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位于欧洲大陆西北角。自16世纪后期先后击败西班牙和荷兰，树立了海上霸权，在整个19世纪和20世纪早期，英国都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是第一殖民大国。英国与中国的直接接触要比荷兰和法国等国晚，针灸也是经由这些邻近国家间接传入的。从时间上看，英国人第一次与针刺疗法的邂逅比荷兰人和法国人还要早。1683年，由英国皇家学会资助的荷兰医生Willem Ten Rhigne的著作《论关节炎》在伦敦出版，其中有一个章节系统介绍了针刺疗法。但正如它在其它欧洲国家所遭遇的那样，直到19世纪初才有了英国人采用针刺治病的记录。

1820年代初，受到法国“针灸热”的影响，一些英国医生才开始尝试这种奇特的方法，最著名的推广者当属James Morss Churchill（1796-1863年）。Churchill是一名外科医生，伦敦皇家外科医师学院的研究员。1821年，他的《论针刺疗法》一书在伦敦出版，内容包括介绍针刺疗法的历史、一组病例研究和如何运用针刺治病的建议[1]。关于英国的针刺历史，Churchill声称，1821年2月，威斯敏斯特医疗机构的助产士Edward Jukes，采用针刺治疗了Scott先生的剧烈腰痛，是英国最早接受针刺治疗的病人。他本人则对法国Berlioz医生在1811年向巴黎医学会组织的一次调查委员会提交的针刺报告印象深刻[2]。在书中，Churchill极力推荐他的英国同行使用针刺疗法腹胀和风湿病。他写道：这种疗法相对简单，操作时既不需要手指灵巧，也不需要如何精明以确保操作是否适当，唯一真正的需要是熟悉人体解剖，以避免刺伤大血管、脊髓和肌腱。

Churchill书中有一幅针灸针插图，共有3根针，1根较长，针尾有一个圆形的顶盖，很适合用小锤子叩击，注明是“Mr Demours Needle”，可能是指法国人Antoine-Pierre Demours（1762-1836年）；另外两根针很特殊，针体上端有一个由象牙或木质做成的呈伞帽状把柄，方便握持，针身长度分别标明为1英寸和1.5英寸。关于这种针具的来源，图中没有注明，但根据Churchill书中的介绍，他所使用的针具是由Edward Jukes医生改进的，可能就是这种针。毕竟用锤子将针打入人体，怎么听起来都有些骇人听闻，令人毛骨悚然，而在针柄上安了个帽子，姑且叫做“帽针”（headed needle，见第11章澳大利亚的针灸历史），既方便进针，又比打针法容易被人接受。

图：James Morss Churchill《论针刺疗法》一书中的针灸针（图片来源：Wellcome Library, London）

1822年，《伦敦医学信息库》对Churchill的书做了书评[3]，编者这样写道：“我们认为Churchill先生试图将针刺这种疗法介绍到英国的努力值得注意，除了他的这种努力本身所表现出的明断和谦逊之外，还因为我们的确认为这样一种在东方使用已久的治疗手段可能会对某些病症有用。在对一种未知疗法实际使用试验之前，我们没有理由对其说三道四。该书作者所提供的病例非常有趣，疗效迅速且持久。”这位书评人还特别提示到，针刺既不会导致出血，也不产生疼痛，并且很多时候一针足矣。尽管Churchill本人没有对针刺治病机理做出任何解释，但这位评论人认为，针刺似乎只能通过一种方式发生作用，那就是当时的一些著名生理学者认为，针刺所治疗的病症主要是由于电流的影响导致不同的状态，表现在神经或肌纤维上。

然而，Churchill的论著并没有引发医学界对针刺疗法的足够反响，令他很失望。1823年，他发表文章表达了这种心情[4]。他说曾期待他的那本小册子能够在同行中引发质疑，但遗憾的是，这些人似乎“过于礼貌和客气”，以致没有人告诉他这种方法并非真实，同行的沉着自若清楚地表明了他们对此疗法的怀疑。然而，他不但没有气馁，反而更加充满信心，他如此乐观地写道：“成功已经如此显著，我能够想象到一种胜利的喜悦，并且敢于面对任何人向我所坚持的疗法提出的挑战。我还在持续不断地聆听到来自受尊重的专业会员的成功病例，也希望不久就能将大量证据摆放在公众面前，它们足以驱散那些来自最固执者的怀疑。”在这篇文章中，Churchill还添加了3个病例，1例为风湿痛，2例为腰痛，作为支持自己观点的有力证据，并且再次强调针刺疗法“操作如此简便，痛苦如此之少，疗效又如此令人信服。”就在Churchill文章发表的同一年，英国的一家医学杂志就对这篇文章发表了评论。针对Churchill的自信和乐观，评论者揶揄道：“无论针刺疗法如何成功和令人欢欣鼓舞，这都不是宣布它的最好言辞。那是年轻人的语言，时间会惩罚它!”[5]也许这位评论人觉得当时Churchill只有27岁，年轻气盛，还有些轻狂。

在一个医学工作者试图将自己与那些庸医和折衷主义者划清界限的年代，Churchill发现要想使皇家外科学会的会员相信针刺疗法的合理性是极其困难的。也许Churchill在推广针刺疗法时所遇到的困难应该归咎于他自己，那就是他没有解释针刺治病的道理。在那本小册子的最后，他做出了如下说明：“本人没有尝试对针刺疗法的治病机理建立一种假说。我也决不会探讨其作用实质，也不敢贸然进行推理，有人会怀疑，也会有人认为眼光高远，因此我选择保持极度沉默。”[6]事实上，不仅仅是Churchill，即使今天我们也常常面临着同样的困惑，在一些情况下，针刺确实有效，但究竟为何有效却还是个迷，此时此刻，保持沉默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注：本博客内容节选自主编的《中国针灸交流通鉴》历史卷（下）第五章“欧洲的针灸历史”。该图书由国家出版基金资助，西安交通大学出版社出版发行，2013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