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语文命题何以引导教学改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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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2020年新高考卷出现以来,体现语文素养综合性、整体性的试题比重越来越高,突出反映在阅读试题的命制上。本文结合近年的新高考试题,分析了高考语文考试命题运用新技巧并借助教材呈现的核心知识对学科核心素养的考查情况,提出应变革试题命制观念,以小情境、微任务起步,逐渐推动命题改革的深化,引导学生从关注“解答题目”转向“解决问题”。这是深化课程教学改革、落实教学评一致性的关键所在。
《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2017年版2020年修订)》在“学业水平测试与高考命题建议”部分提出,“考试材料的选择与组合要角度多样”,命题应“减少针对单一知识点或能力点的简单、碎片化的试题数量”。自2020年新高考卷出现以来,体现语文素养综合性、整体性的试题比重越来越高,突出反映在阅读试题的命制上。
一、试题考查侧重基于文本的迁移运用
一段时间以来,考试命题主要参照的是布鲁姆教育目标分类体系,从知识和认知过程建立双向细目表,在试卷中与题型和能力系统相对应,每一道题都能在双向细目表中找到一个“格子”。在相对封闭的考试内容范围内,为保证考试的区分度,命题者往往会在题目设计的精巧度上下功夫。虽然我们不能下“难以考查学生运用知识解决问题的能力”这样的断语,但如果再看以往的高考大纲,现代文阅读内容对应的能力层级里有理解、分析综合、鉴赏评价和探究,但独独没有应用这一能力要求。阅读题主要考查理解、分析综合、鉴赏评价,大多数试题指向的是文本中的重要概念、句子含意、信息整合、表现手法和表达艺术等。基于千余字的文章,一系列客观题、主观题要“埋”下十余个命题点。同时,作为高利害考试,为了避免产生争议,答案就必须要从文本中找到相应的文字依据,即便是体现探究能力的主观试题,答题时也往往拘泥于文本,这就导致阅读试题虽然试图考查形象思维与逻辑思维,但在实际命题中对学生迁移运用能力的考查不足。尤其在一些客观题中,一些选项常以无中生有、偷换概念、以偏概全等方式设计干扰项,某种程度上考查的并不是学生是否真正把握了文章的核心要义,而是细心与否。于是在解题时也就产生了大量可以复制的答题技巧,这在过去各类教辅书籍的总结中已经相当全面,且在应对传统试题时相当有效。为引导教学走出“刷题”的怪圈,近年新高考卷运用了新的命题技术,与课程标准同向同行。借助教材呈现的核心知识体现对学科核心素养的考查,其实已经在近三年的新高考卷中多有出现。如2018年,即修订后的语文课程标准颁布当年,高考试题即已有过尝试。2018年高考语文全国卷实用类文本阅读围绕“墨子号”量子科学实验卫星的成功发射,选择了来自《人民日报》、《自然》杂志、日本《读卖新闻》的三则报道,要求学生分析三则报道的侧重点有什么不同及原因。这既是对学生信息概括、比较、归纳能力的考查,也从“新闻立场”的角度,引导学生把握传媒立场。《人民日报》侧重介绍我国在量子通信研究方面的巨大成就,彰显中国速度与中国创造;《自然》杂志侧重介绍潘建伟研究团队在量子通信领域的贡献,强调个人能力和经费投入;《读卖新闻》以“墨子号”为例,侧重介绍中国实验设施之先进,突出投入之大和发展之快给日本带来的压力。侧重点各有不同且应答需跳出文本并有一定的读者意识,像给日本带来压力之说,在文中并无相应的直接表述,但从受访者日本科学家所谈到的“亚洲的中心正在从日本向中国转移”,结合课程标准“跨媒介阅读与交流”学习任务群“辩识媒体立场,多角度分析问题”的要求,再考虑到《读卖新闻》的读者对象,本题并不超纲,而且可以引导学生面对特定传播语境去观察社会。从实际效果来看,此题区分度高,阅卷可操作,从面对真实复杂情境适度开放角度,也并未引起争议。