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不刺眼(十)
(2014-10-05 18:2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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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话 |
其实生活可以不刺眼,心灵也无需承受太多的伤痛。我们就让时光回到向溪还没有死去的那一刻,翻开这一章,重叙这一段故事。
向溪悄然离开血雅,漫无目的、万念俱灰却态度坚决地离开了他生活过的那片沙丘,那片草原。
那时正是春天,星月总是那么恬淡和宁静,夜晚的草原没有瑟缩的冷,然而向溪的心却沉沦到冰点,一种被抛弃的绝望充斥全身,像铁钳一样紧紧夹住自己的心,感到揪心地疼却偏偏叫不出声。失明的缺陷让他成了废物,这在以前他是并不放在心上的,因为至少他还有思想,还有听觉和嗅觉,还能够活动,还有被爸爸妈妈疼爱的权力。可是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哥哥们嫌弃他,看不起他,连父亲也开始以他为累赘,妈妈虽然依然一如既往疼爱着自己,可是自己又如何去想呢?难道就这样一辈子拖累着妈妈吗?就这样恬不知耻地赖在妈妈身边蹭饭吃吗?自己还有一点起码的良心,就不应继续留在这里,即使这一切备受良心谴责的想法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但也未免太自私了,虽然在妈妈的心目中全然不是这样。
他想就这样悄悄地离去,即使死在外面,也千万不能让妈妈找到。当然,开始的时候妈妈一定会很难过,但是只要时间一长,她的悲痛就会减轻,毕竟还有三个孩子,但愿哥哥们的健康成长,能抚平妈妈心中的伤痛,给她带来骄傲,让她心安,让她快乐。
向溪一直向西走去,也不知走了多久,只感觉自己走了很长很长的路,他活到现在,还没有走过这么长这么久的路,也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总之身体轻飘飘的没有重量,仿佛一朵被风吹上天空兀自飘飞的蒲公英一样穿梭在空气中,随风逐流。最终,他疲力竭,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血雅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向溪不见了,血雅在向风带着孩子们离开后的那天晚上心乱如麻,所以没有钻进洞穴中和向溪同睡,而是跃上沙丘的制高点,匍匐在上面,心不在焉地凝望着波涛起伏的大海和渐渐升上天空的月亮,东想西想,也不知是在思索问题的答案还是在想方设法排遣心中的烦闷。
但是效果不大,血雅那晚根本没有睡好,也不知匍匐了多久,才眯着眼睛打了一会儿盹,做了一些乱七八糟纷繁复杂的梦。一会儿梦见向风遭到狼的袭击,险些丧命,一会儿梦见向霸因为疏忽大意而掉进陷阱中,绝望地“呜呜”直叫,一会儿梦见向树被毒蛇咬了,高烧不止,陷入昏迷,生死命悬一线,一会儿又梦见向剑效法父亲去偷猎庄园主的白羽鸡,结果被主人发现,一枪打死……最后则梦见向溪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地来到自己身边,告诉自己,他现在觉得好幸福,因为,哥哥们都死了,父亲和母亲就只能爱他一个了,他们再也休想抢走爸爸妈妈对自己的爱了,自己怎么能不高兴呢?……血雅吓得面如土色,冷汗涔涔,惊醒过来后才发觉是梦,这才松了口气,然后定了定神,摇了摇头,简单清了清思绪,便进洞穴去看望向溪,这个时候却发现向溪不见了。
血雅万分焦急,不知向溪究竟到哪里去了?他眼睛看不见,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血雅不敢再想了,她立即动身,窜向远方,开始寻觅向溪。
血雅找了很久,找遍了整个草原,都没有发现向溪的一点儿踪迹,敢情是向溪故意躲起来,不愿意被自己找到?自己这样发了疯似的徒劳无功地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草原这么大,草原之外还有森林,森林之外还有丘陵,丘陵之外还有平原,按照这样的方式,即使找上一辈子都找不到?怎么办呢?
