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的笛聲》

                ——京城崑曲家邵懷民先生松鹤遐龄壽終正寢

                                 張衛東

    今天是癸巳五月十九，我與邵懷民先生心有靈犀，參加了老人的最後一次沒有邀請的曲會。

    中午與老伴潘姝雅到三裡屯開會，下午三點卻欣然想去看看邵先生，便打電話……

    保姆哭泣說正在給老人穿衣裳，飛奔到西樓503室在邵老遺體前，我們倆行了向老人還沒有僵直的遺體行了四鞠躬禮！
    我平生見到的第一位崑腔旦角就是邵懷民先生，“文革”過後雖說歷經多年的歲月磨礪，老先生依然是前朝遺宦的文質彬彬。

    那是一九七八年春季，在宣武門內未英胡同的顏家小院兒，看邵老也就是四十多歲的樣子……白淨的膚色，光亮的分頭，清瘦的面龐，氣質上根本看不出已經是六十多歲的老人。

    怹家的長輩與我老師朱家溍先生的父輩们都是老世交，弟兄之間還是互稱世丈的親情。怹與我的開蒙老師吳鴻邁先生是髪小兒摯友，因大排行第八，大家都官稱怹“邵八叔”。

    邵懷民老人是清宣統三年臘月初七的生日，應是清帝統治下出生的最後一位仙逝曲家。這幾年一到怹過生日的時候，六哥朱傳栩一定要去，有時還用當年他父親用過的笛子為老先生吹奏一曲。

    邵老唱過《琵琶記》的《吃糠·剪髮》、《白兔記》的《磨房》，吳鴻邁老師扮演張大公，這是“文革”前北京曲社排練的老劇目，可惜後來未能演出留下錄像。

    說起習曲經歷老先生雖見多識廣卻從不張揚，而且也沒有把唱崑腔當做唯一，還喜歡大鼓單弦、西皮二黃。特備是現代的東西也是很能接受，照相機從鎂光燈時代一直到數碼單反玩兒了個透，錄音錄像也是七十歲以後的新愛好，不比那些青年行家裡手差多少。二胡、笛子、弦子都能拿的起來，做菜、種花、刻水仙，作詩填詞寫字畫畫，沒有幹不了的才情瑣事。

    早在一九二九年怹就開始學戲，向遜清昇平署老教習孫怡雲先生開蒙習旦，參加國劇研究會經江南曲家何金海拍曲習崑腔，而後到湖南長沙、常德工作而中斷曲事。解放後回北京又參加崑曲研習社，由名笛師徐惠如、高步雲拍曲。有一年曲社演出《金不換·守歲侍酒》，邵老與陳穎分扮夫人、丫鬟，表演動人風趣，所幸在張允和老師的《昆曲日記》中有詳細記載。“文革”中邵老一家雖沒有經歷打砸搶的洗劫，但人世的艱辛以及夫人的常年臥病卻使他吃盡苦頭。
    一九九六年，朱家溍老師倡議要排一齣酬神吉祥北曲戲《天官賜福》，我便請求朱老師能不能安排邵老先生扮演天孫織女，老師說怹身體沒問題，只要能走路就可以上。這件事告訴了邵老先生后怹高興地不得了，不但每天練習腳步圓場還從原來的尺子調提高到原小工調唱《牡丹亭·驚夢》，此時的嗓子也出來啦！演出那天侄子還來錄像，又請張毓雯幫助化妝扮戲，還對我說買好了一瓶香水謝謝張老師，并一再強調我一定要事先送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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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十六歲的邵懷民先生扮天孫織女在後臺的劇照

    幾年來邵老還是每逢曲社同期必到，我卻因世俗牽連無法如期赴約。怹家的小保姆趙霞因生計關係收入不足，邵老托我代找個臨時兼職多賺錢的地方，我索性就叫她每週到我家來做兩次小時工，老人心懷感念有時還給我家帯些好吃的東西。

    看著邵老靜靜躺在自己生前睡過的床上，誰又能想到我們將來哪能找到這份幸福的歸宿呢？

    保姆說中午十二點半還吃了幾口粥，要躺下請她幫忙一扶便身歸那世去了。

    我們來得還算早，怹那慈祥的模樣與先前並沒有什麽變化，仿佛就是睡著了。臨別前我拿著老人母親留下的一隻百年老笛，為怹又吹了一次《牡丹亭·驚夢》的【山坡羊】。

    把那隻笛子平放在老人的左手中，告訴大家一起隨著老人化掉吧！讓怹永遠有笛聲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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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衛東在邵懷民先生遺體旁吹奏《牡丹亭·驚夢》【山坡羊】送行

                                                                                                                                                               2013年6月26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