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过枝叶,斑斓播洒下来,落在身影上,灿烂如梦境。
艾小满身着茱萸粉的齐胸襦裙,艾青色绣花褙子,她的每一件衣裳,都是娘亲的亲手绣,而她自己的一针一线,时时刻刻在缝制自己的少女心,那是为张骞哥哥做的暖身服。
桃花树下,艾小满愁眉不展,她早打听到聂壹的商队回来了,可惜至今没见到张骞哥哥一面。为此,在昨天,艾小满特意等候在大街上,为了看得清楚,她选定了位置最佳的一棵树,爬树对她来说,那是玩惯了的把戏。艾小满更小的时候,一生气都爬到树上不下来,非得张骞哥哥亲自到树上,驮她下来。
艾小满娇俏的身影立在枝桠上,仿佛和树浑然一体,她长长的睫毛向上翘着,亮晶晶的眸光,定定的注视着树下走过的聂壹商队,却无从追寻张骞的身影。直到大街上所有的人都散去,艾小满满腹狐疑的去询问聂壹,结果一无所获。
聂壹这个人,嘴巴紧,甚至他店里的伙计口风都严实,一个一个嘴巴都跟上了锁似的,艾小满根本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只觉得能力耗尽,于是,无精打采的回到家里。
艾小满一度很自信,没人能抵挡得住她的撒娇可爱,在她使出浑身解数,只得来藤寻医生一句话:“小姑娘,回去吧,再等等说不定张骞就回来了。”而一旁的聂壹还不住的朝藤寻使眼色,有意让他快点打发艾小满走。
艾小满对聂壹他们来说,并不陌生,不过他们都明白,这个小姑娘一沾上张骞的事儿,就特别麻烦难缠,他们只想躲着她。
聂壹有意躲避,艾小满可不依,抓住他,委屈的说:“聂老板,你是认识我小满的,也知道张骞哥哥对我很重要,你说你们都回来了,他去哪儿了?你若是不方便告诉我,那你能透露下他是否平安?我只要你这句话,我才放心,否则,我住你店里不走了。”
艾小满近乎撒泼耍赖,聂壹依旧闭口不言。
藤寻看招架不住,又来重复一遍之前的话,透过藤寻的眼神,艾小满仿佛心有领会,小脑袋瓜有些转过弯来。
艾小满想着,整个聂壹商队,也就藤寻看着心慈面善好说话,既然藤寻这么说,那张骞哥哥一定是回到长安了,只是还没时间来看她。艾小满闷闷不乐,剩下所有的时光,她都是在安慰与自我安慰中渡过的。
思念疯狂,让艾小满坐立难安,她都不知道自己昨夜何时进入梦乡,所以,一大早,她就跑在桃花树下,暖暖的晒太阳。
这一觉醒来,树下掉落一地的花瓣,密密麻麻的仰躺在哪儿,像是昨夜有些伤心的天上星星,落逃在人间,小憩一会儿。
阳光晃眼, 艾小满蜷缩的小身体,像一只晒足了阳光的猫咪,她闭上眼睛,心怀念想,渴望着张骞哥哥赶紧回来,她迫不及待的想往张骞身上紧紧贴去。
艾小满沉浸在自己五花八门的幻想之中,冥冥中她就感受到了那样的气息,她睁开了明亮的眼睛,不远处,张骞哥哥正微笑着看着他。
艾小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所有的祈祷一瞬间都灵验了,她目瞪口呆的坐在了地上。张骞一直微笑着,那微笑暖烘烘的,他朝艾小满走过去,轻轻的拢了下她的头发,柔软的发丝沾染着桃花香气,从手指尖直达心脾。
张骞臂力过人,每次艾小满调皮,他都拎小鸡一样的,提起她来。直到真的被张骞哥哥提起来,拥入怀中,艾小满才确信,张骞哥哥真的回来了,她的小身体,使劲儿的往张骞怀抱里钻,那一刻,她仿佛要钻进他的肉里。
张骞满足的抱起艾小满,在风中打转,从小到大,张骞就喜欢抱着她,早已细水长流般的习惯,早已不知不觉的把她宠坏。艾小满一往情深的望着张骞,仿佛盛春来临,百花齐放,日月星辰都回到自己身上。
张骞也情意绵绵望着艾小满,每一眼就望进了心坎里。艾小满的一声声张骞哥哥传来,就像小鸟的声音,啾啾的响在他的耳边,他情不自禁的吻住了她的双唇,这一吻,像落在唇间的小太阳,光芒万丈。