血雅又陷入困境了。
正在这个时候,她忽然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转身一看,发现向风带着三个孩子已经回来了,血雅大感疑惑的同时又惊喜交加,她带着突如其来的绝望和希望迎着向风奔过来的方向疾驰而去。
“对不起,血雅,我不该对向溪那样说的。昨晚我想了很久,我觉得自己真的很无耻,自己作为孩子的父亲,怎么可以那样对待他,竟不把他当做正常的孩子而嫌弃,我真是罪该万死!孩子们也都很后悔,心里都惭愧得无地自容,越想越觉得自己卑鄙、龌龊、心灵浑浊、道德低下。向溪是我们的孩子,是向霸、向树、向剑的弟弟,他们理应保护这个最弱小、最可怜的小弟弟,怎么还能够嫌弃他呢?虎毒尚且不食子呢?咱们连老虎都不如!所以,最后一致决定,我们要赎罪,要回来带向溪一起走,不管他愿不愿意参加历练,我们都会不顾一切地保护他,全心全意地爱他,不管他以后是否能自食其力,我们都会一如既往地陪伴在他的身旁,给他欢乐和关怀,让他感受到亲情,感受到温暖,感受到真正意义上的幸福。”
“对,我们要和一起弟弟一起玩耍,毕竟我们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血浓于水,我们根本没有任何理由排斥他、贬低他,如果连最亲近的我们都离他而去的话,那这个世界真的是太无情太悲惨了,我们的良心也会在日复一日中备受煎熬,郁郁寡欢。”向霸接着说道。
“我们想向弟弟道歉,请求他原谅我们过去的冷漠。我们现在真的觉得错了,希望他能和我们一起去广阔的天地游历一番。”向树说道。
“他的眼睛看不见没有关系,我们可以保护他,把获得的食物分一些给他,并且给他讲述在新的环境中所看见的一切,无论是景物还是事物,哪怕是一棵草、一朵花,我们都愿意给他最详细地描述。”向剑说道。
血雅望望向风,又望望孩子们,从他们的态度中深切地感受到他们的真诚。她深受感动,又大为欣慰,不知不觉脱口而出:“那太好了,向溪太需要这样的关怀了,他孤独得太久,真的很需要去换个环境,感受一下新环境中的阳光和雨露,可是现在……”
血雅摇摇头,沮丧而绝望地说:“向溪在昨天晚上悄悄离开了,我找了他很久都没有找到,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担心,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说着说着,眼圈红了,不知不觉悲从中来,虽强制压抑着泪水,声音已经哽咽了。
“什么?向溪不见了?”向风大为震惊,顿了顿,接着问道:“可是他的眼睛看不见,能够走到哪里去呢?”
“向溪为什么会离开?”向霸不解地问道。
“多半是因为我们将历练这件事隐瞒下来没有告诉他,然后他无意中知道后的心里就产生了一种失落的感觉,这种感觉慢慢升级,联想到自己因为失明而成为了大家的拖累,越想越觉得自己没有用,惭愧之极之下,就悄然离去。或许,他对我们、对生活都已经绝望了吧!”向风叹了一口气,对自己的猜测娓娓道来。
“如果是这样,那该愧疚的应该是我们才对,我们这样的做法对弟弟的伤害真是太大了!我们得赶快去向他解释才行!”向树说道。
“事不宜迟,我们得赶快去寻找他,已经过去一天了,我们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向风当即发号施令,让血雅带着向剑去南边寻找,自己则带着向霸和向风树北边寻找。
可是血雅并没有行动:“不要白费气力了,这两个方向我都找过很多遍,没有发现一点蛛儿的丝马迹。”
于是向风开始沉思,紧紧皱着眉头,像一个深邃的思想者,几个孩子也沉默着,不发一言,因为此刻他们也没有任何的办法,既然血雅都无法寻觅到向溪的踪迹,那么他们自己就更没有把握了。
过了片刻,向风的眉头才缓缓舒展开来,似乎拨开乌云见太阳一般喜上眉梢地对血雅说道:“我知道他在哪了?你不是说在这片草原上搜寻过很多遍都没有发现他的踪迹吗?对于狐狸来说,我们的嗅觉是多么灵敏,可是我们竟然没有发现向溪的气息,更不可思议的是,向溪的眼睛是看不见的,他怎么可能躲得过你的搜寻?如果要躲过你的搜寻,那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孩子们听到这里,好奇之心顿起,不知不觉异口同声地问道。
