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烤江湖:中国饮食文化的烟火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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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川菜里的开水白菜、麻婆豆腐;鲁菜里的葱烧海参、九转大肠;粤菜里的白切鸡、豉汁排骨;淮扬菜里的狮子头、大煮干丝。它们的共同点是,以蒸、煮作为最上档次、最正确的烹饪方式,炒次之,煎、炸再次之。
而烧烤,则在被默认为是不上台面、不能用于高级食材的烹饪方式——中餐烹饪鄙视链的底端。
不能处庙堂之高,则居江湖之远;不能赏炊金馔玉,则谋锦绣膏粱。
烧烤,代表了中国饮食最草莽、最市井、最家常和最温情的那一面,也凝聚了中国人所有的因地制宜、圆融变通、行侠好义和林下风致。
01
烧肉与烤肉
烧烤的历史,远远早于其他烹饪方式。
炖煮需要防水耐火的容器、蒸需要容器里加装隔水装置、煎炸需要食用油的榨取技术,但烧烤却什么都不用:几根树枝,一堆火,就能让腥膻的生肉,变成油花四溢,香气扑鼻的烤肉。
也许在没有文字的时代,烧烤已经成为人们告别茹毛饮血的捷径。
但严格说来,“烧”和“烤”两个汉字,含义并不相同。
《说文解字》对“烧”的释义是一个更复杂的字“爇”。从字形理解,就是捂在草堆下加热。
而广泛存在于中国饮食中的烧猪、烧鹅、红烧肉、家烧鱼、葱烧海参这些带着“烧”字菜品,虽然烹饪方式有煮、烤、煸、炒等区别,但它们无一例外,都加入了“焖”这一道工序:一个小小的细节里,反映出了“烧”的本质。
“自我作古”绝不是-齐-白-石-自大,事实上,解放之前的几乎所有汉字字典里,都没有“烤”字。
它最早的源起可能来自熇、洘等古汉字,可能是自北方或西北的外来民族语言,也可能是民间俚语的逐渐演化。
今天,在东北、内蒙古、新疆这些阿尔泰系民族曾经活跃的地区,烤肉依然是最朴实的传统烹调、最具特色的民族食物和最隆重的待客礼节。
东北的烤肉要在传统泥炉上,用菊花碳来烤,只有它们,才能获得恰到好处的火候。
切大薄片的猪五花,烤到卷边微微焦的时候,蘸上大酱,生蒜,青椒,用生菜叶或者紫苏叶包起,一口一个,滋味厚实、辛香平衡。
在山东淄博、青岛和江苏北部的徐州,也流行与东三省极其类似的碳炉烧烤。
这可能来自北方游牧民族南下的痕迹,也可能是闯关东移民的反向影响。总之,
一斤生羊肉,煮熟后一般在7两左右,烤熟后不到半斤。且使用明火很容易在干燥的地方引起火灾。所以在盛产羊肉、缺乏燃料、少雨高寒的内蒙草原,牧民们大部分时候更倾向于白煮羊肉,只有贵客盈门或者盛大节庆的时候才会出现烤肉。
蒙古式烤肉一般不直接上火,而是把烧红的石头填入掏空清洗好的羊肚子,让热量缓慢地由内向外把肉烤熟。
这样烤肉,不容易引起草原火灾,并能让热量持续更久。羊肉外层的肥油损失少,润而酥化;内层的瘦肉、排骨焦脆香美,相比普通由外而内的烤肉,它的风味非常特殊。
北疆的烤肉以伊犁为代表,切大块的阿勒泰寒羊,油脂丰富。
简简单单用鸡蛋、皮牙子(洋葱)和盐混合的汁水腌制后明炉烧烤。鸡蛋是用来上色增香的,为羊肉表面裹上一层焦黄色的香脆外衣;盐是用来上味的,同时能让蛋白质转性,让瘦肉更有嚼劲;皮牙子则是用来祛膻的。三种腌料职责分明,结构清晰。
由于当地温差大、植被贫瘠,所以羊肉几乎没有膻味。不需腌制直接切大粒火烤,在加入喀什地区所产的安息茴香粉、辣椒粉、姜黄粉等调配而成的撒粉后,自然香酥入骨,滋味丰沛。
红柳烤肉是南疆烤肉最具代表性的一种:产于塔里木盆地边缘绿洲里的多枝怪柳,因为有浅红色的树皮而被当地人称为“红柳”。它受热渗出的树汁具有清香,能为烧烤的牛羊肉增添风味。