爱像一股暖流,随着血液流淌,滋养人心。爱是久处不厌,他们只活在彼此的眼睛里。
艾小满依赖着张骞,崇拜着张骞,她不能没有他。艾小满把她的脚踩在张骞的脚面上,总觉得自己又长高了些,她依偎在他的怀里,两手紧紧的搂着他的腰,一分一秒都不愿分开。
最美在此刻,最美在他们的二人世界,不受打扰。
这一次离别之后的重逢,带来了难以抗拒的热吻,那感觉浓烈而窒息。艾小满是需要呼吸和喘气的,她从张骞霸道的唇下,挣扎着求得一丝氧气,然后还想着刚刚的亲吻,差点又主动吻了上去,终归是少女娇羞,只是抿着嘴唇,滋滋冒着火花的笑着,一眼不眨的看着张骞。
大漠的日光晒黑了张骞哥哥的肤色,艾小满的胸口猛然心疼了一下。张骞在和艾小满对视的那一刻,他们彼此眼中的光泽交汇,形成光芒盈目的水面,在他们心间,波光粼粼。艾小满的手塞到张骞的手心里面,一段时日没见,张骞哥哥握剑的手,又新生了一层茧,艾小满的心又是一阵心疼。
艾小满的双眼顿时噙满了泪水,说:“为什么到这时儿才来看我,我有多么担心,你可知道。”望着心爱的女孩动人的眼睛,张骞怎能不知道这是情深义重,在他与刘彻道别,送甘父回藤寻处的时候,藤寻已经把艾小满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到告诉他了。
长安的夜,冷冷清清,人们已经进入了梦乡。
风轻柔的刷过耳边,想着艾小满,张骞还是趁着夜色,悄悄的溜进了艾家,熟门熟路,无人察觉。
时值暮春,天气回暖,艾小满还是盖着厚厚的被子,透着淡淡棉花香,娘亲说要春捂,不许她更换薄被。
艾小满偎在被窝里,心里是一阵热乎一阵冰凉,热乎的是她能强烈的感受到,张骞哥哥已经回到了长安城,就在这座城里,他们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冰凉的是,她还没见到她天天会想念的人,她陷入了苦闷,最后被瞌睡按住了她那双充满苦恼的眼睛,悠悠睡去。
张骞轻手轻脚的走了过来,怎么样打开艾小满的房间门,这是他们俩从小约定的小秘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厚厚的棉花被,是艾大娘一颗极其疼爱女儿的心,顶级的棉花,精致的刺绣被面,绣着花草枝蔓,一朵花一片叶栩栩如生,包裹着少女美丽的身躯。在被面的最上角,一个小小的花苞旁,还绣有艾小满的名字,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依然是父母的心头肉,掌上明珠。
看着这样一副景象,张骞的心荡漾着,无法阻挡的荡漾着。张骞用手沾沾艾小满的头发,捏捏她的耳朵,轻轻的吻下她的额头,才恋恋不舍的离去,回到自己家中。些许是太累了,一觉睡到半晌午。
张骞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四处寻找艾小满,果真她就在桃花树下,美成一幅泼墨弄彩画面。
张骞一直盯着这个画面,想着艾小满说:“我们俩在一起,才是一颗圆满的心。”张骞被这样的情景蛊惑着,看见艾小满,就看见了爱,周身感受全是爱,这个女孩,仿佛天赐于他的。
听到张骞哥哥昨夜已来看过她,艾小满又兴奋起来,心里嘀咕着:“要是不睡那么死就好了,一定把他拽进暖暖的被窝,睡进他暖暖的怀抱里。”与张骞同床共枕,这是一个少女的心事,也是艾小满一直以来的梦想。
属于梦想的坚持,就是信仰,这是她对爱情的最初信仰。
艾小满一高兴起来,立即就变成了疯丫头,对着张骞,她是从前抱、从后抱、从左抱、从右抱,总之,是变着花样的抱,都不知道怎样缠着张骞才好。在这样的好天气里,阳光像系在她的发梢上,飞舞着。