“哎!你看我是急糊涂了!这个地方我怎么给忘了呢?向溪既然有心想要避开我们的搜寻甚至去寻死的话,那么他怎么可能那么轻易让我们找到?特别是如果他已经万念俱灰的话,根本就不惧任何危险的。他一定会去那里的!我们赶快走吧!但愿一切都还不晚!”血雅说罢,便匆匆转身向西边奔去。
“走!这次一定能找到你们的弟弟了!”向风摆摆尾巴,也紧跟着往血雅奔驰而去的方向疾驰。
几个孩子面面相觑,不明就里,还想问个清楚明白,但父亲和母亲都已消失得无踪无影,没奈何,也只有满腹狐疑地跟在他们后面疾驰而去。
这个草原的西边有一片荆棘覆盖的密林,毒蛇毒虫很多,且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沼泽,且不说这里的毒蛇毒虫的毒性有多大,单是这一片吃人不吐骨头的沼泽就让人不寒而栗,瑟缩不已。所以,无论是动物还是人类,都不敢轻易涉足这里,因为这里是死亡的代名词,是魔鬼的集训营,一旦踏入,便注定九死一生,凶多吉少。
向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只是凭着冥冥中的指引来到了这里,觉得这里的天地阴冷而恐惧,是完全陌生的,不过向溪已对生亦无可留恋,阴森和恐惧对他来说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倒是一种陌生的感觉却让他如死般的心微微泛起了一丝好奇的涟漪。
就这样,摸索着前行,但终因气力不支晕倒在这里。
当他醒过来的时候,只听到耳边有“嘶嘶”地叫声。
“是蛇。”向溪水平平静静地说道。
“呵呵!你这只小狐狸,竟然不怕我吗?你猜对了,我是蛇,可是你难道不知道我是什么蛇吗?我可是剧毒无比的眼镜王蛇,我的毒液可以毒死一只大象,别说是狮子老虎见了我要退避三舍,就是拥有枪支自以为所向披靡的猎人见了我也只能闻风丧胆、逃之夭夭!还没有谁不怕我的!可是你这个弱不禁风的小不点儿,好像还身患疾病,见了我,不仅不闪不避,竟然还那么从容地叫出我的名字!我是真的感到诧异之极,你的身体里到底有什么力量,能够让你如此平静地面对我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呢?”
“如果你真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那么我岂不是早就死了?既然你肯跟我说话,还给我饶有兴致地解释你的身份来历,那就说明你并不想杀死我!所以,即使你真的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我也不会感到害怕的,因为此时此刻,对于早已心如死灰的我来说,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令我害怕和恐惧的了!我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如果能够劳您的驾,顺便将我解决了的话,那我感谢都还来不及呢,干嘛还要逃跑呢?所以你大可以放心,我不仅不会逃跑,而且连动也不会动的。我知道,你也许不会相信我说的话。不过,只要你试一下就会明白,既然我死志既存,是不会产生任何恐惧的。”
“这么说,你来到这片危机四伏的沼泽地,不是误打误撞,也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地莽撞,而是万念俱灰一心求死来的?”眼镜王蛇沉吟着问道,同时,不忘喷出骇人的红信,发出习惯性的“嘶嘶”声。
“误打误撞是对的,万念俱灰一心求死也是对的。不过因为我的眼睛看不见,我只能凭借着本身感觉的指引,跌跌撞撞才来到这个地只,觉得这个地方很陌生,我的眼睛看不见,也不知道这里是不是沼泽。”向溪平静地回答道。
“原来你竟然是个瞎子?”眼镜王蛇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么从容。”
“难道你就是因为眼睛看不见才来寻死的吗?如果是这样,那你就太懦弱了!我固然可以轻易地杀死你,不过那样,我则会更加鄙视你的!”眼镜王蛇想了想说道。
