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樗斋-陈鹏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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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俑(一)

(2013-08-15 09:5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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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鹏举

随笔

文化

分类: 文博断想

青铜剑  秦汉胡同宝藏

“毒日头!十个太阳也没这样热。”宫强跳起身来,吼了。

“不是出了后羿了?”午说。

“毒日头!”宫强继续吼着。

“后羿吹牛了?”午说。

“毒日头!”

“后羿射了九个。”

“后羿你认识?”宫强太不喜欢午了。

“爷爷他爷爷认识。”午继续说。

“你没完了?” 宫强不想继续了。

“完了。”午笑了。

“完?怎么完?”宫强蓦然哭了起来。

得,蹲在一边,听着两人几年来已经寻常到眨眼一般的、答非所问的对话。

兵马怎么就成了俑了?成了俑了,还算是兵马吗?雕刻俑的人呢?算俑,还算兵马呢?赶了千把百里路,到了骊山北麓,家是回不去了,活多久也不明白了。

倾其所有的这千把人里,宫强一个,五十岁。午一个,二十七岁。得也算一个,四十岁。

这是兵马刚被做成俑的时候。以前一统的当口,天下兵刃,被熔了化了,做成了十二铜人,端着盘,整天立在那里承受雨露。如今江山大定,兵马成俑,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万岁还是会累的,累到有天早上再也起不来。接下来和阎王的仗还是要打的。兵马还得带着走,而且要浩浩荡荡。

宫强他们也就募来了。

宫强是有家室的,原是晚年了,不该出远门。谁让你是雕刻的大国手呢?出来混,终究要还的。宫强闯了大半辈子江湖,这是想得通的。不过有时候还会掉泪。

午的新娘没过门就变卦了,谁稀罕喜欢粘土超过女人的郎君?午是遗腹子。来骊山前三年,母亲也又亡故了。他成了孤零零一人。守孝完事,正好招募,也就带着一些乐意来了。

得来了半年,没说过他的来处。武姜问过,得只是看着她,目光慢慢地从她的发髻上看过去,看着远远的山脊,呆滞着,不说话。

武姜煮了两个燕蛋,塞给了午。她是募来烧饭的。三十上下的年纪,丈夫十年前战死了。没得活。也就被募来了,做饭洗衣。沧桑有了,又是看得开的秉性,她真不见老,眉眼里有韵致。

大暑天,宫强他们的工棚里,男儿几乎赤身裸体。如果抹上泥,和制出的俑,混在一起,真假难分。也不避人。

武姜,也就自个儿避着。

这里伙食好。朝廷拨款也多。造帝王陵,是天字一号的事,历来不惜工本。武姜掌勺手感又好,地道的咸阳人。这里的男人,胃都被宠着。午不但是胃,心也被宠着。

午是个萧条的人,这里已是去处。知道还有武姜喜欢他,是该满足了。

宫强是成纪人。帝的祖上秦非子曾在成纪牧马,成纪也是了王气流衍的地方。这里的人,多是五岳丰隆、皇家贵胄的面相。这样的人很容易就有了皇家情结。

宫强雕刻的人物都英武绝伦。他对自身体魄有一种天然的认同感。这种认同感,正好是他在的时代最尊贵和必须的。

这天,宫强制成了最初的一列士兵俑。巨大的穹顶下面,他们站立着。他们哪里是人,哪里像俑啊?个个都是天威神武,贵不可言!而且是彩绘的。所有的色泽沉静得像落霞,又灿烂得像春山的雨。

“神手啊!凭空多了你这么多兄弟!”午真心赞叹。他信服他见到了最好的雕刻。

武姜惊呆了,反复回头看一下宫强,“太像了!太像了!”

得满眼是温暖,“哦,哦,”也出声了。

宫强笑得很陶醉,连连说,“成纪人都这样,都这样”。

这个世界上,宫强什么都可能凄然,或者是躲不过凄然。只有雕刻,他是注定要欣然的。他欣然创造的过程,也一点不漏地欣然人间对他的赞美。

午不出手,他只是做一些手和盔甲。他还想不清楚,帝要带走的兵马里,究竟该有谁?