这个时刻,张骞才注意到,艾小满的头上,已经没有了鹿角发簪,想着她这会儿又蹦又跳的,估计是掉了,随即提醒她说:“你的鹿角发簪呢?快点找找。”
鹿角发簪从艾小满第一次戴在头上,她都不曾取下,就连睡觉都贴着枕头边儿放着,除了是娘亲制造与她的之外,主要是她送给了她最要好的朋友一支,说好这是她们的友谊,常带着,常想念。
看张骞哥哥问起,艾小满轻描淡写却又伤心凄凄的说:“是早就掉了,找不到了。”自从在上林苑掉了鹿角发簪,艾小满曾经偷偷返回去找,一无所获,她的内心,无有一刻不在讨厌着那个猎取麋鹿的男子,若不是他的突然袭击,导致她慌张逃脱,否则怎会丢了鹿角发簪。
张骞说:“你真是个爱丢三落四的小东西,掉哪儿了?怎么不好好找找?”艾小满低着头,不说话,张骞接着说:“怎么这么不小心?这一点你得向人家卫小雪好好学习,她的鹿角发簪肯定还在。”
“你这是埋怨我吗?”艾小满心里酸酸的,虽然卫小雪是她的好朋友,但是从张骞哥哥嘴里夸奖,她一样的会吃醋。
“我是怕你伤心啊,小傻瓜,那个鹿角簪子,你有多喜欢我又不是不知道,只要你放下了,不难过就好了。”张骞安慰艾小满说。
要说丢了鹿角发簪不难过,那是假的,艾小满一时眼角就红了起来。艾小满不得不承认,很多地方她是不如卫小雪那么心细,甚至从性格到言谈举止,她都不如卫小雪那么温和安静,她就像一颗小石头,棱角分明,我行我素。
艾小满的小心眼,张骞哪儿能看不出来,说:“别胡思乱想了,说说看,在哪儿不见的,我陪你这个小冒失鬼去寻寻看。”在张骞心里,艾小满是千变万化的,纵然有不少缺点,可这正是他最爱的那一部分,可爱至极。正是因为艾小满有这样那样的需要,张骞特别知足,可以让艾小满依靠着,他坚信能一辈子守护她,这份作为一个男人的最初信仰,是不变的,一诺永远。
艾小满突然落下泪来,说:“你去大漠以后,我就特别想你,感觉快要生病了,就一个人去了我们常常去的地方,透口气。”
张骞是见不得艾小满落泪的,他一边柔声安抚她,一边感觉不妙,想来她是不小心,误打误撞越了边界,闯入了上林苑禁地。当艾小满把所有的一切都讲给张骞听时,张骞顿时吃了一惊,他暗暗猜想,也许艾小满口中的那个讨厌鬼,说不定就是当今皇帝刘彻,他的心猛地往下一沉,面色凝重。
看到张骞一脸严肃,艾小满紧张起来,说:“我知道你是不允许我一个人去的,可我实在憋不住了,你又不在我身边……”
艾小满说着,泪水噼里啪啦往下掉,张骞轻轻揽过她,温柔的说:“以后记住就好了,上林苑附近,已不是我们小时候的玩耍之地了。若是我带着你时还可以走走,你一个人是万万不可的,如果一个大意,误入了上林苑,不是我吓唬你,那可是要你这小脑袋搬家的大事了,那里是皇家禁地,多有戒备,千万莫要任性了。”听了张骞一席话,艾小满乖巧的点点头,立刻恢复成元气满满的样子,拉起张骞的手,邀他去品尝她酿的桃花酒。
艾小满轻盈的小碎步走着,她的小手反过来捉住张骞的手,她的裙摆粘着花香带着风,嫣然一笑展露无尽的少女天真,让张骞深深体会,一个女孩带给他的欢乐和愉快。
两个人的身影,在浓浓的日光中,摇摇晃晃, 一口桃花酒,满嘴桃花香。是酒,就要一醉方休。
平阳府的花儿,像是一春开不尽。
平阳公主走在园子中,望着今年新移植过来的佳木,已经活得一片繁荣,再看看依旧花开漫天的各类花木,不禁有种春去春又回的感觉,她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自从上次弟弟负气离开,平阳公主一时也摸不着门道,心情甚是不好。
正在此时,侍女匆匆走过来,说是宫里来人了,平阳公主急忙去见,一看是韩嫣。韩嫣是弟弟的亲近人儿,能打发他来,可能是对上次之事,有所回心转意,一想到这点儿,平阳公主的心情略微释怀。待韩嫣见礼于她,平阳公主连忙说:“不用客气了,我最近身体不太好,也没得空去看看弟弟,他可是好着?”