“眼睛瞎了,心可没瞎。我之所以一心求死是因为我的心已经死了。跟眼睛瞎没瞎没有任何关系。不管你鄙不鄙视我,我都不会有惭愧之感。”向溪平静而详细地解释着。
“那你能告诉我让你心如死灰的不想活下去的理由吗?说不定,我能帮助你解开心中的疙瘩,让你活下去!”眼镜王蛇好奇心陡升,不知不觉杀气尽消,竟然有心想要帮助这只可怜的狐狸了。
向溪摇摇头,悲从中来:“没有用的,你帮不了我的……他们已经抛弃了我……他们……再也不会来找我了……他们一直都认为我是个累赘……我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唯一爱我的就是妈妈……可是我知道……妈妈因为我的缘故也受了很多苦,遭了很多罪……我不想再拖累她了……于是,深夜里,趁妈妈不在身边的时候,我就离开了……我想悄俏地死在外面……爸爸和哥哥他们不会为我感到难过的……妈妈虽然会很伤心,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悲伤就会淡化……她对我的爱就会转移到哥哥们身上……这样,妈妈就会重新获得幸福的……他们……都会幸福的……”
向溪断断续续、抽抽搭搭地叙说着,眼镜王蛇歪着尖尖的脑袋,睥睨着玻璃弹珠似的亮闪闪的眼睛,全神贯注、专心致志地听了一会儿,终于听懂了向溪悲痛的缘由,找到了他之所以万念俱灰一心求死的缘由,不觉叹了口气,缓缓道:“原来如此!不过……我觉得你还是不应该离开他们。”
“为什么?”向溪一听,诧异地抬头问道,蒙着一层云翳的眼睛泪水盈眶,此刻却因为心绪的陡然转变而硬生生地止住了。
“因为,至少在你的家里,还有一个爱的你的人!只要有爱,哪怕那种爱只有零星微末的一点儿,也足以在凄风苦雨中给你带来温暖的力量,让你感动,给你幸福。”眼镜王蛇顿了顿,继续说道:“你比我强啊!我从出生开始,就受到哥哥们的排挤和欺负,我本来是最受爸爸妈妈宠爱的一个孩子,加上我又聪明,悟性高,学什么东西都很快,自然要继承父亲的衣钵成为蛇族的族王。可是哥哥们丧心病狂,他们竟然在有一天晚上,合谋引诱我去袭击一户人家,我当时并不想去,只是受不了哥哥们的怂恿,加上从小父母就灌输给我们的人类是坏蛋这样的念头根深蒂固,潜移默化,最终我还是答应他一起去。”
眼镜王蛇深有感触,慢慢忆起关于自己的往事,在向溪面前娓娓地讲述了起来:“当我们来到了那户人家的窗户外边,我就闻到一股味儿,很不舒服,想要避开,我看哥哥们也感到不舒服,便劝告他们赶快离开,这里好像不对劲。但他们却摇摇头,告诉我做事情不能半途而废,要想成功必须坚持不懈,并且应该果断出击,既然说了,就要做到,特别是对于像我这样一个未来能够继承蛇族族王的的眼镜王蛇来说,说话做事怎么能不讲信用,一反一复呢?如果这样,今后还如何服众,如何带领蛇族走向辉煌?我一听,豪气顿生,所有的顾虑和危险全都抛诸九霄云外,立马斩钉截铁地表示无论如何也要成功,为了蛇族的荣耀,请他们告诉我,我们应该怎么做?于是哥哥们就告诉我对付窗户里的那个人,其实窗户里当时有一个大约十二三岁的小男孩在木桶里洗澡,我们悄悄地爬进去,潜入到他的澡盆里,然后一同发动攻击,为了扰乱他的视线,也为了方便作案后逃窜,我们要分开行动,采取十面埋伏的策略发动袭击,但是得统一号令,这个发号施令的就是我。我谦虚了几句也就没再推辞了。毕竟想到自己以后就是蛇族的王,指挥千军万马、下达敕令那是顺理成章、天经地义的事,要是推三阻四也不成样子了。于是我就和哥哥们化整为零,潜藏在这户人家窗户外较隐秘却又利于同时发动进攻的地方,我们彼此商量好,一旦时机成熟,我就发出一个呼哨,大家就全力发动袭击,直待听到第二声呼啸响起的时候,就迅速撤退。”
“后来怎么样了呢?你们真的咬了那个小男孩吗?”向溪听得入了迷,不知不觉被带入眼镜蛇王的故事中,为小男孩即将到来的危险担心不已。
眼镜王蛇瞅了向溪一眼,像是为了安慰天性纯良的小狐狸似地微笑着说:“小男孩没受到任何伤害,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哥哥们早已蓄谋已久意欲置我于死地的动法子,而当时的自已却并不知道,若不是这个小男孩心地善良,宽厚仁爱,那我也没有机会活到今天了!”