2022年高考语文新高考卷现代文阅读,摘录习近平《加快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摘编郑敏《新诗百年探索与后新诗潮》二则文段,文后设计了这样一道主观题:“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出自《论语》,现已成为国际社会公认的处理人际关系和国际关系的黄金准则。请结合材料一对这一现象加以分析。这道题考查学生结合材料内容分析社会现象的能力,题干中的“黄金准则”与习总书记论述中华文明的创造性转化提出的“正确精神指引”相呼应,说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句话为人类文明发展作出了贡献,体现了我们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继承,同时作为国际社会已经公认的准则,其传播和影响也是传统文化的创新发展。学生如果能结合具体现象略作阐释,解题过程本身就是其语文学习思维过程与方法的反映。2022年高考语文全国甲卷文学类文本阅读,节选了王愿坚的小说《支队政委》、美国哈里森·索尔兹伯里的《长征:前所未闻的故事》,文后的一道主观题为:这两个内容相近的文本文体不同,因而艺术表现也有差异。请比较并简要分析。这道题指向对文体特征的考查。小说可以虚构,纪实则强调真实,因此,文本一,多运用了场景、细节、言行描述等多种表现手法去塑造老胡的艺术形象,文本二,则以采访、回忆录为基础,记录陈毅的真实经历。语言风格一个生动形象,一个平实简洁。本题呼应的是课程标准“文学阅读与写作”的内容要求,根据不同文体“不同的艺术表现方式,从语言、形象、构思、意蕴、情感等多个角度欣赏作品”。这道题并不算难,但相较于新高考卷之前的高考试题中文学阅读多指向篇目本身(常以“这样写有什么好处”发问)的情况,今年这道题的指向有“大概念”的意图,基于文本内容,又适度超越。相应地,文学阅读教学也不应以文本为唯一目标或终极目标,而是要通过对经典文本的阅读,引导学生认识这一类文本的普遍规律。这两道题还有一个共同点,即打破了试题命制时的字斟句酌,为了“砸实文本”而不得不“螺蛳壳里做道场”的窘境。学生解题的过程,是思维展开的过程,是结合文本迁移的过程,是分别针对社会生活情境、学科认知情境运用的过程。题目指向不是返回文本的字字计较,而是体现了文本背后的观念与核心知识。
二、试题考查关注在真实情境中解决复杂问题的能力
如果说2020年首次出现的新高考卷为了求稳,只是在个别命题技术上进行了创新,那么2021年、2022年的高考卷,包括新高考卷和全国卷,都有了全新的命题角度。2020年新高考卷最大的变化是首次出现信息类文本,现代文阅读选择了两篇关于“历史地理学”主题的论述性文章,这也是多文本阅读第一次在论述文中出现,形式上变化较大,然而题目创新并未走远,只是在“关联”上做了文章。“请结合材料内容,给历史地理学下一个简要定义。”本题要求从两个文段中整合提炼信息,历史地理学是现代地理学的分支学科(材料一),具有时空结合的特征(材料二),以自然和人文地理现象的产生、形成及其演化的过程为研究对象(材料一),探寻这些现象产生、形成及其演化背后的原因和规律(材料二)。2021年新高考卷中开始出现了将已知内容迁移到新的情境中解决问题的试题。朱光潜、钱锺书两位学者谈“拉奥孔”的文艺评论后,出现了一道这样的试题:嵇康诗有“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一句,顾恺之说画“手挥五弦易,目送归鸿难”。请结合材料,谈谈你对此的理解。这道题的出现是革命性的。因为两篇文章都不同程度地谈到了诗画界限的美学问题,然而试题并没有问观点,也没有问含意,而是宕开一笔,选择了画家顾恺之从绘画角度对诗人嵇康作品的评论,要求考生谈自己的理解。文章最重要的观点是莱辛认为绘画宜于描写静物而诗歌宜于叙述动作,这是“诗画界限”的核心,但学生不能仅仅停留在知道,还得对新问题做出解释,“手挥五弦”和“目送归鸿”这两句诗都含有动作,作为空间艺术的绘画只能表现最小限度的时间,与“手挥五弦”相比,“目送归鸿”包含更长的时间先后承续的过程,所以更难以被转化为绘画。