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症患者遇到的最大问题就是复杂性和不确定性，这是我在病中的一个体会。我也常常这样提醒病友。最近读了几位医生的来信，才发现，其实我对这种复杂性和不确定性还是估计不足。它不仅是病人的难处，也是医生的难处，让癌症的确诊和治疗总是蒙着一层迷雾，让病人对医生有了一份过度期待，甚至还在某种程度上造成医患之间的误解和怨恨。

    我想陆续引用几位医生的来信。希望读者能够从中体会一下医生的难处。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只有真正理解了医生的处境，也才能更好地理解自己的处境。

    下面几段话，是从一位医生朋友的来信中节选的。请注意其中那句话,“医生是从错误中成长的”；也请注意信中对传媒的批评：

      “医务人员是人，和社会上的人一样，有好有坏，不是一刀切；不是天使，也不是魔鬼，而现在传媒在有灾难时就把医务人员说成比神仙还要神，等到说回扣、红包时就把医务人员说得比魔鬼还要坏，真是误导。患者在得了病以后，心慌意乱，对医务人员的期望值就特别高，于是矛盾就出来了。”

    “我最怕病人说‘想到你这里确诊’，其实我们就是看个影像表现，结合临床表现，分析影像而已，我们的祖师爷教导我们干活的基本点是‘全面观察，认真分析，结合临床，做出诊断’。有些患者就是拿着片子来找我们‘确诊’，临床表现、化验结果什么都不清楚叙述；有的还隐瞒临床资料；或者家属/亲友帮助患者带片子来，对临床情况一问三不知，这是最最糊涂、最耽误自己的事情。甚至也有些医生也对病人说，就把片子拿去就行，这真是耽误事！”

    “我们一位前辈说，‘同病异影，异病同影’，就是说不同的病可以有相同的或相似的影像表现，反之亦然。我们不能够‘确诊’，我们只是根据影像表现和临床表现分析，推断而已。所以有时候写‘性质待定’ ‘xx待除外’：‘xx与XX待鉴别’是很正常的（我也常常写这样的意见）。”

    “各种影像手段往往各有所长，每种提供某一方面的信息，并不一定是医院想赚钱，如果某种手段能够被其他手段所取代，那么它慢慢就会被淘汰了。（当然，做的好坏，提供信息量的多少，那是有关系的，这里复杂得很）。”

    “多年前我们医院有一位同事，肺上有一个结节，老人得这样的结核较少，我们很怀疑是肺癌，劝她手术，可是她坚决要去美国帮女儿看孙子六个月，我们都十分担心，六个月后回来，病变大了，更加着急，马上让她手术，结果是结核。医学是经验科学，医生是从错误中成长的。在大医院工作，最大的优点就是知道手术结果（以前还有尸体解剖结果），就容易总结经验得到提高。在小医院，往往病人转走了，就不容易提高。” 

    “只有病理才能够确诊，有时候病理也不能够确诊，因为标本量少，或者外院做的标本染色不好，或者有些疾病少量组织就是没法做出诊断（特别是骨骼病变），我们常常强调，骨肿瘤的诊断像一个三条腿的板凳，缺了一条腿就不稳，就会摔倒。这‘三条腿’就是临床、影像和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