“敢情是小男孩救了你?”向溪矍然一省地问道。
眼镜王蛇点点头,“不错,当时我发出呼啸作为袭击信号的时候,也没有注意到哥哥们的动向,以为他们一定会遵守承诺一起出击。可是没想到,他们根本没有行动,而是早就逃之夭夭了。我还一个劲地、全神贯注地、奋不顾身地、傻傻地向前蠕动,到后来,却发现头越来越晕,感觉越来越不舒服,胃里翻江倒海,五脏六腑都像要被颠倒过来似的,天旋地转,终于,在靠近澡盆的刹那,我昏死过去了。在我昏死过去之前,我终于明白,原来小男孩用的洗澡水竟然是我们蛇族闻风丧胆的草药----雄黄。”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就躺在了这片荆棘林里,我感到十分茫然,脑袋有些空白,于是我就慢慢回忆我昏迷前的点点滴滴,很快,所有的事情都被我记了起来,经过仔细推测,终于将这件看似蹊跷的事想得清楚明白了,我深深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绝望又可怜,同时心里充满刻骨的仇恨,我想要报仇,要将哥哥他们悉数铲除!”眼睛王蛇说到这里,红信“嘶嘶”倾吐,眼光充满怨毒,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吓得林中的鸟儿惊慌失措地乱鸣乱叫,连本已心如枯槁的向溪都禁不住在心底深处打了个寒战。
“你果真杀了你哥哥们?”向溪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潜意识中竟为眼镜王蛇的哥哥们未知的命运深感不安。
“当然没有。”眼镜王蛇淡淡地说道。
不知怎地,向溪忽然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原来你的心地和那小男孩一样善良!”
眼镜王蛇一愣,觉得自己本应该发火,对这个弱不禁风的小狐狸这样单纯而武断的结论严厉斥责的,对他异想天开地称赞自己这位拥有天下至尊毒蛇称号的眼镜王蛇是一个拥有善良心肠的物种而竭力反驳、戏谑、嘲笑,骂他是白痴,傻子,弱智,低能儿,然后凶相毕露地居高临下地告诉他镜王蛇的本来面目就是穷凶极恶,杀人不眨眼的,他们对本族的亲兄弟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对其他动物了,而且,充满智慧而博学的人们也常常用“蛇蝎心肠”来形容蛇的歹毒、狠戾、残忍,他们没有善良,只有凶残,他们没有爱,只有恨和毒!可是,自己真的没有爱了吗?自己就真只剩下恨和毒了吗?既然如此,自己又为什么甘愿偏安在这个沼泽地里悠然自得,得过且过呢?虽然一次又一次被仇恨蛊惑而大发雷霆、心有不甘,可是终于还是放弃了,现在,已经过了多少年了,自已都已经记不清了,蛇族们怎么样了?爸爸妈妈他们还好吗?其实经过这些年,自已早已经放下,什么都不在乎了,不愿意回去,也不想再回忆了,只觉得这个地方挺好的,也不再想报什么仇了,没那个必要,因为即使报了仇,自己也不会快乐的,算了吧,算了吧,就这样安慰着自己,时间就会过得很快,心里的包袱一放下,就觉得很轻松,很恬淡,自己的凶性也在慢慢减褪,再也没有从前那么暴戾了,也不想轻易在残杀什么小动物了,今天碰到向溪,哎,不过只是吓吓他,体味体味曾经的王者风范而已,又能有什么其它的心思呢?难道当真还会杀了他不成?自已对这个世界早已恨不起来了,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好像是从那个小男孩救了自己以后开始的吧!想想看,当时的自己其实是必死无疑的,想要咬人,却落在人类的手中,又恰恰是一条至尊毒蛇,哪还会有命在?可是自己偏偏活了下来,偏偏又是最不可能救自己的人类救了自己,这难道不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吗?