉人,能让他产生一丝一毫崇敬,张骞除外。须卜吉善愿赌服输,这是应该的,原本他是有心给张骞一个机会,让他走,再换一个方式把他抓回来。从张骞踏上匈奴的疆域,被俘虏就是他们的命运,就是逃不掉,这是早就预谋好的,就算换一千种方法,依然是这个结果。
所有的事情都因为兰棠宝儿的到来改变了,须卜吉善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说,想来想去,说:“张骞,我敬你是条汉子,这样吧,你那位兄弟的尸体,就归你了,找个地方,好好的埋葬了吧。”
张骞是个明白人,他自然懂得须卜吉善的意思,给他一个与莫离岸告别的机会,也给他一个逃跑的理由,只是,兰棠宝儿像是看出了什么,说:“看来,吉善哥哥和这个张骞有交情了,看在你的面子上,尸体的事情就算了,但是,若想逃走,门都没有,所有的骑兵都给我听好了,张骞若是逃了,我定会要你们全部的脑袋,他们这群汉人,是我大匈奴的俘虏,让俘虏们逃走,那是我们身为匈奴人的耻辱,是罪过。”
张骞终于看到,这个匈奴小姑娘的泼辣凶狠的一面,如果刚刚对他抽皮鞭只是恣意妄为的话,这样的话一出口,就显现了她残忍的一面,不愧是匈奴大单于的女儿,骨子里都是嗜血的。
张骞在兰棠宝儿和一众匈奴骑兵的严密监视下,无路可走,无处可逃。最后,张骞他们找了一棵粗壮的胡杨树,把莫离岸深深的埋在了地下,张骞黯然神伤,心里想着:“莫离岸,如果你回不到故乡,就与这胡杨树作伴,这高高的树梢,看得远,可以陪你望长安。”
甘父说:“逃的事情就先不要想了,我们要小心那个兰兰居次,她诡计多端,不好对付,草原上出了名的,没人敢惹。曾经,有个裨小王惹了她,被她一鞭子抽死了,刚才,幸亏你反应快,否则她那一鞭子抽下去,你也不好扛住。”
听了甘父这么说,张骞‘哎’的一声叹了口气,心想,好好的一个少女,竟然如此心狠手辣,蛇蝎心肠。
甘父接着说:“我们进入了匈奴腹地,越是靠近王庭,越要要更加小心,这里的牧民,每一个都受过训练,有着非常严密的阻止,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大单于的眼睛,时刻盯着我们的。”
甘父话音刚落,就听乌琅大声说:“你们完事了没?我们兰兰居次说了,要日夜赶路,快点到王庭,若是你们敢耽搁了,就把地下的这个人挖出来,扔在旷野,让野兽啃食。”
兰棠宝儿果真厉害,她的话句句戳中了张骞的要害,一起出来的兄弟客死异乡,张骞怎么忍心,他们的威胁,简直就是捅张骞的心窝子。还有,张骞心里明白,这个兰兰居次,一直不怀好意,不过是看在他们一行人的人身心俱疲,故意刁难他们,折磨他们。
张骞说:“大家都听好了,哪怕有一口气,也要坚持下去,我还没有死,我不许你们任何一个人死去。”
兰棠宝儿双手鼓掌,说:“真的感人,不过说真的,他们死不死,什么时候死,他们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是我大匈奴的大单于说了算,要是我这个兰兰居次心情不好呢,随时要你们 的小命也是可以的。”
张骞说:“命运看似在天,在被别人掌握,那都是一时的,只要相信自己,人定能胜天,何况是别人。” 张骞说完,又看看自己一路跟随的兄弟们,他能叫出每一个人的名字,他深深记着每一张脸,张骞凝视了一会儿,说:“就算是命,我们也要改,只要活着,就得改命,直到完成我们的理想,成就我们的信仰,不负此行,死也瞑目。”
张骞的话,随着兰棠宝儿的马鞭声,声声催着他们前行。 使命未成,壮士不归,哪怕黄泉天涯路,忠魂铁骨有人陪。
