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特使》09
鹏 鸣 著
草原上的厮杀是周而复始。
美丽的伊犁河谷,天空碧蓝,绿植繁茂,四处都是野生的薰衣草,散发着阵阵花香。猎骄靡拈一束花,闻了闻,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享受一下自由的空气了。与强大的匈奴人翻脸,非他所愿,却是必须的,那种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滋味,随着远去的刀光剑影,不复存在。
赤谷城,空气洁净,景色怡人,物产丰富,既有山川河流,又有广袤的草原,甚至还有适合农耕的土地,是一片神奇的地方。说起来,这赤谷城,是没有城的,乌孙人与匈奴同俗,都是逐水草而居,部中多马,部众皆擅长骑射。
草原儿女,在那个蛮荒时代,有一个约定成俗的习惯,那就是砍下敌人的头,做成酒器。所以,匈奴人砍下了月氏王的头颅,不过,在此之前,月氏人也砍下了乌孙王的头颅,无一例外的,都制成了酒器。
天道轮回,乌孙人血流成河的地方,后来变成月氏人尸横遍野的地方,只是最终,月氏人没有了故乡,被迫西迁,来到伊犁河谷;乌孙人也没有了家园,只能以匈奴人的种族奴隶身份,在匈奴人的羽翼下存活。更让月氏人意想不到的是,伊犁河谷也没有成为他们的落脚地,乌孙人在猎骄靡的带领下,为了逃脱长期受匈奴挟持的境地,再度用战争的方式赶走了他们,那种在匈奴压抑的日子 ,猎骄靡真的受够了。
说来说去,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国家,都有高潮起伏,但终归是强盛乃王者,国富才有民生。月氏强大时,武力占有了乌孙人的家乡;匈奴人起来了,又赶走了月氏人,霸占了整个河西走廊;乌孙人东山再起,再度把月氏人赶走了,这一来一去,打打杀杀,无休无止。后来,随着月氏人远走,从此一蹶不振,草原上像是得到了平息。
草原上的羊,把鞭子当成自己的家,每一次被皮鞭抽打的时候,就会感觉到是家在呼喊着它,让它找到回家的方向。曾经,一想到家国,猎骄靡就如芒在背,坐立难安。而现在的猎骄靡,不只给乌孙人一个家,他还重新建国,属于乌孙人的乌孙国,将要成立了。
乌孙人能够一鼓作气打败大月氏,成功拥有伊犁河谷,那是复仇的火焰熊熊燃烧,可谓国仇家恨。乌孙灭国时,猎骄靡还只是一个五个月大的婴儿,那一场战争,是用大萨满的雪山神水都洗不去眼睛里的血色,近乎肮脏的残酷。
对一个婴儿来讲,无论战争的血渍多么深厚,哪怕血色永不干枯,他也是没有记忆的,猎骄靡所能知道的,关于父王难兜靡的一切,都来自父王旧部的描述,来自族人的讲解,来自近亲的追忆。
月氏人的闪电攻击,让乌孙人避恐不及,月氏人的马蹄所过之处,尽是乌孙人的尸体,随着马的阵阵嘶鸣,天空中血珠翻滚,地下血流成河,年幼的小王子猎骄,被父王的亲信藏在一处深草中。
夜色寂寥,月光明媚。一大片黑色的乌鸦,成群结队的飞,像是密布在天空中一团团黑色的乌云。
乌鸦叼着肉糜,在小王子头顶盘旋,肉糜如雨一样纷纷落下,落在乌孙小王子的襁褓边上。此时,襁褓中的猎骄,正趴在一只母狼身下,拼命的大口大口吮吸着狼的乳头,津津有味。
乌鸦为小王子猎骄寻来肉吃,母狼特意为他哺乳,这一幕,正好被冒顿单于看见,大为惊奇,认为猎骄靡是神的孩子,是天神的旨意,让母狼来照顾这幼小的孩子,是太阳神的光芒,召唤而来的乌鸦群,护佑着他。
这个襁褓中赋有神灵的小王子,被冒顿单于带到匈奴王庭,抚养长大,年纪小小的猎骄也从来不让冒顿单于失望,所作所为之事,尽讨冒顿欢心。
冒顿单于不但收留了猎骄靡,还收留了众多逃命而来的乌孙难民,冒顿单于喜欢乌孙人臣服于他的感觉。