如果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永远不可能相信自己会被人类所救。既然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都发生了,自己又为什么不能变得善良、仁慈和宽厚呢?只是自己的本性里的恶毒还没有被祛除干净,曾经的暴戾还没有被彻底解脱罢了。现在仔细一想,向溪的每一句话是多么的真挚啊!充满了友爱,自己面对这样的真挚和友爱怎么能够生气呢?为了增加自己的自信,巩固自己的善良,自己则应该做出不可动摇、斩钉截铁的回答才是。所谓的怨恨和气恼那才是真的没有必要了。
“谢谢你!你是第一个说我善良的!其实这么多年来,我根本就不知道善良的定义是什么,只是我的内心慢慢地变得越来越柔软了。正因为如此,我的仇恨才因此渐渐淡化,一点一点散去,直到今天,大概已经所剩无几了吧。”
“这么说,你一直生活在这里?”向溪有些诧异地问。
“对,一直生活在这里。我觉得这里的环境很好。”
“可是,我记得妈妈曾告诉过我,这里荆棘密布,毒虫遍野,还有一片吃人不吐骨头的沼泽地,无论对人和动物来说,都充斥着死亡的恐惧,与地狱般无二,所以很少有人或动物敢涉足这里,你居住在这里这么久,难道……”
“不!你错了!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眼镜王蛇已然猜到向溪想要表达什么了,便适时打断他的话,解释他的疑惑:“对于你们来说,这样的环境确实很糟糕,这里充满了危险,随时随地都可能死去。可是,你别忘了,那些只是针对你们而言,世间的万事万物都是相对的,我在这里,那真的就是门当户对,恰如其分,是再合适不过了。因为我的身体本身就充满剧毒,这些毒虫不正是我最好的滋补食材吗?还有这里荆棘遍布的树木丛林,他们都是我的邻居,我的朋友,他们有爱,也有善良,他们生活在这里,不过是因为上帝的委任和指派而已,一个物种,他们的出生不能选择,难道就是因为出生在这里,就注定要受到憎恶和诽谤吗?这是人类,亦或是像你们这样的动物的一种偏见,这里很适合我居住,比之我们从前蛇族的生存环境和气候更为优越,这应该是那个小男孩精心为我挑选的地方,所以他也算是我的再生父母,以我当时所受雄黄之毒昏迷不醒的情况来看其实是相当严重的了,纵非是这里得天独厚的负氧离子唤醒了我麻醉的神经,我是无法存活下来的。我心里充满了对他的感恩,我会永远记住他的!”
“所以你住就在这里,安静地呆着,一直到现在?”向溪已然知道答案不言而喻,但仍希望听到眼镜王蛇亲口的证实,因为向溪忽然发现,自己本已枯槁的心在听完眼镜王蛇的故事之后竟在悄然恢复生机,不那么绝望和不以为意了。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还是想死吗?”眼镜王蛇见向溪若有所思,知道他想死的心已经动摇,遂开门见山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向溪摇摇头,怔怔地说,“我现在心里很乱……我也不知道我能干什么……”
“不用干什么!”眼镜王蛇斩钉截铁地打断向溪的顾虑,理清他纷繁复杂的思绪:“你可以留在这里,安静地生活,其它的什么都不用担心,至于食物,我会想办法给你送过来的。”
“可是……”
“不用可是!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觉得这样会给我添很多麻烦,心里过意不去,如果是这样,那我会更加鄙视你的,你想,你连死都不怕,还怕给我添麻烦吗?”
向溪沉吟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豪气勃发:“好!我就听你的!住在这里,自由自在地活下去!不为别的,就为了自己!”
眼镜王蛇正要哈哈大笑,以揄扬向溪的洒脱和不羁,忽然,脸色一变,凝神戒备道:“好像有谁来了!你的眼睛看不见,就呆在这里别动!我过去看看!”