韩嫣说:“公主不必担心,皇帝陛下好着呢,反倒是公主您,要不要太医来瞧瞧?”
平阳公主说:“那倒不用了,些许就是心事多些,我倒想问问,弟弟打发您来,可有什么当紧的事儿?”
韩嫣说:“陛下就让我原话说,一个字儿都不能说漏了,说错了。”
平阳公主一听,心头一紧,皇帝的口谕,那就是圣旨,难道有重要的大事发生,需要韩嫣口头传旨。
只听韩嫣继续说:“陛下说,对姐姐有愧意,不好亲自来,取回一个物件,请转告卫子夫,那支鹿角发簪不是她的,要物归原主。”
平阳公主心事重重,这么一说,还真是那鹿角发簪惹的祸,她马上派人传唤卫子夫过来,韩嫣第一次见到卫子夫,有种惊为天人的感觉,内心里反复揣摩,能从平阳府走出来的女子,果真不一般。
虽说只有皇帝一面,一次床笫之欢,卫子夫毕竟是伺候过皇帝的女子,她的穿衣打扮,自不同于少女之时。虽然卫子夫不如平阳公主那般雍容华贵,也是精美绝伦,昙花刺绣襦裙,仿佛随时随地盛放,一身芬芳,四处飘散,一丝一缕入心肠。卫子夫一副淡妆浓抹总相宜的模样,却有万般风情绕。
卫子夫礼毕之后,平阳公主把韩嫣的来意说个明白,她默默不说话,平静的取下鹿角发簪,交于韩嫣。
韩嫣看了看那鹿角发簪,不过是一般之物,不懂皇帝为啥如此放在心上,郑重其事的要他前来平阳府索要。事情办成了,韩嫣起身告辞,向皇帝交差去了。
卫子夫如一棵小白桦似的站着,清新明亮。卫子夫听着平阳公主的叹息声,她心里明白,那一天皇帝走后,平阳公主就让她好好想想,究竟问题出在哪儿?现在看来,鹿角发簪就是这问题的根源。卫子夫暗暗思忖,若是这鹿角发簪主人是别人,那么这个别人就是自己最好的小姐妹,艾小满。
卫子夫心眼一转,躬身对平阳公主说:“公主殿下,我想出府一趟。”
平阳公主斜睨了她一眼,缓缓的说:“可是想明白了?你不要忘了,你现在是最尴尬的时候,你这样的身份,是不好出门的。”
卫子夫说:“正是这样,我需要亲自走一趟,公主若是不放心,可让卫青陪我一起去,我们姐弟,速去速回。”
卫子夫一提到卫青,平阳公主的心上,激起一片涟漪,只是瞬间又恢复了平静,问:“可是与那鹿角发簪相关?”