体现在真实情境中解决复杂问题的能力,是试题创新性考查的显著特征,即要求学生运用批判性思维,突破原有知识框架和常规思维模式,对问题有新的发现、新的思考(包括新视角、新方法)和新的见解。坚持问题导向是批判性思维的鲜明特点,首先要求学生通过获取、鉴别和筛选情境信息,找出其中蕴含的本质矛盾,发现新问题。问题是创新的起点,也是创新的动力源。在此基础上,要求学生能对问题所涉及的信息(包括试题材料所提供的信息、教材知识和自主学习所掌握的知识)进行新的发掘,这种发掘不是对原有知识的复制、粘贴或叠加,而是要求学生独立地发现信息之间新的内在逻辑关系,完成对所学知识信息之间关系的优化或重新构建。从这个意义上说,好的试题其实就是问题解决的过程,也是学习逻辑展开的过程。2020年以来的新高考卷,命题能力维度、命题技术与过去多有不同,不只是出现过面对同一主题(这必然会涉及对整合性问题的探究)、不同文体、不同观点组合文章的考查模式;部分试题也进一步加强了信息间的关联性、信息背后的立场探究、对信息迁移运用等能力的考查。刷题、宿构的应试模式已难以应对新高考。
三、从小情境、微任务逐步深化命题改革
虽然课程标准中强调“考试、测评题目应以具体的情境为载体,以典型任务为主要内容”“典型任务要多样、综合、开放”“考试材料的选择与组合要角度多样”,但考虑到一线教学的适应性,典型任务的设计应从小情境、微任务起步,在高考中应稳步推进。其实,在分省命题时期,有不少地方的语用试题已有“问题解决”的色彩,通过在特定情境中让学生去分析、判断具体的交际目的与任务,明确条件与对象,进而提取关键信息,完成阅读与表达,是非常有价值的“问题”。例如:校学生会拟开展“如何与陌生人交往”的主题活动,为学习交往经验,将对某老师进行访谈,请你设计三个访谈问题。要求:紧扣访谈目的,问题步步深入;语言表达简明、得体。(2013年高考语文四川卷)高一年级将举办“读《论语》,谈交友”读书交流会,拟向参会者赠送纪念书签。请写一则赠言,用以印制书签。要求:紧扣活动主题;必须原创;语言表达简明、得体
;不超过30字。(2014年高考语文湖北卷)下图(图略)是北京市控烟协会遴选的两个劝阻吸烟的手势,分别是“我介意”和“不可以”。请写一段话分析这两个手势的劝阻效果。要求语意完整,前后连贯,不少于50字。(2015年高考语文广东卷)这类试题并不要求学生成篇成文地写作,但要求学生有一个完整的思维过程,语用要求明确,考查能力清晰,也更实用。这类优秀的试题并不少,或结合生活情境考综合运用,或考查学生概括归纳信息、提炼表达的能力,或涉及具体实用文类、非连续性文本,或在具体任务中考查学生对语言知识的理解与运用。还有高考语文北京卷曾短暂出现过的阅读延伸题,有具体直接的语境,是在阅读材料基础上的理解、联想和拓展,但也不是直接回到文章当中找答案,而是需要学生通过思考,整合、加工信息,进而表达自己的观点。例如,2014年高考语文北京卷:“欧阳修的《偃虹堤记》和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堪称姊妹篇,内容相得益彰。谈谈你从两篇《记》所抒发的为官情怀中获得的感悟。(200字左右)”这两篇《记》都以滕子京为主人公,写出了他在巴陵为官时造福当地百姓的事迹,学生能够读出为官者的心忧天下、一心为民、谋略深远,能够读出为官者身处逆境亦能淡然处之的心态,这是本文解读的基础,构成了阅读延伸的起点。仅有这些感悟并不够,本题还要考查学生语言的组织、材料的选择、论述的层次以及与现实生活中相似现象的类比、联系的能力,这就是所谓的“延伸”。这道题要求学生能够基于文本有自己明确、到位的理解,能结合生活把观点阐释充分,写作时思路清晰、富有层次,语言精准、富有表现力,很好地考查了学生的语文素养。这类试题,从小情境、微任务起步,虽分值不高,相较于整张试卷的重要性似乎并不突出,但其实意义重大,这些试题(包括北京的微写作题型)都反映出语文课程目标高度的综合性,不是让学生只停留在语言知识、文体知识或是思想感悟,而是要让学生学会“运用”或者“驾驭”语言文字,通过运用语言文字的范例和实践,学习积累典型语用样例、典型生活情境,对接学科知识与现实世界,学会将来在各种不同的学习领域、工作领域、生活领域运用好语言文字。