最迷乱的时光,英雄无言。
夜色如水露如月,草尖上的露水打湿了雪千雪的双脚,她光着脚舞蹈,明晃晃的月光照耀在她身上,越发显得肤白如雪,光芒闪耀。
乌孙的使者来了,雪千雪的眼睛里开始冒出血光,军臣单于早就盯上她了,宴请完乌孙使者 ,立即就出来找她,她一个人跳舞,像梦中的仙女,军臣单于看呆了。而就在军臣单于沉浸在梦中的时候,雪千雪的杀意顿起,凶猛而来。雪千雪永远忘不了,月氏人的血腥味还在草原的空气中久久不散,她们王族的头盖骨,盛满了烈酒,匈奴人每喝一口,饮尽的都是月氏人的血。
雪千雪虽然来势汹汹,也仅仅伤了军臣单于的一点皮毛,军臣单于不但没有生气,还一阵阵的狂笑不止,说:“我让着你点,特意让你伤着我点儿,只要你高兴,来,割我的肉,吸我的血,也未尝不可。”
雪千雪恶狠狠的看着她,脚下一软,倒在地上,心想,她可能这辈子都杀不了军臣了,即使使出了那么多力气,她依然不能结束了他的命,他不过是把自己当个玩物一样的玩耍。雪千雪思虑着,也许,自己的这个方法根本行不通 ,得换个路子走,如果不能让他死,让他生不如死也不错,只要坚定了复仇的方向,总会走出一条最正确的复仇之路。
军臣单于想要靠近雪千雪,她突然抽出军臣单于的长刀,说:“你如果对我无礼,我立即死去。”雪千雪嘴里这么说,她的心里始终没有忘记,大仇没报,绝不能死。谁知,军臣单于像是看透了她一样,在她身上为所欲为,根本不怕,轻柔的在她耳边说:“你还没杀了我,你舍不得死的,放心,我会让你慢慢的杀掉我的,到时候别下不了手就行。”
正在这时,鸟单慌慌张张过来,说:“启禀大单于,乌孙使团的人,全部死在了他们的帐内。”
军臣单于不慌不忙的说:“查了吗?怎么回事。”
鸟单说:“已经查过了,是月氏王族特有龙珠,中毒而死。”
军臣单于听了,半天不语,良久,说:“找个隐秘的地方,葬了吧,派人给乌孙送信,就说意外发病而死,其他不必多说。”鸟单心领神会,转身离去。
军臣单于锐利的眼光,像一把刀,直插而入雪千雪的眼睛里,说:“是你干的?”军臣单于想着,问了也白问,乌孙使团能在他匈奴王帐出事,定是雪千雪所为。何况,这月氏龙珠,本身月氏王族培植的一种植物,结出黑褐色的小果实,可是,一旦磨碎,融入食物,无色无味,人只要一犯困入睡,就会死亡。
军臣单于说:“为什么不用那个方法杀了我,杀死我所有的人,不是要报仇吗?一个不留的全部杀死。”
雪千雪直言不讳的说:“我杀你,是要见血的,要用利刃扬起你的血,割掉你这个死人的头颅,祭奠我乌孙人的英灵,还有,我留着着你,是要站在你身后,多杀几个人,只要有机会,我会一个一个杀死你身边的人。”雪千雪说的直接,军臣单于真想直接蹂躏死她,他也有一万种可以让她死的方法,可是,他只想蹂躏死她。于是,军臣单于扛起她,作为一个男人,征服她,即使征服不了她的心。在雪千雪身上,军臣单于看到的是那双狼一样的眼睛,闪耀着孤独愤恚的目光,她周身如刺一样,被他碾压过却又是清纯动人,有女人的魅惑,有少女的无邪,让他不顾一切,只想索取和得到。在女人身上,军臣单于不是没有自制力的人,多少女人在眼前,他都淡然处之,唯独雪千雪,让他欲罢不能,哪怕强取豪夺,也要把她蚕食干净,生死一样的占有。
事毕,雪千雪如同死了一样,披头散发的躺在那里,军臣单于轻轻揉着她的发,她在他的眼中依旧如同神一样的存在。
军臣单于说:“我知道,你恨我大匈奴人,也恨乌孙人,认为乌孙人是匈奴人的帮凶,可是,草原上的腥风血雨,你们月氏人是无辜的吗?月氏屠杀乌孙多少人?有本事你就强,这天下,是强者的天下,这草原也是强者的草原,归根结底,是你们月氏人的没落走向了死亡。”