卫子夫点了点头,说:“皇帝陛下是误会了,鹿角发簪一共有两支,我的在府中园子里掉了,皇帝陛下取走的那一支,正是陛下从上林苑捡到的,我想,这与我的故人有关,想找她了解一下。”
这些日子,卫子夫一直想着,上林苑附近,那是张骞哥哥带着艾小满常去的地方,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一切都好办了,艾小满的心事她都知道,小满会帮助自己的。在这个世界上,鹿角发簪的主人,皇帝陛下要想得到,必然是她卫子夫,天命如此;而另一个鹿角发簪的主人,早已心有所属,有自己梦寐以求的归宿。
以卫子夫对艾小满的了解,恐怕除了张骞,世间再多男子,也进入不了她的命运,哪怕是皇帝也不行。
平阳公主说:“了解可以,你要懂得分寸的拿捏,今时不同往日,你要谨言慎行,就算是最好的小姐妹,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能说,你可得做到心里有数,分清楚了。”
卫子夫说:“这个自然明白,多谢公主教诲。”
平阳公主说:“你和卫青去吧,有他跟着,也算有个照应,外面毕竟不如府里,你要多照顾自己,看好自己的身子,不能出一星半点的意外。”
平阳公主想着,从卫子夫侍寝,到现在将近一个月了,她还念着一线希望,卫子夫能给她带来好消息。卫子夫这个女孩,平阳公主是想要千方百计送到弟弟身边的,她聪慧伶俐且又生性稳重,是最合适的人选。平阳公主相信自己的眼睛,若是卫子夫命里有,有朝一日飞黄滕达了,那么她的心事,定是能够得以实现的。这帝王之家,看似命运都尽在自己手中,却又容不得一个疏漏,否则全盘皆输。
卫子夫当然懂得平阳公主的意思,说:“公主且安心,我会格外小心的。”
平阳公主不无感慨的说:“看着一个春天,繁花似锦,子夫你要明白,也许人的一生,终究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的花开,你要好好把握机会,太多时候,人不如花儿,花还有来年,人一旦错过一个瞬间,那就是一生。”
听得出平阳公主语重心长,卫子夫说:“公主栽培之恩,子夫牢记在心,我定会好好珍惜,不负时机。”
平阳公主沉思了一会儿,良久,说:“做人啊,越是显山露水,越发显得浅薄,所谓深藏不露,沉得住气,那才是成大事的品格!格局大了,才能看得深,走得远,关键时刻,得有了断和抉择。”平阳公主说完,摆手让卫子夫离去,看着她的背影,平阳公主默默念着‘卫子夫,卫青’,这一对姐弟的名字,仿佛和她有不解之缘,该来的总会来的。
艾家虽是平民,却有生意往来,家宅也足够大。艾小满的房间,就坐落在植草繁茂的僻静之处,房间内淡淡的香味袭人,月白色的纱帘随风荡漾。窗下的角落,安置着艾小满喜欢的雪花石膏花瓶,这是聂壹商队从西域带回来的宝贝,张骞哥哥一眼看中了,倾其财力为艾小满买下的。花瓶里插满了水晶小雏菊,这些手工打造的小花儿,也是张骞哥哥从聂壹商队淘回来的
房间里,不时的传来艾小满格格的笑声,和张骞哥哥在一起,对于她来说,无疑是最愉快的时光。
艾小满的手工活,断然不如娘亲,但是从她开始和娘亲学起,她就承包了张骞的衣裳,哪怕针脚还是歪歪扭扭不平整的时候。艾小满喜欢打扮张骞,她把张骞身上的衣服换下来,要亲手洗,亲自叠,然后看着他风度翩翩的说:“衣服穿好了,走路也周正了,规矩了。”艾小满固然年纪小,但是她凭着自己满满的爱意,全心全意的对张骞,无时无刻不让张骞觉得,有艾小满在,这日子真好,活着真好,有一个小女人在身边,真的很好。