事实上,也不只是冒顿单于这样,冒顿单于的儿子老上单于,他的孙子军臣单于都迷恋这种感觉。猎骄靡历经匈奴三代单于,乌孙人和他在匈奴人的屋檐下生活,就像流浪的孩子始终找不到家,更多的乌孙人过着非人生活,在匈奴人的眼皮下,像只野狗一样苟延残喘,甚至连狩猎的资格都没有,没有尊严没有快乐。
渐渐的,乌孙人都希望得到小王子猎骄的拯救,带着他们逃出火坑,有他们自己独立的家国。猎骄靡生性果断,骁勇善战,崇尚武力,当即决定去追击月氏人,一是复仇,二是复国。
乌孙人与月氏人的战争,打得天昏地暗,杀声、哭喊声直使山河发颤,直至血光在刀刃上慢慢的消散。
所谓有志者事竟成,用在猎骄靡身上,最为恰当不过。如今,猎骄靡带着他的子民,在伊犁河谷,自强不息的努力创建家园,最令猎骄靡骄傲的是,不只是他,他的臣民都相信,乌孙会越来越强大。
一个首领能给予臣民最大的尊严,就是让他们信心十足的活着,有憧憬,有希望,有对美好明天的期待。也许,最坚定的方向,并不在于抵达,而在于齐心协力的一股凝聚力的形成。
看着伊犁河谷的一草一木,猎骄靡凝视着远方,当年那个躲过战争浩劫的婴儿,得以在自然中得到慰藉,也得到灵性,这天地之间,自己的脚站稳了,就是最坚定的方向。
一直前行,从未放弃过。
风如巨掌,人像被捂住了嘴一样,被刮得窒息,呼吸困难。
匈奴人的骑兵小分队,在疾风中快速穿行,他们的到来,仿佛连风也让三分,渐渐的弱了下来。为首的须卜吉善,眼睛锐利如刀锋,直插入这呼号不停的风中,风似乎更弱了。
须卜吉善的眼睛所到处,像狼的眼睛一样,扫视着每一个视野的尽头,很快,他就发现了一个亮点,扬起皮鞭,一声马嘶,冲了过去,他的身后,一众人如风吹过,立即赶到了须卜吉善所指的地方。
看着属下递过来的物资袋,须卜吉善像是明白了一切,大喊一声:“追。”众人连人带马,像是合成一体,瞬间消失在大漠中。
这些物资袋,正是张骞和他的使团留下的。张骞收下了龚升的几驮物资,也经过医官余了了验证,并无任何问题,可以放心食用。可是,那些物资袋上,细细的寻找,竟是匈奴大单于的标记,甘父认得。很明显,这些物资是匈奴单于赏赐的,对于长途跋涉前来通风报信的淮南王府的人,匈奴大单于是喜爱无比,必然照顾他们一路的吃穿用度,也必然会精心算计。
淮南王府一直向匈奴表忠心,军臣单于乐见于此,只是,他和龚升还商量一个计策,那就是万一路上和使团相遇,想尽办法送物资给他们,作为匈奴骑兵小分队辨认的依据。因为,从收到龚升他们的消息起,军臣单于就派出最得意的干将须卜吉善,前往大漠搜寻张骞他们,务必不能让他们越过匈奴境地。
对于张骞和他的使团来说,物资是必须的,他让大家一起尽想办法,能装就装,衣服口袋,破布毛毡,能裹就裹,替换掉了物资袋,并让甘父埋进沙土之中。也许是风太大了,又刮了出来,被须卜吉善看见。
一直向北,是张骞和他的使团最坚定的方向,一路劲吹的风沙铺天盖地,除了荒漠戈壁还是荒漠戈壁,不见人烟。再加上月牙泉边和龚升的相遇,本来就危机四伏的路,更是雪上加霜,越来越艰难了。整个河西走廊被匈奴人严密控制着,虽然有和亲之策,但是匈奴王朝与汉朝的对立一直没有解除,若是被他们抓到,后果不堪设想。
千姿百态的白龙堆雅丹,是罗布泊的一种特殊景观,美成一种诱惑,却是著名的死亡之地,神秘莫测。太多经过此地的商旅,进入了再也没有走出来,就像一个巨大的迷宫,绕到最后不是渴死就是饿死。
阳光下,灰白色的白龙堆,闪烁着点点银光,真像是一条在沙海里奔腾的巨大白龙,蜿蜒盘旋,庞大的身躯一眼看不到尽头。
忽然,一群野骆驼出现在张骞他们面前,棕色的毛发闪着金光,它们的睫毛弯又长,身躯强健,飞速的跑着,蔚为壮观。
