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读《汲黯传》至司马安四至九卿1，而良史书之2，题以巧宦之目3，未曾不慨然废书而叹也。曰：嗟乎！巧诚为之，拙亦宜然。顾常以为士之生也，非至圣无轨微妙玄通者4，则必立功立事，效当年之用5。是以资忠履信以进德，修辞立诚以居业。(我曾经读《汲黯传》，看到司马安四次进入九卿，称他善于钻营为宦时，没有不放下书而感慨叹息的。说：唉！确实有人善于钻营为官，也有人拙笨不善为宦。可是我常常认为士人活在世上，不像道德高尚的人一样，不露行迹，精微灵通，而一定要建功立业，将一生为世所用，因此凭借忠诚，履行信义以增进仁德，外修文教内修诚实，以居家立业。汲黯：汉代大臣。字长孺，濮阳人。被汉武帝誉为社稷之臣。司马安：汲黯姊子。《汉书·汲黯传》谓其“为人谗佞，善事上下，故四至九卿之位”。
良史：指班固。巧宦：善于钻营谄媚的官吏。出自《史记》。无轨：没有痕迹。微妙玄通：深不可识。效：致力。)
仆少窃乡曲之誉，忝司空太尉之命6，所奉之主，即太宰鲁武公其人也7。举秀才为郎。逮事世祖武皇帝8，为河阳、怀令9，尚书郎10，廷尉平11。今天子谅闇之际12，领太傅主簿13，府主诛14，除名为民。俄而复官，除长安令。迁博士15，未召拜，亲疾，辄去官免。岳自弱冠涉于知命之年16，八徙官而一进阶17，再免，一除名，一不拜职，迁者三而已矣。虽通塞有遇18，抑亦拙之效也。（我少年时在乡里就有声誉，得到司空右尉府的任命，所奉侍的主人，就是太尉鲁武公贾充。后来被举秀才做了郎。待到世祖武皇帝时，又被任命为河阳、怀县的县令、尚书郎、廷尉平。在天子居丧之际，任太傅主簿。府主杨骏伏诛后，被除名为民。不久又复官，任长安令，升迁为博士，因母亲病重，未来得及向皇帝谢恩就走了，而被免官。我从少年时步入仕途，到现在已经进入知命之年，其间曾八次调动官职，一次升级，两次免职，一次被除名，又有一次授职而未谢恩，三次升迁。虽能使仕途通畅并获机遇，也不过是一个不善为宦者努力争取的结果罢了。忝：谦辞，表示辱没他人，自己有愧。司空、太尉：均为官名，此指贾充。太宰鲁武公：指贾充。贾充封鲁公，死后赠太宰，谥武公。世祖武皇帝：指晋武帝司马炎。河阳、怀：均为古县名。尚书郎：官名。廷尉平：为廷尉属官。谅闇：指帝王居丧。太傅主簿：太傅属官。府主：指杨骏，时为太傅，委任潘岳为太傅主簿。博士：官名，西晋时负责国子学的教学。弱冠：指二十岁时。知命之年：指五十岁。一进阶：指由怀令升为尚书郎。通：指处境顺利，做官显达。塞：指时运不济。）
昔通人和长舆之论余也19。固曰：“拙于用多。”称多者，吾岂敢；言拙，则信而有徵。方今俊乂在官20，百工惟时21，拙者可以绝意乎宠荣之事矣。太夫人在堂22，有羸老之疾23，尚何能违膝下色养24，而屑屑从斗筲之役乎25？于是览止足之分26，庶浮云之志27，筑室种树，逍遥自得。池沼足以渔钓，舂税足以代耕28。灌园鬻蔬29，供朝夕之膳；牧羊酤酪，俟伏腊之费30。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此亦拙者之为政也31。乃作《闲居赋》以歌事遂情焉。（从前博学多才的和峤曾议我，坚持说我“虽不善于为官，却多有才华”。说我有才华，我岂敢接受；说我笨拙不善为官倒是确有实证。如今贤俊之士为官，众官都赶上好时候，像我这样笨拙之人，便不再企念恩宠仕宦的事情了。太夫人在堂上，年老体弱，我又怎么敢不孝顺父母，因卑微的官职而忙碌呢？因此，我恪守知止知足的本分，收敛起富贵的念头，在乡间盖房植树，过起逍遥自在的生活。池塘的鱼，足以供我垂钓，舂米为税足以使我耕田，灌园卖菜，用以供给早晚的饭食；牧羊囊乳用以供给伏腊祭祀的费用，孝顺父母，友善兄弟，这也是不善为政者之为政啊。于是我作《闲居赋》，用以歌咏由此而产生的情感。通人：学识渊博贯通古今的人。和长舆：和峤，字长舆，晋武帝时累迁中书令，惠帝时官太子太傅。俊乂：有才德贤能的人。百工惟时：言政无非。百工，百官。时，善。太夫人：潘岳对他母亲的尊称。羸老：老弱。色养：以愉悦的容颜，尽孝养侍奉之道。亦泛称尽孝。屑屑：忙碌不定貌。斗筲：此指微薄的待遇。止足：谓知止知足，不求名利。出自《老子》。浮云之志：谓鄙视不义而富贵。出自《论语》。舂税：晋朝有势力人家霸占水利造水碓，替别人舂米取酬，称为舂税。潘岳《闲居赋序》说他住在园里卖鲜鱼、蔬菜和羊酪，并收舂税，一家人生活舒适。鬻：卖。伏腊：古代在夏天的伏日和冬天的腊日举行的两种祭祀。“孝乎”三句：语出《论语·为政》：或谓孔子曰：“子奚不为政？”子曰：“《书》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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