艾小满在张骞眼中,一会儿是小孩般,一会儿是他的小妇人,再不用等太久,她就要成为他正式的妻子。 小小的房间里,尽是柔情蜜意,一阵阵欢声笑语,如晚风吹过湖面,水波荡漾开去,幸福与浪漫,在空气中流转,所有的爱情絮语,是一个坚定的誓言。
艾大娘的声音传来:“张骞,小满,快出来,小雪和卫青来了。”艾大娘话音一落,艾小满‘嗖’的一下蹿出了房间,一下子扑向了卫子夫。张骞看着这姐弟俩,自从他们入了平阳府,已经许久没见了。
张骞把艾小满从卫子夫身上拉开,说:“瞧你,总是这么莽撞,越来越没小姑娘样儿,不拿绳子拴住你,就像只小野狗一样横冲直撞。”
艾小满嘴巴嘟起,说:“真是的,你一见到小雪就不表扬我了,我就是你的小野狗汪汪。”看着艾小满和张骞斗嘴,艾小满又是鬼脸又是小狗汪汪的,卫子夫从小看她这样,一见张骞就得意忘形,都没了人形似的,各种奇妙幻想。
卫子夫说:“小满,我好不容易来一趟,咱们俩聊聊去。”
卫青也在一旁附和说:“是啊,小满,我也想找骞哥说说话,你就把他借给我一会儿,要是有你在,就是变着法儿吵架,你也会霸占着骞哥的。”卫青打趣艾小满,事实就是这样,他们姐弟是了解的,艾小满的心眼里,只有一个张骞。
于是,四个人分两拨,各说各话去了。
曾经,桃花树下,不只有艾小满和张骞,偶尔还有卫青姐弟,特别是艾小满和卫小雪,她们有着不少愉快的童年时光。
阳光穿过桃花树,落在两位少女的身上,她们唇红齿白,笑容浅浅。
艾小满兴高采烈的说:“小雪,快点说说,你在平阳府过得好不好?我一直想着你呢。”
刚刚有张骞哥哥在,卫子夫没好意思说,此时此刻,只剩她和艾小满,她特别想更正一下,说:“小满,我和你不一样了,你还在民间,可以自由自在,而我入了侯府,再也不能随意,你以后就别叫我小雪了 ,顺便也和大娘与张骞哥哥说一下,那都是小时候不懂事的名字。我叫子夫,卫子夫,从我踏进平阳府的那一刻起,卫子夫,我的名字,今生今世不再更改。”
艾小满不以为意的说:“一个名字而已,非得这么做?再说了,我也称呼习惯了,我是小满,你是小雪,我们俩的名字,都因节气而得,多有意义啊,也很好念很好听。”
卫子夫说:“就算有深意,也只能在心里,我说让你改口,你就改了吧!听话好不好?”
瞧着卫子夫近乎乞求的认真,艾小满实在不忍心,说:“算了算了,只要你好好的,只要你愿意,我怎么称呼你都行。”
卫子夫强调说:“不行,以后叫子夫。”
艾小满拉起卫子夫的手,说:“好了好了,我答应你,叫子夫,我会记住,一定叫子夫。”
卫子夫见说服了艾小满,笑了笑说:“我就知道你会听我的。”
艾小满笑容可掬的说:“那当然了,谁让你是子夫呢,现在可以回答我了吧?在平阳府过得怎么样?”艾小满生硬的念出子夫的名字,那个心里的小雪,看来是要彻底的沉入心底。艾小满总感觉那里不对,她和卫子夫之间,有了生冷的味道,像是再也没有过去一见面腻在一起,无拘无束的样子。
也许,环境真的能够改变人,她去了侯门府第,自然不如这民间乡野自在,艾小满若有所思。
卫子夫说:“能去平阳府,是我姐弟的幸运,理所当然是过得好的,不要为我担心了。”
艾小满刚想喊小雪,她立即意识到要改口,说:“子夫,只要你好好的,作为你的好朋友,我都替你高兴!还有卫青哥哥,有他在,你们姐弟可以在一起,无论在哪儿,都是幸福的。”
艾小满生性单纯,虽然表面上不那么懂事,也仅仅只针对最好的友情和爱情,其实她非常善解人意,这一点,卫子夫是清楚的,她坚信不疑。
卫子夫望着艾小满,说:“小满,如果有一天,我们离得远了,你还当我是你的小姐妹吗?”