张骞说:“在这样的地方,野骆驼成群出现,可见再贫瘠之地,只要人不自绝,总有生机可寻。”甘父不说话,想着这人和骆驼怎么能一样,千百年来生活在这里的野骆驼,早已适应了环境。不过,甘父明白,张骞是给大家鼓励,让大家充满希望的往前走。
顺着野骆驼的踪迹,可以找到水源, 再往前走,就是紧贴着蒲昌海的楼兰,张骞他们的眼睛里,升起跳跃的火苗,终于要到有人家的地方了。蒲昌海的水蓝盈盈,楼兰国就躺在它的怀抱中。
张骞一行步履不停,日夜兼程,直到某一天的午后,他们感觉到有一股凉爽的风吹来,夹杂着水汽,他们顿时欢呼起来。只是,他们的庆祝只是一瞬间,就发现脚下的地面在往下沉,他们一行人呼天喊地的滑入密道之中。
地下是一条暗河,暗河两边依旧是沙地,看不出和地上的区别,只是一排排棺木堆在小沙丘之上,张骞他们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谁?既然来到死人的领域,就要尊重每一个死去的灵魂,空气异常寂静,胆小的团员时不时的发出惊叫声。
甘父不禁说:“这就是楼兰王族的墓葬之地。”
张骞说:“事不宜迟,我们要尽快走出去。”甘父点点头,他小时候和爷爷,曾经误入过这里,只是记忆里的棺木没有这么多,地方像是也没这么大。
甘父感慨说:“看来,人死的多了,地方都大了不少,反而更显得拥挤。”
张骞刚想说什么,像是听到了和他们一样落进来的声音,原来是一路跟踪张骞的须卜吉善一行人,他们也掉进来。只是,如果说张骞是无意掉进来的,那么须卜吉善他们就是故意的,楼兰,他们匈奴人也不放在眼里,管他是谁的墓地,须卜吉善都要完成大单于交代的任务,抓住张骞。
空气立刻紧张起来,张骞他们还不知是何人也这样粗心大意,如下饺子一样滑落下来 ,须卜吉善就抢先追了过来,他身后的匈奴人紧随而至。两队人马面面相觑,转而就剑拔弩张,张骞和他的使团认出这是匈奴人,故而不由自主的仇视;而须卜吉善看张骞他们的破衣烂衫上,沾满了汉朝淮南王商队临走时,大单于送的物资。须卜吉善先下手为快,一刀砍向一个团员,他背后的包袱,散落的物资,须卜吉善一眼就认出来,确认是张骞和他的使团无误。
匈奴人脸盘大,眼睛也大,须卜吉善一眼不眨的直视着张骞,他的大眼珠子瞪得快要掉了出来,张骞忍不住想到初见甘父时的情景,心情稍稍放松下来。
匈奴人天生面相凶狠,但是,真正的穷凶极恶之徒,那是少数的。
不过,张骞也明白,这些匈奴人,绝非一般的路过此地,是真正冲他们而来的,因为其中一个人身上,还背着被他们丢弃的物资袋,能打这些物资袋主意的,恐怕就是军臣单于派来搜查他们的。
此时,张骞还是假装不知道,试图缓和气氛,因为他不是一个人,他是一个团队,不是说溜走就能溜走的,唯有保持大家暂且的平和相处,那样才能寻找机会脱身。张骞跟着聂壹深入大漠时,就学了一些匈奴话,日常交流都没问题,这一路走来,为了排解大家的孤独与寂寞,张骞和他的使团,都跟着甘父学说匈奴话,现在,大家基本都能用匈奴语交流。
张骞说:“死者为大,我们不要在这儿大动干戈,有话咱们出去说。”
须卜吉善不理不睬,良久,他的长刀指着甘父说:“你是个匈奴人,你来和我说话,你们到底是谁?”在须卜吉善心里,他已经认出了张骞,张骞的那张画像,竟和真人一模一样。须卜吉善是个拥有超强记忆力的人,他不需要随身携带,就牢牢的把张骞的那张脸复刻在脑海里。
甘父说:“我们匈奴人,崇拜神灵,在这个地方,我们应该和平,否则太阳神会惩罚我们的。”
须卜吉善说:“匈奴人?我们?我们和你不一样,你是背叛了我大匈奴的匈奴人,你竟然出现在汉朝人的队伍里,我们伟大的太阳神,早应该惩罚你这个可恶的家伙了。”
甘父说:“正是太阳神的指引,我才到了汉地,有了汉人兄弟。”
须卜吉善听了甘父的话,大笑起来,说:“汉人兄弟?那帮胆小鬼,会替你去死吗?”