雪千雪不说话,她对军臣单于这个死人,除了诅咒,没有别的。
雪千雪熊熊燃烧的复仇火焰,也引起了军臣单于打心底里的一处隐忧。军臣单于究竟怕的是什么?想想他匈奴人怎么得到河西走廊,是踩着乌孙人的肩膀,几乎灭了月氏全族。而现在看来,无论是乌孙人还是月氏人,都已经不是他们匈奴人的对手了,可是,比乌孙人和月氏人更让人可怕的是,虎视眈眈的汉朝紧盯着他们匈奴不放,现今的汉朝皇帝,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曾经,匈奴人像苍鹰一样飞翔,像狼群一样疯狂掠夺,的确,所有的扩张都是血淋淋的积累。军臣想到这儿,自然也想到乌孙,毕竟乌孙王猎骄靡,他的爷爷冒顿有恩于他,对于猎骄靡后来的出走,也不是计较的时候,到了这一步,也没法较真了,时代不一样了,最重要的是,大汉朝对他们这些来讲,是巨人站起来了。所以,有了和乌孙的这层关系,军臣单于相信,这次雪千雪毒死月氏使团的事儿,自然是能够和平渡过的,这口气,以目前的乌孙来讲,不咽也得的咽下去。
军臣单于说:“保证让你杀我,但是我不会让你杀死我,匈奴的大单于,是不能死在女人手里,还有,你不能再伤及无辜,给我惹麻烦,篓子捅得太大了,你就必须得死。”
雪千雪嘴巴张了张,终于开了口,像一个久久不能说话的人,终于发出了声音,她冰冷冷说:“我活着就是为了死的。”
军臣单于说:“你在我身边,衣食无忧,甚至在我眼中,你比阏氏都重要,在我大匈奴人眼中,我都把你宠上天了,任你胡作非为,无人敢拦,无人敢挡,你还想怎样?不就是想杀我吗?我允许了,只要你有本事,就来杀,何必还要牵连他人?我是大匈奴的首领,你要复仇冲我就可以了。”
雪千雪嘶吼一般说:“你这个死人的手上,早已沾满了无辜平民的鲜血,哪儿还有无辜?哪儿还有不受牵连之人?就是我月氏人败了,你别忘了,汉朝子民的血,他们也是早晚来向你追魂的,这就是天报,苍天不会饶恕你的,地狱之门,大大的敞开着,等着你。”
雪千雪的话,正中的军臣单于的软肋,他狠狠的说:“真正自信的男人,是对他女人的掌控力,对你,我有信心。至于那些死在我大匈奴刀下的亡魂,他们早已死了,即便真有魂魄,只要踏入我大匈奴境地,定当让他们再一次魂飞魄散,你别痴心妄想了。”
雪千雪:“祖宗也不会饶恕你的。”小时候,雪千雪听族里的老人讲,月氏人、匈奴人、汉人、乌孙人等等都是黄帝子孙,所以,无论是姐姐雪千冰,还是与姐姐相爱的甘父哥哥,他们一直认为是一家人。
军臣单于一听雪千雪搬出了他的祖宗,放声大笑说:“祖宗,我的祖宗们教会我的,就是大匈奴要强大,一直强大下去,不惜一切手段强大下去。”
雪千雪不屑的说:“你的祖宗也有祖宗的,他们可不是这样。”军臣单于听出雪千雪意有所指,大概又是与之前汉朝和亲公主的那一套,为了和平,说都是黄帝子孙。不过,有一点军臣单于相信,他们匈奴人,是夏朝的遗民,若是华夏一统,他们当然是其中的一份子。
军臣单于说:“好了,听你的,就算是大家一个祖宗,祖宗里也有不肖子孙,那些自甘堕落的,无颜面对祖宗,早已被开除祖籍,谁强谁是长子长孙,现在,就只有我大匈奴。”
雪千雪说:“你那是窝里反,同一根血脉断了,祖宗就不再保佑了,太阳神也会发怒的,你就等着自取灭亡吧。”
雪千雪的话,彻底把军臣单于激怒了,他叫来了舞儿,下了令,没有他的允许,雪千雪不能走出大帐一步。雪千雪见到舞儿,像个疯子一样的哭着,诅咒着,咒语在强人面前,仿佛都没那么灵验。
在最迷乱的时光里,诅咒继续,仇恨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