因为红柳枝较粗,肉块需要切得较大才能串起来,所以在新疆各地,“红柳烤肉”常常是大块烤肉的代名词。
它与典雅有古风的“烧”组合起来,完成了汉字在餐桌上精准、恰当和微妙的表达;呈现了烧烤这种料理方式,在中国的一体两面性;也寓意了烧烤作为华夏版图变迁、民族融合的见证者角色。
02
烧烤在东亚
在“烧烤”这个词还没诞生之前,中国人把它叫做“炙”“炮”“燔”。
公元前六世纪出现的诗句“有兔斯首、炮之燔之;君子有酒、酌言献之”,意思是烤兔肉要配酒才够味;公元前三世纪出现的成语“脍炙人口”,形容好的文章像烤肉一样、根本停不下来。
根据文献记载,周天子的食谱里,包括“肝膋”,这是一种以猪网油包裹动物肝脏烧烤的菜肴;而汉高祖刘邦则“常以炙鹿肝下酒”。
如“炙”字所呈现的场景——“肉”在“火”上:
一个常常被人忽略的细节是,当黄河流域的人们,正在追捧烧烤兽肉、畜肉的同时,南方长江流域,另一种烧烤也正在野蛮生长。
《楚辞·大招》写道:“炙鸹烝凫,煔鹑陈只。煎鰿膗雀,遽爽存只”
鸹,是大乌鸦;凫,是野鸭;鹑,是鹌鹑;鰿,是鲫鱼;雀,是山雀……所有这些,用各种各样的烤具和大小不一的火候来烤,吃得人满口留香、爽快无比。
显然,屈原笔下中国南方的烧烤,在当时就已经呈现出食材丰富、不拘一格的特点。尤以水禽和水产擅长。
今天的岭南地区,是人们倾向于以海鲜入烧烤。
粤西人以烤生蚝为尊,手掌大的湛江生蚝,洗净后闭壳开烤。雷州半岛常年炎热,海水蒸发量大、盐度高,生蚝自带的汁水因而带有浓郁的咸鲜甜,上碳炉后外烤内煮,汁水收浓,不需要任何调味,自然味道丰沛。
上桌之前把蚝壳撬开,加入金银蒜和小米椒末点缀。所谓银蒜,是新鲜的蒜蓉,用以去腥;金蒜则是油炸过的蒜酥,用以增香提味。它们与咸、涩、鲜、腥的蚝肉互为补充,再搭一瓶啤酒,这是身居南海之滨的莫大乐趣。
和碳烤生蚝追求的原汁原味不同,烹制炭烧响螺,必备的一份潮汕烧汁和一瓶高度白酒。潮汕烧汁做法复杂,用到火腿、肥膘肉、鸡清汤、川椒、头抽酱油等十几味材料,一起熬成浓浓的汤汁。
与之相反,炭烧的过程本身却不复杂:硕大的响螺整个上炉,用白酒和烧汁反复灌浇、烧煮、冲洗,把螺肉表面有土腥味的粘液洗去,让它沾染上浓郁的酱香和酒香。
几小时后,螺肉烤熟,切成薄片,外表雪白无暇,尝之有火腿的香、白酒的醇、猪肉的丰腴和鸡汤的鲜美,它们都搭载在紧实微甜的螺肉上,这是中式烹饪的至高境界。
开膛破肚的整只烤田鼠,在烤架上滋滋冒油,肉质酥化、肥瘦相宜;细长弯曲的猪鞭,用盐、孜然和辣椒掩去食材腥气,便能凭借脆韧的口感轻松上位;
除此之外,还有各式各样的烧烤蛇、虫。
在黔、桂地区,烤木虫、烤蜂蛹、烤蝎子,乃至烤甴曱(蟑螂),都不是罕见物事。如果火候到位,它们都会呈现出趋同的浓香与松脆,这绝不是百物一味的肤浅,而是高蛋白经由火烤之后出现的焦化、变性。
而屈原笔下的烤鱼,则完整地保存在了水土更富饶、地缘却更封闭偏远的,四川和云南的丘陵盆地、横断山区。
川渝烤鱼风靡全国的时间并不长,坊间传闻它发源自万州,又说来自巫溪。但事实上,整个川东地区一直有把鲜鱼烤香,再用调料炖煮入味的传统。它反映了长江三峡地区丰沛水系孕育的渔业资源,也呈现了川菜重调味、擅搭配的传统。
川渝地区对菜肴好吃的两个最高评价“入味”“下饭”,由此缔造。
而云南的烤鱼,则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许多江河流经处,就是傣族聚居区,这个千年来擅长耕种捕鱼的民族,总结出了丰富的烧烤方式。
这种调味料,要以萝卜菜和糯米一起发酵,取其酸水,慢慢熬制粘稠。整个过程很复杂,需要有经验的老波桃(傣语:老爷爷)动手操作,火候、水分、撇浮沫、时长和细心程度都将是影响腌菜膏独特风味的决定因素。味道最好的腌菜膏色泽清亮、酸香扑鼻。
在兑入适当的水、盐、糖、香草、折耳根和小米辣之后,腌菜膏就成了搭配香茅草烤鱼,用以去腥、解腻、增添酸香风味的神仙蘸水。