张骞斩钉截铁的说:“一定会,别说是他,就是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如果非要死一个,我愿意成为那一个。”张骞话音一落,须卜吉善长刀直去,张骞一动不动,速度太快,旁边的都根本来不及反应,除了张骞自己还手,任何人都没机会挡下这一刀。可是,鲜血汩汩冒出来,张骞还是直立的站着,众人急忙想上前,都被张骞喝止了,鲜血很快染红了他的长衫。
须卜吉善从没看过如此血性之人,他常跟随在大单于身边,见多了汉朝来的奴颜婢膝,阿谀奉承,胆小如鼠之人,第一次看见站在自己的血泊中,还能屹立不倒,镇定自诺之人,须卜吉善打心底里起了一丝敬意。
张骞说:“多谢这位匈奴兄弟手下留情。”
须卜吉善听了,更觉此人心思缜密,能看得出自己没有要取他性命的意思,故意刺偏了,就是看看他的反应。张骞的血一直流着,须卜吉善看着他,脸上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仿佛一切都是他应该承受的。也许是失血太多,张骞噗通一声倒在地上,余了了急忙上前救治,这一次,须卜吉善没说话。
张骞眼前一片漆黑,真的像踏进了死亡之门一样,甘父紧紧握住他的手,说:“你要挺住。”
张骞气若游丝的说:“我死也要死在外面,就让大漠黄沙深深的把我覆盖,绝对不能在命丧在这里,玷污楼兰王族的安息之地。”其实,在张骞的心里,是想说,让沉重的黄沙压住自己,别让大漠的风带自己回故乡,没完成使命有负皇上的嘱托,对不起大汉朝的臣民百姓,没能活着回去,也对不起自己心爱的姑娘,她还如花儿一样。
一想到艾小满,张骞的心头一颤,她还在长安,痴心的等待着他回家,算起来,她已经过了及笄之年,却没有人为她插笄盘发,张骞心里满是愧疚。张骞仿佛看到死神带他脱离这艰难的行程,想到艾小满临别的夜里,对他说:“无论你走到哪里,请记得我的手一直都牵着你的手,绝不松开,陪你一路前行。”念及过往,张骞充满着希望,满血复活一样,抓住甘父的手,说:“死亡不是方向,无路可走就是方向,朝前走,是最坚定的方向,我们要坚持到底,等待告捷的曙光。”
原本,须卜吉善是想,自己没有杀张骞,但张骞那倔强的性格会杀了他自己,那也就是命了,天要收了他。须卜吉善看着,张骞像是流尽了全身的血一样,没有想到,只一会儿工夫,他又缓过气来。须卜吉善知道张骞身边有医术精湛的医官,但是,医官再出色,若是没有钢铁一样的求生意志,精壮如牛的体质,恐怕刚刚在昏迷不醒时,再也醒不过来。
在须卜吉善眼中,汉人留给他的印象,身娇体弱,却是阴险狡诈。而眼前的这个张骞,让他对以往对汉人的理解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须卜吉善走到张骞身边,说:看在你够担当,像个男人的份上,我就实话给你讲,我知道你是谁,在这个地方,我不与你为难,但是,你也别想着耍花招逃跑,我对大单于有承诺,要押解你们去匈奴王庭的。”
张骞说:“放心,我以人格保证,定不会做苟且之事。”
须卜吉善看了他一眼,领着自己的随从,沿着河床向前走去。由于张骞的伤势,甘父背着他上路,伏在甘父背上,张骞有热泪滚下,一路艰辛,生死不弃,这是兄弟们的誓言。
