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雪

文|飞鸿踏雪

小雪无雪，大雪也不雪。 而鬓角的“白雪”乍现，却特刺眼，让人真正体味到冬天的滋味了。近得朋友的两句赠诗特好，“为君欢喜为君忧，半世操劳已白头”，非常喜欢！儿女之事，是人生的收获，也是自己一生的重大“历史事件”，也许岁月的河流就在此开始转弯，然后不管不顾，一路狂奔，直扑大海。此情此景此滋味，被两句诗轻轻道出，却尖锐触动我之衷肠，读之，一点隐痛之余，更让人感慨万千。

人到中年之后，越来越从浪漫主义向现实主义滑行，就像一只鸟，飞着飞着就飞不动了，然后栖息于萧疏的枝头，藏喙于羽毛，暗暗回首走过的路了。“虽然天空没有痕迹，可是我已飞过”，但是回首不见痕迹的天空，也让人怅怅然，茫茫然。也因此，就越来越喜欢现实主义的老杜了。

杜甫有一首诗，叫《赠卫八处士》：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

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

怡然敬父执，问我来何方？问答未及已，驱儿罗酒浆。

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

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初读此诗，大女儿刚读完高中，与老同学书信往来，最感慨的是杜甫的“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两句，于是就做了引用，感慨岁月之变迁，人生之更替；而今再读，“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也已真的成为现实了。大概那时，人均寿命短，所以老杜就有了“访旧半为鬼”之说。这句里的“半”字对我们来说，还稍有点夸张，但我闭目遐思，身边有几个同龄人真的已在另一个世界了。这实在令人感慨嘘嘘不已。

某天在博友竹映幽径的博客里看到她写的一首七律《中年》，很是有些“情投意合”：

日渐西倾未晚天，亦真亦幻已中年。

乐时自觉生无憾，醉后才知命有权。

常恐故交成过客，听凭沧海变桑田。

倏然又是新春到，且向门楣题一联。

真的是“日渐西倾”了，可有时总是错把“晚霞”当“朝霞”，总觉得自己还年轻。尤其是遇到老同学，青春岁月的一些往事，细数似乎还历历在目，可却无法否定往事如风，虽然有时好像这风也催开几枝桃花，可它们却只能摇曳在记忆的“百草园”了。所以“亦真亦幻已中年”，一语一下就命中我当下心境。怎么就老了呢，怎么就老了呢？有时环顾一下周围的同龄人，不禁释然，是老了，染发里新长出的白发，皱纹里掩不住的沧桑，还有孙儿辈绕膝的情境，无一不提示，我们这代人，开始老了，真的不可抗击地开始老了。逢儿女之大事，更让人有了一种秋冬之况味……

入冬之后，下乡途中，常常见到湖水中很有层次的冰皮，就想，那应该是风吹着河水扑过来，日复一日，留下的岁月的痕迹。那是水的脚印，也是风的足迹……

望着湖中冻结着岁月涟漪的白冰，我就想起张岱的《湖心亭看雪》。大雪三日，人鸟声俱绝，他却独往湖心亭看雪，竟然巧遇烧酒看雪之人。“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也许“湖中”未必有此人，“此人”也许正是张岱虚构的呢。但不管虚实，张岱渴望遇到一个与自己相类的人，则肯定是事实了。孤独是一种内心的丰盈，而相遇并能走进心里则全靠的是一种缘分。。

今天是情人节，早晨，微信朋友圈里就有很多情人节诗文，其中有一篇《我想和你说会话》，文中引用了《艺术人生》里朱军访谈王志文的对话：

朱军问一直单身的演员王志文：40了怎么还不结婚？王志文说：没遇到合适的，朱军问“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女孩？”王志文想了想，很认真地说：“就想找个能随时随地聊天的。”
　　“这还不容易？”朱军笑。
　　“不容易。”王志文说，“比如你半夜里想到什么了，你叫她，她就会说：几点了？多困啊，明天再说吧。你立刻就没有兴趣了。有些话，有些时候，对有些人，你想一想，就不想说了。找到一个你想跟她说，能跟她说的人，不容易。”

……

“茫人海，阡陌红尘，通讯录上的名字几十上百，熟悉的容颜更是成百上千，有时候，打开手机，一个一个名字的翻过去，又有几个人能让你安心和坦然，可以去打扰，可以去随时随地地畅所欲言？
　　有些时候，我们宁可在心里一千遍一万遍的对自己诉说，也不愿跟身边的人透露一丝半语，一些苦恼和烦闷，一些心情和境遇，别人不曾身临其境，自然不能感同身受，理解的也许能说些中肯宽慰的言语，敷衍的人就只说几句套话，会让你立刻后悔坦露了心迹。”

____找一个能坦露心迹的朋友，真的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有些话适合藏在心里；有些痛苦适合无声无息的忘记。

所以，我喜欢诗歌！诗歌就是自己跟自己密语，就是自己和自己聊天。即使没有读者，我写了，我说了，我轻松了，别人理解不理解，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朦胧的，就藏在心里；无人赏读的，就渐渐忘记，这是多好的一种情感倾诉方式啊！

我想，今天虽然是情人节，可许多人未必真的就是需要个情人，而应该是想找一个掏心窝子说话的人吧？

每一段时光都会变老。繁简如树，春秋知晓；更迭如花，开谢有期。人生如水，聚散终有时。

三毛说：

想想你花就开了

你说春天

能有多远

北岛说：

我用暗号敲门

你说：请进吧，春天

我迟缓地摘下帽子

鬓角沾满了霜雪

飞鸿说：

小雪不雪

大雪不雪

我一直想

在北方

没有雪的冬天

怎么能算冬天呢

可是  立春了   又要过年了

无雪的冬天也要过去了

开不开花

春天反正是要来了

就像一个女人

即使没有自己的孩子

也是一辈子

 说起一辈子，多长算是一辈子呢？我们剩余的时光还有多少呢？

顾城曾写过一首《墓床》，其中有这样几句：

人时已尽，人世很长。

我在中间应当休息。

走过的人说树枝低了。

走过的人说树枝在长。

四季总在轮回，不论我们在中间休息，还是在中间操劳，那些长在我们身边的树，树枝会越来越低，越来越长。。

杜甫说：‘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明日一天天数来，还剩几何？竹映幽径说“常恐故交成过客，听凭沧海变桑田”，曾经的“故交”真的会变成“过客”吗？虽然“明日隔山岳”，虽然“世事两茫茫”，可即使“故交成过客”，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只有“任凭沧海变桑田了”。

即使我摘下帽子，你能看到我鬓角的霜雪，但我心中有花开，你能说春天离我很远吗？

无雪，冬天也会结束。

心中有花，春天就不会远去。

再有几天就是春节了，祝福亲人，祝福朋友，也祝福自己！

                        2015年2月14日——15日（星期六——星期日，农历腊月二十六、二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