得需要真实的士兵,做他的模特。

造帝陵的多是卸甲的士兵。运土的盾乙,看上去体弱,相貌却有点奇异。两眼也深陷下去,鼻梁、颧骨高高冲出,该是秦地西边出来的,气格很硬朗,得觉得兵马俑里有他,自然杀气逼人。

宫强偶然会注意别人。远远扫见得的作品,很快就转身了。他喜欢伟岸的人物,他不认为弱小和奇异的人会有雕刻的意义。

得默默地做了三个月,做成了。盾乙见了吓得后退了七步,才勉强站住。

“是我还是俑啊?我成了俑了,我死了。”他哽咽着,大哭起来。

得内心一阵痉挛,像一把利刃插在了胸口。

他二话没说,把这泥做的盾乙,背起来,搁在了残臂断甲堆里。

这回轮到午在一边冷看了。他也什么都没说,颤抖的左手握住了武姜的手。

李斯是造帝陵的总监。他办事精细。二十多年来,他的车辙布满了骊山北麓。这会儿是来视察作俑。在他身后的现场指挥宜臼,掰着手指暗暗记下,“第五十七了。”

最热的午后,这里的人五分钟里全副装束了。

李斯来了。他是一个世故到很儒雅的人。众人下跪迎接,李斯含笑摆了摆手,示意免礼。

宫强的兵马俑一列排开。李斯缓步走过,表达了自己的惊叹,“秦人神武,无以伦比!”

他是天生的好口才。说起来,又句句带着感情,“千古一帝,天授神柄。今缔造帝陵,实开万世之太平。”紧接着,他的右手高高举起,缓缓一挥,“秦之兵马,横扫六合,天上地下,无往不利。”

宫强又下跪。李斯扶他起来,对他说,“兵马成俑,先生功德!”

李斯转身瞥见得做的盾乙,“此俑有其原型?”他问。

宫强应声回答,“是。”

“此人为谁?”

得在一旁说,“秦兵盾乙。”

李斯一惊。

昨晚,李斯求见帝。

秦宫凉快。秦宫屋梁上纵横的水渠,昼夜有活水流淌。

李斯进宫,帝正喝着银耳莲心羹。案头摊着竹简,是墨子的《非攻》一文。

李斯上奏,“崇陵拟置兵马俑,现已造像。”

帝慢慢地调羹,过了一会儿,淡淡地说,“文允客卿,武必强秦。”

帝是天下闻名的“龙影豺声”。豺声一出,李斯的内心习惯性地一个打颤。年轻轻的帝,一直是他的克星。帝的心思总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李斯虔诚地大拜,回禀,“臣知了。”

李斯想到这里,突然用手拍了下额头,提高了嗓门说,“帝之兵马,秦人千面。神武为其魂,生气为其迹。秦得天下,天下莫不畏帝之前驱。”说到这里,他使劲地挥动着右臂,连连说,“秦人千面!秦人千面!”

“是!”在场的人一起高呼,“秦人千面!秦人千面!”

宫强满面严肃,叩头不起。

得的脸上掠过一丝寒气。

午心跳得厉害,热血沸腾。他感觉自己异样,惊愕不已。他的左手颤抖了起来。

宜臼送走李斯,回到工棚,下了两道命令,一是,“从今日起,凡兵马俑必以秦人秦军为范本,违者斩无赦。”二是,“清查之前所作之俑,凡非秦俑,立毁。”

月光透过山麓,照在一张阴冷的脸上。这是得的脸。一张真实得像豹子的脸,一双圆睁的眼睛,透出肃杀的光。

得是赵国一个伯的后裔。赵国灭了,家毁了。父老双亲不是被杀,就是自杀。他的兄长,留给他几行血书,也死了。邯郸城破的时候,他游学在外。他无家可归了,流落到了陇南。他的天赋,让他很快成了雕刻家。

他只是用泥巴数落自己的寿数。他不觉得速死有什么好。他只是敬畏生命是一种神圣,谁也没理由和权利剥夺和毁灭生命。就像他雕刻出来的那些人和那些俑。

李斯的出现,震撼了他原本混沌的心。

秦是他的死穴。帝是他的死敌。荆轲和燕丹,不能杀死他。他呢?能不能呢?

得突然说出口来,“我能。我有机会。活着没机会,死了我有。我可以成为俑,进入帝的军队,在他死后再杀死他。”

得得意地大笑起来,他已经感觉到了复仇的快感。

文/陈鹏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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