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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人不应以其昏昏使人昭昭
——再评《铜雀台》并答 汪海林老师
记得当时在《铜雀台》看片会上,我和黄纪苏老师交流时说:“中国电影糜烂到如此不堪的地步,客观上说,也和严肃的电影评论缺位是有关的。”后来想想,感觉这句话并不全面,因为严肃的电影评论从来都是有的,但能不能发挥作用,最终还要看电影人是不是重视。然而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电影人对电影评论是很不屑的,冯小刚就说过“我只在乎市场”之类的话。但问题是,市场做了肯定,就一定是好电影吗?许多东西在市场上都能卖出好价钱,但对人不一定有好处,比如毒品、烟草、掺了三聚氰胺的牛奶等。
从这个意义上说,作为编剧,汪海林能够认真地看电影评论并作出回应,就是值得肯定的,我们期待他能够创作出更好的电影。
汪海林在《也说文艺要有浩然正气——答郭松民老师》一文中,一开始就表示他没有兴趣做翻案文章,但他又说“艺术家能做的事情,是丰富、修改甚至颠覆、解构、重建某个既成的艺术形象”。其实汪海林有所不知,你在电影里这样做,就是翻案。翻案无非就是重新塑造,重新评价而已,当初鲁迅、郭沫若为曹操翻案,翻的也不过是舞台上那个“花面奸臣”的案,而“奸臣”,正是几千年来按照封建的“正统”价值观为曹操定的案。
以历史人物为题材的电影,只要其塑造的形象不同于传统的、被广泛接受的形象,给予的评价不同于传统的、主流的评价,则无论艺术家在创作的主观上有没有翻案的动机,客观上都是在翻案。
汪海林老师对我把《铜雀台》与《英雄》、《色戒》并列表示不以为然。他写道:“这三部电影唯一的共同点是主角爱上了敌人,但其中最模糊的应该是《铜雀台》,作为编剧,我始终无法做到让灵雎爱上曹操,只是产生了某种难以名状的‘感情’”。我觉得,这正是《铜雀台》显得“闷”的根本原因:在主创人员那里,灵雎应该如何对待曹操就是不清楚的,主创人员对赞成什么,反对什么,也都是“模糊”的。
相比较而言,《英雄》和《色戒》反而显得比《铜雀台》要“高出一筹”,因为至少他们在宣扬自己的主张时,是旗帜鲜明,理直气壮的。在《英雄》当中,张艺谋透过他的镜头告诉观众:就是要做奴隶,要满怀使命感,慷慨悲壮地做奴隶。所以他安排无名坦然地面对如飞蝗般袭来的万支利箭,在这一点上,张艺谋没有任何含糊,也不允许观众产生任何误解。
顺便说一句,张艺谋的奴性是深入骨髓的,直到他的新片《金陵十三钗》仍是如此。他为“十三钗”们选定的生路一是逃跑,二是慰安,而抵抗则被排除了。2004年,在雅典奥运会闭幕式上的“中国八分钟”里,他让中国女孩子们又是飞吻,又是踢大腿,2008年北京奥运会上,他让成千上万的人跪在地上喊“和为贵”,展现的仍然是一种奴性——面对西方的奴性。
《色戒》在这一点上也是如此。李安、张爱玲透过王佳芝这一形象,毫不掩饰地宣称:性的快感就是高于一切,不仅高于国家民族,而且高于个人生命。尽管李安、张爱玲无法向观众、读者证明这一点,但他们强烈地主张这一点,却是毋庸置疑的。
相反,在宣扬自己的价值观方面,《铜雀台》就显得犹豫、迟疑、没有自信。虽然主创人员似乎想把曹操塑造成了忠臣,但又让他在朝廷之上大肆咆哮,强迫皇后吃生熊掌,全无人臣之礼;穆顺似乎是个英雄,但又成了“叛徒”,成为叛徒后转瞬又变得像英雄了,换上曹操的衣冠冒死出城;灵雎原本是要刺杀曹操,但编导一直没有交代清楚,究竟是外在的压力迫使灵雎这样做?还是内心深处的仇恨促使灵雎这样做?灵雎对曹操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她最后究竟为什么非要自杀?即便不愿意和曹操生活在一起,也完全可以一骑绝尘,奔向远方……所有这些,《铜雀台》都没有痛痛快快地给我们讲清楚,讲不清楚,影片也就成了一锅烧不开的水。
在当时看片会现场,汪海林就说,他希望剧中人有不同的价值观,不同的价值观之间存在一种张力。在这篇文章中,他又说:“某些电影是综合价值观的体现,编剧的价值观,导演的价值观,大腕儿的价值观,互相挤在一起,所以有了多元价值观。”在我看来,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想法,它至少告诉我们两点:第一,主创人员对于究竟要向观众传递一种什么样的价值观,并没有达成一致;第二,究竟什么才是正确的,值得自己努力去想观众传达的价值观,主创人员自己也并不清楚。
这就是以其昏昏使人昭昭了。究竟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什么是善的?什么是恶的?什么是美的?什么事丑的?你们明白吗?你自己都不明白?观众如何明白?
电影是时代的产物。《铜雀台》在这个问题出现的混乱,所折射出的其实正是时代的困境:中国原有的主流价值观瓦解,但新的主流价值观迟迟未能建立,人们丧失了判断是非对错的终极尺度,怎么办呢?“包容”、“多元”吧,说到底,这是缺乏价值自信的表现。因此我们也不必苛责主创人员。
中国电影要强盛,还真的要学学好莱坞。好莱坞在宣扬美国的主流价值观方面,一向是毫不含糊的,比如好莱坞的经典《阿甘正传》,其所传递的全部暗示就是:只要你按照美国的主流价值观行事,上大学、当橄榄球队员、参军报国,勤奋创业等,哪怕你的智商像阿甘那样只有75,你也照样可以成功。反之,如果你像珍妮那样敢于挑战美国社会的主流价值,参与什么反战运动、女权运动等,你就会不断地被殴打、被强奸、只能当咖啡馆招待员勉强度日,最后还要死于艾滋病(尽管导演对此无限惋惜,安排阿甘满含热泪地为她送别)。
中国社会如果不能确立自己的主流价值观,中国电影如果不能成为传递自己主流价值观的有效载体,那永远都没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