艾小满说:“这是什么话,无论你的名字怎么换,无论你走多远,你都依然是我的好姐妹,你知道的,除了张骞哥哥,你在我心里是最重要的了。”
卫子夫笑了笑,果真张骞哥哥在艾小满心目中,地位不可动摇。卫子夫寻思了一会儿,说:“小满,你有没有发现,咱俩今日相见,少了一个物件?”
艾小满这才正儿八经的审视卫子夫,发现她的头上,也少了鹿角发簪。艾小满不知道为什么,她们这一次相见,彼此都莫名的慌张。艾小满和卫子夫有过约定,从她送出鹿角发簪的那一刻,她们就说过,好姐妹相聚,就共戴鹿角发簪,过往的美好画面,还在眼前闪现。
即使知道卫子夫也没戴鹿角发簪,艾小满还是不好意思的解释说:“子夫,我给你讲,你知道我是贪玩的,喜欢去上林苑附近玩,你也明白,那是因为张骞哥哥常带我去,小时候你也一起去过的。”
卫子夫说:“你的那支鹿角发簪,可是掉在了上林苑?”
艾小满说:“聪明,从小我就知道你最聪明了,一猜就准。”
卫子夫问说:“可是还遇见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儿?”
艾小满说:“别提了,遇见一个可恶的家伙,一直追着麋鹿,连我的‘芽糖’就差点遭到灭顶之灾,幸亏我腿脚利索跑得快,真的好险,可惜当时我是一个人,要是张骞哥哥在,我有靠山了,就面对面和那个讨厌的家伙拼命。”
听到这儿,卫子夫就明白了,皇帝陛下遇见的,确实就是艾小满。卫子夫懂得,她的命运已无法选择,或许这个鹿角发簪,将是她打出的第一张牌。卫子夫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和艾小满说,她的那支鹿角发簪找到了,就在当今最高高在上的人手里,而自己的那支,是确确实实的不见了。
看着卫子夫一言不发,像是有什么心事,艾小满关切的问:“你怎么了?”
卫子夫说:“咱俩真是天生的好姐妹,我的鹿角发簪也丢了。”
艾小满说:“这么巧,说丢一起丢,不过既然你的也丢了,咱俩就扯平了,谁对谁都不用愧疚了,到时候我再让娘亲为我们打造一对就是。”
卫子夫叹了口气说:“哪儿那么简单。”
艾小满不解的问:“这有什么好复杂的,我们俩也都不是故意要弄掉的,退一步讲,这是属于我们俩的东西,自己弄掉了自己的东西,不用给自己那么大压力,子夫你别想得那么沉重。”
卫子夫说:“小满,我总觉得,弄丢了鹿角发簪,不是一个好兆头,你是我最珍惜的朋友,偌大的平阳府中,我看到鹿角发簪就想到你,想到你在某一个地方,以友情之名,护佑着我,我就觉得心里有了依靠,一个人无论怎样负重前行,都不觉得孤单,鹿角发簪在我身边,就像你时刻在。”
卫子夫的一段话,说得艾小满都快哭了,她理解卫子夫的不容易。虽然同是寻常人家的女儿,艾小满因为是父母的独生女儿,再加上艾家有生意经营,她生活无忧无虑,算是富足。而卫子夫不一样,她出身寒微,从小就没有得到良好的照顾,作为家里的姐姐,她自立自强,一路走来,异常艰辛。
艾小满安慰卫子夫说:“别胡思乱想了,我才不信会有什么不好的征兆,那都是迷信骗人的,待会儿我就告诉娘亲,重新给我们做就是了,也许就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呢。”
卫子夫说:“可是小满,你和我都丢了鹿角发簪,我们也不知道谁的会被人捡到,万一有一天,有人捡到了还给你,你的完璧归赵了,而我的却不知落在何方?我的心还是念旧,也不想麻烦艾大娘再做新的,我只要过去拥有的,就盼着那一支,就知足了。”
艾小满说:“别瞎想了子夫,丢了就找不回来了,我偷偷返回上林苑哪儿找过,根本没找到。”
卫子夫感触说:“是啊,也许在这个世界上,越是值得珍惜的东西,丢了就是丢了,再也找不回了。”
艾小满说:“哎呦,我的子夫,你真是想多了,只要心里有,最珍贵的一直都在心里,会像一棵树苗生长一样,扎下根,外在的遗失不过是形式吧了。”
卫子夫说:“小满,形式对我很重要,我这次来,对你有个请求,我刚刚已经说了,假如你的鹿角发簪被人捡到,有一天还到你手上,你可不可以拒绝?让那个人把鹿角发簪还给我,我比你更需要,鹿角发簪对我无比重要。”
看着卫子夫越说越着急的样子,艾小满说:“子夫你是要做预言家吗?我都仔细找过了都没找到,那样的山野林间,怎么会被人捡到?那不是大海捞针吗?”