所谓“包”,是用芭蕉叶或者柊叶把食材和香料包裹起来,以火塘为热源,将食物烧熟。
与来自西方的包锡纸烧烤类似,芭蕉叶能让食材受热更均匀,并锁住水油,使食材口感软嫩多汁。更重要的是,植物树叶提供的清香,能有效为食物增添独特的风味。
烧烤,就是中国文化多元性的集中体现。
炙子玉烤鸭
在千年的时间里,中国人的烧烤工具和技术一直在提升。
1969年, 西安延兴门,出土了一只结构复杂、外形奇特的炉子。因为炉身上有“上林荣宫,初元三年受”等铭文,考古学界将其命名为“上林方炉”。
方炉分两层,上面是炉身,底部有几个长条形的镂孔,放上木炭,促使空气对流,加旺火力,并让一部分燃烧时的余烬熏烤食材表面,形成独特的风味。
相比先秦时代粗糙的烤具,“上林方炉”证明了至少在公元一世纪,中国已经诞生出了先进的烧烤设备。
所谓“炙子”并不是动词,它指一种烧烤工具,这是由一根根铁条钉成的圆板,下面燃烧着大块劈开的松木或果木。
牛羊肉切成薄片夹在炙子上烤,油脂滴落、松烟上升。烤好了,沾上点辣椒油夹到热乎乎的烧饼里咬一大口,面饼、烤肉和芝麻的香味在口中慢慢融合,饼有肉味,肉有芝麻香,层次分明。
虽然这只是当时众多烧烤里不起眼的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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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之后,烧烤文化进一步完善丰富。在北宋著作《东京梦华录》里,记载了汴梁夜市里大量烧烤食物炙腰子、烧臆子、签酒炙胘肚、假炙獐、炙鸡、旋炙猪皮肉等等,而烧烤做法,也分出了烟熏、火烤、炭煨和石烹四大类型。
但一切,却在靖康之后戛然而止。
有趣的是,在南宋的另一本著作《三朝北盟会编》里,宋人描述了金国女真人的饮食:“以木楪盛猪、羊、鸡、鹿、兔、狼、麂、獐、狐狸、牛、驴、犬、马、鹅、雁、鱼、鸭、虾蟆等肉,或燔或生脔,多芥蒜渍沃续供列。各取配刀,脔切荐板。食罢,方以薄酒传杯冷饮。”
读完不由皱起眉头:
中国餐桌越来越以蒸煮、清淡、原味作为美学标准的趋向,正是从那一历史阶段肇始。
但吃惯了上千年烧烤的普通百姓,似乎并不对其买账:市井中的各色烧烤并未消失——尤其是烤鸭。
不息的中国人的烧烤江湖。
明中叶开始,随着泉州港的没落、葡萄牙人的开埠,广州地区成为中国一口通商的集散地、西方文明传入的前哨站。广府烧鹅,应当也是在此时最终定型。
由黄豆酱、海鲜酱、蚝油混合成的烧鹅酱抹匀内腹腌制入味;由麦芽糖、白醋、红醋、白酒和柠檬片调配成的糖浆水刷外皮上色;烫皮定型、阴凉风干、瓦缸烤制。
在烧鹅的整个制作过程中,看得到许多中国人自发研创的巧思,也看得到许多来自西方的技艺。今天广府“无鹅不成宴”的风俗,既是对烧鹅江湖地位的肯定,也表达了岭南地区开放、包容的历史性格。
烧鹅、烤鸭,它们共同构成了中国南北方对烧烤的最高认知,也表达了中国平民阶层看似微弱,却振聋发聩的力量。
那顿午饭,周-恩-来亲自向基-辛-格介绍烤鸭的吃法:一块片皮鸭,蘸上面酱,夹大葱白,包进荷叶饼卷里:一口咬下去,油、甜、咸、辛各色味道交织,最后以鸭肉鸭皮浓郁曼妙的烧烤香气收尾。
而对古老的东方来说,这是周-天-子的“肝膋”、汉-高-祖的“炙鹿肝”之后,时隔2000年,烧烤重新出现在国家层面最醒目的位置上。
它彰显了中国人对烧烤从未放弃的执着和热爱,又或许寓意了一个新的汉唐盛世,将由这个重新拾起勇武、奋进的民族所创造。(信息源自《那一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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