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色

车从坡上下来，路过院子停了停。刚收的玉米占着道，问问院子的人，碾着玉米不碍事吧？说不碍事，车再接着开。院子的狗不愿意，吼得很凶。亲家的院子外也堆着玉米，亲家坐那剥玉米，见车到了赶紧去迎，腰还没直起来。一年没见，他黑瘦了许多，塌着肩，凸着胸骨，唯俩手粗大。我说中秋节也不歇歇，他说玉米得抓紧晾晒，怕捂了。

亲家的地在山坡上，东一块西一块的，都是小块地。头回去亲家家，他先带我去看的地，转悠了半晌才看完，看完也没全记住。只记得地里的石头特别多，似乎永远也拣不净，石头是颗粒粘成的那种，异常牢固，异常坚硬。小块地没法用机械，收玉米全靠手掰肩扛车拉，三轮是这两年才换的，换成了电动的。我劝他让年轻的干，他说没愿干的，都是老人干。家人也劝过他，说岁数大就别种地了，他不听。

亲家让我去屋里喝茶，我没去，和他一块剥玉米，剥着玉米说着话，话不及手快。玉米堆看着不大，剥了好长时间也不见小。玉米皮要剥好几层，紧里层薄得像纱，揭开纱才见玉米粒。玉米有虫，虫软软的嵌在缝里，磕打好几下，也不肯掉落。亲家告诉我，他种的玉米从不使农药。玉米皮剥开，扯拉到底，留着用绳捆，绳是用玉米皮做的，皮撕成条，捻搓成绳。玉米用绳捆好，几个捆一捆，一层层搭在栏杆上，搭得像道墙，我踮起脚还要往上搭，亲家没让搭，怕栏杆吃不住劲。

坡下蹿上来个电动三轮，人下车瞅着我，跟亲家打招呼。他是亲家的亲戚，比我大三岁，比亲家大四岁，七十二了，脸很黑，两颊却异常红润。我跟他握手，他俩手勉强抬起，说是动过手术，就俩指头还吃劲，食指和大拇指。我就跟他开玩笑，说俩指头够使吗？他说够使，还演示给我看，水杯放地上，俩脚夹住，俩手指拧开盖，喝两口再放下夹住，拧紧瓶盖冲我乐。

他说他不识字，就识俩数，1和3，我说为啥是1和3呢？他说简单好写呀，划一道拐俩弯就成，我说俩数够用吗？他说够用，也不知道说的是真是假。亲家催他去收玉米，说没看见天阴了吗，他这才走的。听亲家说，亲戚过得挺难，家里还有个潮巴，潮巴是傻瓜的意思。我说这么难还挺乐呵，亲家说他喝酒了，喝了酒净胡咧咧。

这回去亲家家，没住宾馆，住他大儿家，一栋新盖的三层小楼。夜里很静，静得像潜入水里。听见鸡叫，天还黑着，打开手机，亮了半间屋，看看时间才凌晨三点。早上起来望望窗外，深秋依旧是满眼绿色。浓浓的绿色里，隐约着淡淡的青色，青色洇晕开来，朦胧了绿色，那是升起的炊烟。早饭没见亲家，饭后出了院才见着，他正在卸车，见了我就咧嘴笑，说这是最后一车，玉米总算收完了。

听说要走了，亲家一脸的歉意，说这两天也没吃好玩好，还帮着干活，受累了。我也挺歉意的，说这么多玉米没剥完，劝他悠着干，别累着。他拉着我的手，车走了还在招手。车走远了，人都模糊了，那道墙还能瞥见，就是那道玉米搭起的墙，秋日下金碧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