偌大的楼兰王族墓葬的出口,生长着一排排的胡杨林,它们的树根,可深扎地下一百多米,所以,它们有‘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之说。望着这一片接着一片的胡杨林的残骸,它们以千百年的不腐之身,还在顽强的拥抱着这片土地,那是多么坚贞不屈的灵魂。
因为张骞的伤势,使团队伍落在了后面,原本须卜吉善他们,早早的就没了踪影。等张骞一行到了出口,才发现须卜吉善已经等候在那里,他面色严峻,脸崩得特紧,每一个线条都像一把刀。
须卜吉善说:“有意思,有信用。” 须卜吉善知道,以甘父对这个墓葬的了解,如果他们想逃,必能找到别的出口,而须卜吉善独守这个出口,因为这个出口是最方便快捷的,只要张骞他们没有不轨之心,必然从这个出口出来。当然,须卜吉善之所以敢如此放纵他们,是因为他有信心,若是张骞他们心存侥幸,私自潜逃,他须卜吉善绝对不会放过他们,也有百分百把握再度抓住他们,到了那个时候,情景就不一样了,对于轻贱自己人格的人,须卜吉善绝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心慈手软。
重新踏入炎热的戈壁大漠,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彪悍的匈奴骑兵在须卜吉善的带领下,没有任何悬念,俘获了张骞和他的使团,押往匈奴王庭。做了俘虏,使团人员的信心遭到严重的摧毁,看着趾高气扬的匈奴人,他们是又气又恨,悲愤恐慌,各种情绪叠加,再加上缺水少粮,还没走出多远,就有人因此而倒下。须卜吉善不允许任何人搀扶,跟得快的就跟得上队伍,跟不上的就被淘汰在沙漠之中。张骞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兄弟,倒地再也没有起来,他泪流不止,能够做的,也就是为他们痛哭一场,愿月圆之夜,魂归故乡。
直到走到看不见,张骞还拼命回头看看,他心里默念:“我的长安兄弟,无论在哪儿,我们一起望长安,我们眼睛看到一致的地方,就是我们最坚定的方向。”
武安侯府,富丽堂皇的内室之内,刘陵芊芊玉手,指尖勾起田蚡的一缕长发把玩着,田蚡的大手握住她的柔荑轻轻的捏了捏,贴身偎在她身上说:“你真香,夺去我的魂了。
刘陵歪着头看着田蚡,一副天真的模样,田蚡点了点她的鼻尖说:“你这样的女人,最可怕。”
刘陵说:“哪点让你可怕了,我是变着法儿的让你快活。”刘陵说着,直起身来,她胸衣低垂,肤如白雪,长发散起,一动就轻拂田蚡的脸上。她嫣然一笑,浅浅梨涡,让田蚡看得如痴如醉,恨不得趴上去使劲儿咬一口,再尝尝味儿,整个身心都处在极度亢奋状态。
田蚡揽住她,刘陵顺势又躺了下来,双眼轻轻的闭着,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弯弯翘翘,一张脸因为刚刚的激情,宛如一朵春日桃花正在盛放。田蚡看着看着就呆了,忍不住的拍了自己的脸一巴掌,心想:“都知道我相貌丑陋,没想到我能得到如此美人,这辈子值了。”眼前的一切,对于过去异常自卑的田蚡来说,都不敢相信是真的。