卫子夫看着艾小满,急得脸色通红,说:“我说的就是假如,如果真的会出现,有人找到你归还鹿角发簪,你就别要了,也别承认那是你的,让他给我吧,我说得够清晰了吧!”
卫子夫的话,艾小满有点摸不着头脑,不明所以,她似懂非懂的说:“子夫,你别急上火,你宽宽心,我应许你,只要我还能看到鹿角发簪,无论在哪儿,无论什么人,哪怕我让张骞哥哥陪我回去再找找,只要我的能够找到,我都找机会给你送去。”
艾小满的话音刚落,卫子夫的眼圈就红了,小满是一位善良的女孩,她在利用小姐妹的善意,撒下谎言,因为,她早已明了这一切。可是,卫子夫又真的不能说得太明白,她怎么能说出她知道的全部,该怎么疏解,而她对于自己的未来,一样的无从掌握,一无所知。
面对艾小满,卫子夫心有惭愧,再加上重责压身,她甚是惶恐,一瞬间脸色煞白,艾小满赶紧扶着她往回走,去寻张骞与卫青。
冥冥中,艾小满总有这样一种意识,她心里的小雪虽然不是来决裂的,却以子夫的方式在和她告别,她深切的感受到距离感。或许成长,就是伴随着距离的,越长大,越得给彼此留下空间。
病体盈盈的卫子夫,像是形成一个凄美的画面,人见犹怜。看这情况,卫青不敢再在此逗留,姐弟俩匆忙往平阳府赶回,卫子夫的散花斗篷,在她的身后,像一身飞花形影不离,美轮美奂。
望着卫家姐弟离去的身影,张骞和艾小满异口同声的问:“你们都聊什么了?”艾小满娇俏的看着张骞,看得他无法与她直视,张骞说:“两个大男人在一起,能聊什么?不过是理想与信仰,保家卫国,建功立业什么的。”
艾小满心想,这男人和女人的话题,果真不在一个思路上,她和卫子夫聊来聊去,都是鹿角发簪,张骞哥哥和卫青的话题,一下子上升到如此高度。艾小满调皮的问:“那你们的理想和信仰是什么?”
张骞说:“卫青是好男儿,壮志凌云,他现在的功夫,大有长进,以后倘若有机会,必是家国百姓的福音。”
艾小满说:“那你呢?我的张骞哥哥呢?只是我一个人的守护天使吧。”艾小满说着,两只手就做成小翅膀模样,像是要张骞,永远伴着她飞。
张骞一本正经的说:“小满,你是我要守护的,我心里的这一块,也只有你,但是,好男儿志在四方,骑马跨刀闯天下,这也是我的梦想。”
张骞说得一丝不苟,艾小满依偎着他,说:“无论你做什么,我都理解,不过,要你带着我,我要跟你走。张骞哥哥,你去大漠的这几个月,我都觉得快活不成了,真的。”艾小满睁着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孩子气的向张骞倾诉着。
张骞笑了笑,艾小满的心思简单,就是要和他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选自鹏鸣长篇历史小说《帝国特使》


作
者:鹏 鸣
鹏 鸣(英文名:彼特peter)1956年生,陕西白水人。现定居北京,从事专业创作与文学研究。已出版有选集、文集、文艺理论、诗歌、散文、小说、文学评论、报告文学等专著多部。部分作品被译成多语种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