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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志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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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惧的由来—一个癌症患者的康复手记(8)

(2012-10-14 19:2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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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在每一个人必须面对的所有恐惧之中,没有什么比预知死期将至更加恐怖了。

    时间伴随着接踵而至的消息迅速流逝――坏消息,对坏消息的否定,然后是更坏的消息。万家欢庆、爆竹声声的时候,我们更加绝望。

    要不要接受手术成了家里最紧迫的话题。像所有遭遇癌症袭击的家庭一样,我们心情急迫,度日如年。甚至不能等到春节结束,晓东便匆匆赶往上海,随身带着我在北京的全部会诊记录和胶片。

    一想到要切开脑袋,我们就倾向于到上海去。不仅因为那里的华山医院拥有一个非常好的脑神经外科,还因为我在上海工作多年,知道上海人禀性精细做事严谨,不像北京人那样大而化之,做朋友让你畅快淋漓,做事情却总让你不能放心。然而还有更重要的,我们都抱着一点侥幸心理,希望上海的医生能够否定北京的诊断。因为在这个国家,要论医疗水准,上海是唯一能和北京媲美的城市了。

    可惜上海几乎是重复了北京的诊断。专家们的看法是一边倒的,肺叶上的病灶不算大,不能定论,也还有时间继续观察,可是“脑瘤”这个结论却看不到任何翻案的希望。

    北京造就的绝望气氛,在上海被进一步强化了。医生们甚至还有更大的担忧:由于颅内肿瘤靠近脑干――生命中枢,所以手术过程很容易伤及脑干,危害生命。要想避免意外,就只能切除肿瘤三分之二的部分,以至剩余部分仍会继续生长。如果不手术,脑瘤的生长随时可能压迫脑干,照样危及生命,所以我的死期更加紧迫――可能“只有三个月”。

    他们的陈述大致上勾画出我的未来之路:

    1,尽快实施开颅手术。然后

    2,手术后的继续治疗,也就是化疗和放疗。然后,

    3,密切观察肺部病灶的变化。准备实施第二次手术,打开胸腔,切除肺癌。然后,

    4,继续化疗,继续放疗。

    ……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所有人――晓东、我、还有医生们――都已不作他念。一切具备,就差把我推进手术室里了。

    但是晓东还怀着最后一丝侥幸心理:就算是脑瘤,也别是从肺上跑过来的“转移瘤”。她在友人的陪伴下又去寻访一位专家,只想弄清楚一个问题:“有没有可能……脑子里的东西和肺没关系?”

    “我不敢说100%是有关系的,”具有无限专业敏感又从来不肯把话说绝的医生尽量委婉地回答,“能说有98%吧。”

    “只有2%的机会?2%?”

    “作为医生,我想建议你到上海来做手术。”他接着说,“但是作为朋友,我劝你一句,还是别到上海来吧。”

    “为什么?”

    “因为……因为……家人都在北京。”

    “他是在担心,”晓东后来对我说,“你能活着去上海,却有可能不能活着回北京。”

    在每一个人必须面对的所有恐惧之中,没有什么比预知死期将至更加恐怖了。晓东打来的电话叫我不由自主地想象手术台上的情形。我可以选择去医院切开脑袋,也可选择呆在家里。这可真应了癌症患者圈子里流传的一句话:治,是找死;不治,是等死。

    我躺在床上,仰面朝天,意识在睡梦和清醒之间游移,有如灵魂在人世和天堂之间飘浮。有一阵子,我觉得非去医院不可了。有一阵子,又想到不管怎样我已来日无多,于是强睁眼睛环顾这个家,扶着墙壁走了一圈,不免惆怅。

    12年来我在这个家里住的时间很短,现在一旦离去,也许就真的回不来了。我开始默默地和它告别,又在脑子里面想象自己的后事,接着想到遗嘱……

    疾病击中了我身体内最脆弱的环节,让我变得多愁善感。妻子不在身边让我感到孤独和无助,好在有儿子守在身边。他一放假就回家来陪我,朝夕不离,表现出前所未有的耐心和体贴。几天前他从妈妈口中知道噩耗,母子二人抱头痛哭一场。从那一刻,他已长大成人。

    他为我买来一大堆光盘,包括了所有相声大师的全集。他在想方设法让我开心,就像他幼年时代我总是千方百计哄他笑一样。

    我试了试,尽管头痛不已,眼睛不能睁开,但是耳朵的听觉依然健在。我开始重听那些耳熟能详的老相声,还第一次听了郭德刚的新段子。笑声重新回到这个家。它让我的注意力从疼痛不已的脑袋上离开。

    我开始聆听更多的声音。有古典音乐,有轻音乐,尤其是钢琴、长笛、古筝和琵琶的音韵让我觉得舒服。

    有一张光盘是多年以前在杭州灵隐寺买的,名叫《佛颂》,一直尘封在案,现在打开了。一曲响起,缓缓荡漾,余音绕梁,由身外到心内,渐渐宁静、纯洁和虚空,不禁悠然神往,有一会儿甚至忘了疾病。

    大约在第六天,我试着自己下床,手扶墙壁在屋里行走。还好,头晕眼花的程度并没有加重,我也还能支撑自己。

    于是我得寸进尺,走到院子里。儿子在一旁搀着我,极力找些轻松话题对我述说。父子二人沿着花园里的小径走了一圈,再走一圈。

   “他小时候,我牵着他。现在他大了,我老了,他牵着我。”我这样想,“人生有此,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晓东初五那天回来了,心里怀着一个强烈的矛盾,不能开释:想要把我送到上海去接受治疗:却又怕应了那个医生的劝告,一去不回。她一路上不住流泪,从上海流到北京,推开家门,却见我和儿子正坐在餐桌前聊天,笑声不断。柔和的灯光包围着我们,充满温馨。

    她后来告诉我,就是在这一刻,她做了个决定:不把我送到上海去!即便只有“三个月”,也要让丈夫和家人在一起,快乐地度过每一天!

    (待续)

    【作者附言:这个故事包含了我没有盲目听从医生而避免错误,也包含了我因过分怀疑医生而犯下错误;包含了一些我无法相信的医生,也包含了一些让我信任信服、最后真的救了我的好医生;包含了我拒绝的治疗,也包含了我接受的正规治疗;包含了我的恐惧和绝望,也包含了我在无所适从又很外行的情形下,凭借什么做出决定。说到底,这是一个如何让自己少犯错误和寻找好医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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