这一群不速之客正是寻访向溪踪迹的向风、血雅以及三个孩子,他深知这片荆棘林的危险,所以在进入这里的第一步开始就显得全神贯注、高度戒备、如履薄冰。
果然,刚进入丛林,他们就看见了一条浑身墨黑吐着红信发出“嘶嘶”声不绝于耳,面目狰狞的眼镜王蛇。
“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擅闯我的领地?难道你们不知道,这里是毒虫遍野、危机弥漫、有死无生的人间地狱吗?”眼镜王蛇居高临下地问道。
“我们当然知道,不过,因为我们走失了一个孩子,心中万分焦急,我们找遍了整个草原,都没有发现他的踪迹,所以思来想去,就只能到这个地方来碰碰运气了,我们没别的意思,也不是有意冒犯,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还请蛇大哥体谅我们为人父母急迫的寻子之心!”向风不卑不亢地答道,同时高度戒备一丝一毫也不敢松懈。
眼镜王蛇眼睛一转,心中一凛,蓦然问道:“你们的孩子是不是一只全身长着全身火红色毛发、双目失明、但却很可爱的小狐狸?”
“正是!这么说……”向风心情激动,已猜到向溪肯定就在这里。
“不错,他是在我这里,不过,他并不想见你们,你们还是请回吧!”眼镜王蛇冷冷地说道。
“为什么?”向风一怔,不明就里。
“因为他告诉我,是你们抛弃了他,嫌他是个瞎子,是家里的累赘,你们根本就不爱他,他受够了你们的冷眼和唾弃,他再也无法忍受,所以就离开了。他本来想寻求解脱,一死了之,可是终究活了下来,你们想知道为什么吗?是因为我!是我救了他!我这条毒蛇救了他!我这条人见人怕、唯恐避之不及的剧毒之蛇救了他!好笑吗?想不到吧?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们,还有什么资格要回你们的孩子?你们践踏他的尊严,粉碎了他爱的权力,到现在又后悔莫及,你们不觉得这是一种讽刺吗?早日今日,何必当初?先前早干嘛去了?你们连一条毒蛇都比不上,又在我的面前装什么伟大和高尚呢?好了,我言尽于此,请你们离开,如果你们还是执迷不悟的话,休怪我手下无情了,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会要了你们的命!”
向风浑身战栗,悔恨、羞赧、自责、无奈、激动得翻江倒海,脑子里纷繁复杂,好像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下瘫倒在地上,声嘶力竭地自怨自艾:“都是我的错!……是,我承认!……我确实看不起向溪……我曾认为他是个累赘……认为他是我们狐族的耻辱,以为他拖累了我们……我生他的气……但那只是我一时气恼的无奈所致,过后我就深感后悔和自责了……我痛斥自已竟然有这样的念头,真是罪该万死……我想向溪道歉……请求他的原谅……可是没想到当我回来的时候,他就离开了……那一刻……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吗?……原来向溪的离去给我带来不是轻松和释然……而是罪上加罪的痛彻心扉……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我是多么的爱这个孩子……无论我曾经嫌弃过他也好,憎恶过他也罢……我都是他的父亲……我都是深深地爱着他的……对了……还有他的妈妈血雅……还有他的哥哥们……他们都是爱他的……他们希望向溪能够回去……我们会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弥补对向溪的亏欠……如果向溪执意不见我们……我们愿意站在这里……请求他的宽恕……蛇兄要是想赶我们走,那是万万办不到的……我们不会离开这里……即使蛇兄能轻易要了我们的性命……”最后几句话说得如此坚决,犹如向风坚定不移的目光,透露着至死不渝的执着和笃定不移。
“我不相信向溪不愿意见我……我不相信他会恨我……我一定要见到向溪……我的孩子……我每时每刻都在想念他……我相信……他也在想念我……”血雅拼命摇头,声泪俱下。母性的温柔绽放出最圣洁的光华。
这时就向溪就出来了。
灿烂的阳光下,眼泪不再悲哀,它流过面颊,温暧心灵,旋即洒落在地,通通变成了最快乐的春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