而且,绝大多数公民在生活、工作、社会交流中所需要的语用能力和这类试题的要求是一致的,即重点要写得清楚明白,如写假条、通知,写评论、报道,写情况说明、事件说明、工作总结,写原理论证,写科研论文……这类读写内容会涉及观点与态度,但不需要“拽”文字,核心在于准确概括信息、传递信息、论述观点、表明态度、解决问题。对中学生而言,能围绕一个具体问题,基于具体现象多角度地分析问题,深化对这一问题的认识,这就是最有效的思辨训练。针对具体问题,从小情境、微任务起步,考查完整的思维过程,建构起学生的言语经验与对生活、世界的感知,逐渐培养学生思维的严密性、深刻性,帮助教师更容易把握教学中对学生思维的培养;这类试题将改变传统双向细目表相对机械的命题方式,其题型必然是综合性的;而其考查点的可描述性,也决定了阅卷难度相对较低,对教学能起到很好的导向作用。四、语文命题改革与教学的一致性从问题解决的角度看,新高考试题的变化与高中语文课程标准中界定的学业质量有着同样的内涵。学业质量是学生在完成本学科课程后的学业成就表现,语文学科的学业质量水平表包含五个层级,其语言表述均以“能……”的方式展开,“在梳理的基础上,尝试进行专题探究,发现其中蕴含的语言运用规律,并能用自己的语言加以解释;能将发现的语言运用规律用于自己的语文学习实践……”“能就文本的内容或形式提出质疑,展开联想,并能找出相关证据材料支持自己的观点,反驳或补充解释文本的观点……”“能比较两个以上的文学作品在主题、表现形式、作品风格上的异同,能对同一个文学作品的不同阐释提出自己的看法或质疑……”“能结合具体作品,分析、论述相关的文化现象和观念,比较、分析古今中外各类作品在文化观念上的异同……”这里列举的都是水平四的要求,即高考的水平要求。因为素养是隐性的,教学中就需要创设出能够体现概念本质特征的任务情境,去有效引发学生表现出他是否达成了素养;考试则是通过“答题”来检测或推断学生应对复杂情境,解决非规则、不确定性真实问题的“做事”能力。这种知行合一的质量观,不只要求学生掌握知识,更重要的是能调用知识解决问题。因为学习需要知行合一,对学习是否达成目标的判断要依托“综合性表现”,再联系核心素养、学科核心素养的界定,评价也就不再只是甄别和选拔,其诊断、反馈、激励等功能在教学中就有了着眼点。学生是否在日常的语文学习中做过富有“语文性”的“事”,新课标、新教材、新高考,其内在逻辑是完全一致的。设计学习目标其实就是设计带有学科特点的学生行为表现;基于素养,这种表现不是碎片化的,它必然会反映到学生要解决的一个任务上,用其驱动学生的学习。近来一线所倡导的项目学习、大单元教学、专题学习、群文阅读、比较阅读等,其实都有内在的一致性,即以一个综合化的任务(或项目,或议题,或专题)为导向,以问题为载体,整合学习情境、学习内容、学习方法和学习资源,引导学生在运用知识的过程中提升素养。这种“问题”,不是课堂教学中浅层次一问一答式的问题,不是从教科书中寻找答案的问题,而是与学生的学习内容、真实生活、学生发展有密切关联,有挑战性的、有一定复杂度的问题。因此,“问题”及反映这一问题的“任务”,都有高度综合性、整合性的特点。教学的设计就是对学生调用严谨学科知识完成任务的路线图设计,将学生的问题解决过程变成一个个循序渐进、体现学科特点的表现行为,此时,表现性评价、过程性评价也就产生了。评价不只是对学习效果的终极检验,也成为学习过程动态调整的依据,贯穿于教学的每一个环节中,以评价来促进学生的学习。总之,教学也好,考试也好,最终都应指向对学生高质量学习的引导。学生对解决问题、完成任务的探索,也是其学习特定知识、提升问题解决能力、完成测试要求的过程。在教学中,将学科知识内容转化为包含问题的任务,进而引导学生主动学习并“表现”出其素养的达成度;在考试中,变革试题命制观念,以小情境、微任务起步,逐渐推动命题改革的深化,进而引导学生从关注“解答题目”转向“解决问题”——这是深化课程教学改革、落实教学评一致性的关键所在。
(作者:蔡可,首都师范大学教师教育学院教授,人工智能教育研究院常务副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