曾经,田蚡来到长安城闯荡仕途,正是魏其侯窦婴如日中天的时候,许多人排着队的巴结窦婴,田蚡也是其中一个。田蚡虽然其貌不扬,却是天资聪明,能说会道,能够结交到窦婴,是希望能跻身高官行列。当时,田蚡对窦婴,是毕恭毕敬,像个晚辈一样,端茶递水,以求谋个好处。
那个时候,田蚡的姐姐,也就是当今皇帝刘彻的母后,还没有当上皇后,他们田家和王家在窦家面前,都得低眉顺眼的靠边站。就算到了今时今日,窦太皇太后还在,他们窦家依然是横在他们姐弟二人面前的阻碍。
田蚡和王太后同母异父,他们的母亲臧儿,可真不简单,出身显赫。臧儿的祖父臧荼,曾是项羽部下,因战功彪炳被封为燕王,后来项羽战败,归降刘邦。就猜疑着一点上,刘彻就随了他的曾祖爷爷刘邦,所以,臧荼并没有获得生性猜忌的刘邦的信任,再加上刘邦疯狂屠戮项羽旧部,令臧荼非常怯怯,寝食难安。于是,忍不下去的臧荼造反了,刘邦御驾亲征,臧荼被斩杀,他的儿子臧衍逃到匈奴,孙女儿臧儿隐姓埋名逃了出来。
臧儿嫁给过两次人,第一次就是王太后的父亲王仲,生有一个儿子和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王仲死后,臧儿又嫁给了田蚡的父亲,之后生下田蚡田胜两个儿子。从出身名门到沦为农妇,嫁给一介布衣,臧儿异常不甘心,不愿意就此沦落,野心勃勃的她实施了一个重大计划。
那时,臧儿听信一位相士所说,她的两个女儿,都有大富大贵之命,其中一个会母仪天下。这个相士的话,正中了臧儿的心思,只是,那个当下,当今太后王娡已经成婚,并且育有一女,想要再送到皇宫之中,无疑是白日做梦。但是,就这样看似一切不可能的事儿,竟然被臧儿做成了,臧儿曾经给她的女儿们说:“只要朝着一个目的努力,就总会成功,人生最坚定的方向,就是异想天开也能做到。”
的确,连田蚡想起他母亲的所作所为,都心惊肉跳,这份执拗,梦想铮铮。现如今,臧儿如愿以偿,大女儿成了太后,外孙子是大汉天子,小女儿的四个儿子,也全部封了王。当然,两个姐姐得势了,田蚡也跟着平步青云,飞黄腾达,刘彻一登基,就封他为武安侯。
田蚡陷入了沉思,刘陵捧着他的脸,千娇百媚的说:“想什么呢?”
田蚡说:“想我的温柔乡大梦呢,有你在身边,胜过做神仙。”
刘陵格格的笑了起来,整理衣带,起身打算离开。田蚡看着刘陵的一举一动,真是美得无法形容,婀娜多姿,肤若凝脂,他的整个身子都要酥软了,狠狠的朝刘陵扑了过去,像是得到多年的满足与补偿,持久的春色无边。
事毕,田蚡瘫软在床上,刘陵的手像猫爪子一样,依旧逗着他,挠着他,说:“就这点本事啊,干嘛要留我。”
田蚡带着未了的喘息说:“留着你,没了命啊。”
刘陵说:“你可不能没了命,我交代你的事儿还没完呢。”
田蚡一本正经的问:“怎么?你父王还当真要造反?”
刘陵说:“我父王,造什么反啊,不过是那个刘彻,一直对父王心存芥蒂,心怀不满,你是皇帝的舅舅,我能借着你的光,学习一些,懂一些,不过就是求个自保罢了。”
田蚡说:“这还不简单,你嫁给我,咱们都是亲戚,还怕什么?”
刘陵说:“就是我跟了你,我不怕,就算你本事大,也能护佑我父王,可是,万一皇帝那天有个不高兴,你能保得住我们淮南王府几百口人吗?”
