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眼的回眸

（四 章）

蔡  旭

（《今日兴义》2024年11月21日）

披着暮色回家

     披着一城的暮色，我走路回家。

     把橡皮般胀着肚皮的公共汽车，以及急于赶路的出租车，让给下班的洪水。

     我不用下班，因为我不用上班。

     我的姓名，已被单位转让给社区了，社会保障局发了个银行账号。

     双肩不必扛着责任，两腿无须拖着疲惫。我踏着轻松回去。

     我上街，随时发现不动声色的变，随意感受习以为常的美。

     去看望几十年相互取暖相互取乐的朋友，看望书店的书架上或新或老的朋友。

     无意中遭遇有趣与无趣的事，意料中碰上有幸与不幸的人。

     披着一城的暮色，我轻松回家。

     我自己也是一身暮色了，跟此时的景况吻合得浑然一体。

     但城市很快就会用生龙活虎的霓虹灯，宣告暮色的退潮，展销它的青春与活力。

     我不会有耀眼的光彩了。非不愿也，实不能也。

     我至多在家中的台灯之下电脑之上，码出几行不太老的感悟。

     让我“退休职工”的头衔，加一句“不退休作家”。

一棵树的突围
　　
　　一棵青春的树绿在花盆里，在楼梯口与我朝夕相见。
　　直到今天，我才注意到它的存在。
　　今天，花盆不知给谁打破了。碎裂的陶片，瘫倒一地。
　　花盆碎了，树继续活着，似乎活得更加青翠。
　　看来它的根，早就不甘花盆的困囿，可惜一次次碰壁。
　　只能用粗粗细细的根须，把泥土包成花盆的模样。
　　我想，花盆一定不是被人打破的。
　　一定是破裂于树的梦想。
　　虽然我早已告别青春，但毕竟我也青春过。
　　我知道一个蓬勃的生命，一定会有参天的美梦。
　　一定不会被一个规定的圈圈——
　　所框死。

红树林的籽

你们知道红树林的籽是能吃的吗？

我和儿孙回到故乡的海堤上，面前是红树林的一派青绿。

潮水已经退去，红树林从海底站起来，抖尽一身咸涩。让人认识到它对城市的袒护。

这时，人们欣赏了它和翩翩起舞的白鹭一起组成的美丽风光，却没有人去关注它结出的不显眼的籽。

我提出这个问题时，儿子和孙子都以摇头作为回应。

孙子的意思是，肯定不能吃。

儿子加上了一句：即使能吃，又有谁会去吃呢？

他们不知道，我吃过，那些年，小镇上许多人都吃过。

这就是粮食呀。漂过三次，仍然无法告别那苦涩的滋味。

谁也不喜欢吃，又不得不吃。

好在到海边就能捡到，不用花钱，也不用票证。

我只好也摇了摇头，为他们的回应感到无奈。

又为他们庆幸，看到的是美丽的风景，吃到的是美妙的滋味。

毕竟我从来没有带他们回到过我的童年。

他们不想，我更不想再有这样的童年。

有爱就喊

“妈妈，我爱您！”

一句清脆的童声，震撼了整个公交车厢。

一位幼儿园小朋友，向他的母亲，旁若无人地喊着。

一遍一遍地喊，像唱歌一样。

那位眉开眼笑的妈妈，却作啧怪状：“一把嘴就会哄人。”

小家伙把一车的眼光感染了，把一车的嘈杂屏蔽了。

有多少人能够这样公开地喊呢？

有多少人，敢于这样大胆地喊？

我们平日，缺的不是爱，只是表白。

而天真的他，填补了这个空白。

坐在车上的我，真想赶快回家。

向着白发苍苍的老母亲，大声喊出我的爱。

可是，却哽咽着喊不出来。

想听这句话的她，已经不在了……

蔡旭，广东电白人，现居珠海。中国作协会员，高级编辑，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曾任《海口晚报》总编辑、海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散文诗学会副主席。出版散文诗集38部，散文集5部，短论集5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