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燮:范县署中寄舍弟墨第三书
(2023-06-11 17:44:05)嗟乎!吾辈既不得志于时,困守于山椒海麓之间,翻阅遗编,发为长吟浩叹,或喜而歌,或悲而泣。诚知书中有书,书外有书,则心空明而理圆润,岂复为古人所束缚,而略无张主乎!岂复为后世小儒所颠倒迷惑,反失古人真意乎!虽无帝王师相之权,而进退百王,屏当(收拾,整理。)千古,是亦足以豪而乐矣。(唉,我们这类人既然不能得志于今世,穷居在偏僻的山林海边,阅读古代传下来的书籍,为此感动得高声吟诵,深沉叹息,或喜欢得歌唱,或悲伤得哭泣。然而,只要了解到书中有书,书外有书,就会内心空明,道理融会贯通。哪里还会受古人观念的拘限,而失去自己的主见呢?哪里还会被后代浅陋的读书人的曲解所迷惑,而丧失了古人的真实含意呢?即使没有帝王宰相的权力,也可以衡量历代君王的得失,评判千百年来的是非,这也足以令人自豪和快乐的了。)
又如《春秋》,鲁国之史也。如使竖儒为之,必自伯禽起首,乃为全书如何没头没脑,半路上从隐公说起?殊不知圣人只要明理范世,不必拘牵。其简册可考者考之,不可考者置之。如隐公并不可考,便从桓、庄起亦得。(再譬如说《春秋》,是鲁国的史书。要让鄙陋的读书人写它,一定会从伯禽写起,认为这才算完整的书,哪里会没头没脑半中间从鲁隐公说起呢?他们根本不了解孔子不过要借此阐明道理,规范世道,故完全没有必要拘泥于传统套路。有文献可以查考的就查考它,无法查考的就放在一边。假如隐公的事迹也无法考查,就从桓公、庄公写起也可以。)或曰:春秋起自隐公,重让也;删书断自唐、虞,亦重让也。此与儿童之见无异。试问唐、虞以前天子,哪个是争来的?大率删书断自唐、虞,唐、虞以前,荒远不可信也;《春秋》起自隐公,隐公以前残缺不可考也,所谓史阙文耳。只是读书要有特识,依样葫芦,无有是处。而特识又不外乎至情至理,歪扭乱窜,无有是处。(有人说,《春秋》从隐公开始,是为了推重让国啊;删《尚书》而从唐尧、虞舜时代起首,也是为了推重让国呵。这就跟小孩子的见识一样,幼雅可笑。请问,唐尧、虞舜以前的天子,有哪个是争夺得来的?大体说来,删《尚书》而从唐尧、虞舜时代起首,是因为唐尧、虞舜以前时代遥远不能确知;《春秋》从隐公写起,是因为隐公以前文献残缺无法稽考,常说的史官有疑问就空缺不记即是如此。因此,总的说来读书要有独立的见解,不假思索人云亦云,就不会有收获。而独立的见解又离不开合乎情理,任意曲解窜改,是不会有收获的。)
人谓《史记》以吴太伯为《世家》第一,伯夷为《列传》第一,俱重让国。但《五帝本纪》以黄帝为第一,是戮蚩尤用兵之始,然则又重争乎?后先矛盾,不应至是。总之,竖儒之言,必不可听,学者自出眼孔、自竖脊骨读书可尔。
乾隆九年六月十五日哥哥字(。有人以为《史记》把吴太伯列为《世家》的第一篇,把伯夷列为《列传》的第一篇,都是意在推重让国。可是《五帝本纪》把黄帝列为第一篇,是杀蚩尤用武力的开端,那么这是在推重争斗吗?前后矛盾,不应该到这种地步。总而言之,鄙陋的读书人的话,一定不能听,求学的人自己应有眼光,并拿定主张去读书就是了。)——郑燮《板桥家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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