田蚡一个转身,趴在床褥上,他需要冷静,不能抬头看着这个女人,看着她的眼睛,容易走神。田蚡心想,淮南王府的确是最有实力和朝廷抗衡的,这天下将来是谁的,还真不一定,他得给自己留条后路,都说这天还有不测风云呢。再说了,刘彻这个桀骜不驯的皇帝,把谁都不怎么放在眼里,别说他这个舅舅,就是皇帝的亲奶奶看不惯刘彻的地方都很多,近来也总是提到淮南王刘安,夸得好着呢。但是,话说过来,毕竟一边是姐姐,一边是自己心爱的美人,他暂时都得兼顾着。于是,田蚡再度反过身来,搂住刘陵,说:“美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听你的。”这对男女,于鱼水之欢之中,一拍即合。
刘陵说:“我得给你提个醒,窦太皇太后还在,你行事要低调点。”
田蚡说:“放心,我只在你身上高调。”田蚡说着,心里想着,那窦太皇太后,这座窦氏家族的靠山,就快要倒了,谁还不会死呢。
刘陵说:“这个老太太,眼睛都看不见了,命还长着呢。”
田蚡说:“命再长,也长不到哪儿去了,有病了,也不见好,那么大年纪,还能扛多久。”
刘陵说:“那倒是,少了那个老太太,以后办事就容易得多,关键时刻,她还是那个刘彻的靠山,偏疼着呢。”
田蚡说:“谁说不是呢,那可是亲祖孙。”
刘陵一听田蚡这么说,立刻问:“那你这亲舅舅呢。”
田蚡说:“亲舅舅,什么亲舅舅?亲舅舅只想在美人这里醉生梦死,你这个小美人,可是天生命带桃花,来克我的。”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在此刻,田蚡被刘陵整得丢盔弃甲。
出了武安侯府,刘陵乘坐的安车驶在长安的街道上,和田蚡这一折腾,她也是疲惫至极,一路上闭目养神。每当这个时刻,刘陵心里的某个地方,就特别硌得慌,想到那个刘彻,心里特别失落。放眼整个长安,只要她刘陵想要的男人,哪一个不俯首称臣,只要她不允许,那些人都下不了她的床,只有那个皇帝,是个例外,看来,江山美人,一个皇帝的选择,必然是是江山。突然,刘陵感觉到不对,车速快了很多,清脆的马鞭声,让他不禁感叹,又一个讨债的来了。
郭解已经在武汉侯府盯梢许久了,看着刘陵出来,他长剑一挥,刘陵的马夫自动的跳车逃了,郭解不动声色的驾车远去。郭解的父亲是一位游侠,无奈早逝,小时候的他心狠手辣,处事决绝。郭解长大后,也成了一位游侠,性情收敛,为人仗义,赢得了不少人的尊重。郭解不饮酒,也不近女色,但是,这一切都因为和刘陵的相遇改变了,他沉迷于和刘陵二人时的软玉温香,饮酒作乐。刘陵的魅力,一般男人真抗拒不了,一旦陷入,就是沉沦,不可自拔。
刘陵在安车内,大声说:“郭解,你这个混蛋,拉我去哪儿?”无论刘陵在安车内怎么大呼小叫,郭解一直置之不理,刘陵也随之放弃了,男人,在她眼中,到了最后,不都是乖乖的跪倒在她的裙边。
郭解家的小院,毫无生气,他扛着刘陵,越过内庭拱门,直奔睡房而去。刘陵在郭解处,又是一番折腾,她疲于应付,已经忘记了自己什么心情。等刘陵回到自己住处,一股熟悉的味道传来,一瞬间,她的眼泪簌簌而下。
刘陵在长安的一切吃穿用度,家仆奴隶,都是从淮南王府调派的,包括她的管家和厨子。老管家一看刘陵回来了,忙着上前说:“小姐,王爷特意送来了我们淮南的清冽之水,厨子已经为你做好了你最爱吃的豆腐和豆浆,快去吃点吧。”刘陵眼圈又是一红,看着那白白嫩嫩,美味可口的食物,心里一热,大口大口的狼吞虎咽,一旁的老管家只说慢着点儿吃。
豆腐和豆浆,是淮南王刘安独创的,说是美容养颜,以至于在淮南很快形成一股潮流,也传到了长安。但是,真正能吃到原汁原味的,也只有刘陵,在淮南王府,每一次都是父王亲自给她做。现在,在长安独自闯荡的刘陵,也让淮南王倍感牵挂,亲传亲授培养厨子,派给女儿使用。
刘陵一声不响,吃得很认真,这每一口下咽,都带着父王传承的味道,她的鼻头一酸,又有眼泪落下来。即使这样,是自己喜欢吃的,是父王的心意,她含着泪也要吃完。刘陵刚放下碗筷,猛然想起一件事儿,立即大声招呼侍女们,去准备洗澡水。原来,刘陵每一次见了田蚡之后,第一件事儿就是沐浴,她拼命的洗刷自己,把皮肤搓得红红的,仿佛要换张皮新生。转而又想到了郭解,她更是恶心得不行,有一丝后退的念头,也只在一瞬间产生。很快,刘陵心一横,愿所有的付出,都值得,愿她最坚定的方向,通往的是活路,是无上的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