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滕文公章句上:从许子之道,相率而为伪者也,恶能治国家?
(2021-06-11 05:41:09)“从许子之道,则市贾不贰,国中无伪。虽使五尺之童适市,莫之或欺。布帛长短同,则贾相若;麻缕丝絮轻重同,则贾相若;五谷多寡同,则贾相若;屦大小同,则贾相若。”(陈相说:“如果听从许先生的学说,市场价格就会统一,人人没有欺诈,就是打发一个小孩子去市场,也不会被欺骗。布匹丝绸的长短一样,价格也就一样;麻线丝绵的轻重一样,价格也就一样;五谷的多少一样,价格也就一样;鞋子的大小一样,价格也就一样。”)
曰:“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或相倍蓰,或相什百,或相千万。子比而同之,是乱天下也。巨屦小屦同贾,人岂为之哉?从许子之道,相率而为伪者也,恶能治国家?”(孟子说:“各种东西的质量和价格不一样,这是很自然的,有的相差一倍五倍,有的相差十倍百倍,有的甚至相差千倍万倍。您想让它们完全一样,只是搞乱天下罢了。一双粗糙的鞋子与一双精致的鞋子价格完全一样,人们难道会同意吗?听从许先生的学说,是率领大家走向虚伪,怎么能够治理好国家呢?)
(28)市贾不贰:贾通“价”;不贰,没有两样。(29)五尺之重:古代尺寸短,五尺约相当于现在三尺多一点。(30)倍蓰:倍,一倍;蓰,五倍。后文的什、百、千、万都是指倍数。(31)巨屦小屦:粗糙的草鞋与精致的草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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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君子不事耕种”这件事,陈相被孟子说得无言以对,于是他又说起别的理论来:“根据许老师的学说,市场上的货物,定价应该没有贵贱之分,一国之人无可欺诈,即使是五尺童子到市场上,也没有人骗得了他。天下物品就是因为分了等级,所以就起了争端。应该不论精粗,一概定价。布匹丝绸只论长短,长短相同,价格就一样;麻线丝绵只论轻重,轻重相同,价格就一样;五谷粮食只论斗斛,多少一样,价格就一样;鞋子只论大小,大小一样,价格就一样。”
孟子回答:“各种东西质量不同,是物之天性,天之所生,地之所养,人之所为,各个都不一样,其精粗美恶,价格悬殊,可能差一倍,可能差五倍,也可能差十倍、百倍、千倍、万倍。你硬要让他都一个价钱,这是要天下大乱啊!好的坏的都一样价钱,那谁肯做好的呢?你也说鞋子大小一样,价格就该一样,证明你还知道大小有别。物之有精粗美恶,和有长短大小是一个道理,如果大鞋子小鞋子价钱也一样,还有人做大鞋子吗?如果听了你那许老师的道理,那全天下都争着粗制滥造来互相欺骗,哪里还有童叟无欺的社会?不过是所有人都一起走向虚伪罢了!这样怎么能治理国家!”
解读
这是孟子在滕国时发生的一件事。
孟子在思想方面的奋斗,除了力辟杨子为我墨子兼爱的错误外,又驳斥了许行的谬论——君与民并耕而食的错误主张。
重农学派的许行,假托神农氏之言,带着徒弟从楚国来到滕国,想在滕国实践自己的主张。与此同时,楚国杰出的儒家陈良的徒弟陈相,也带着弟弟陈辛从宋国来到滕国。陈相和许行见面晤谈之后,对重农学派的理论十分折服,就抛弃了师门旧学,而改信许行的新说。这且不说,他还找到孟子,做许行的传声筒,批评滕文公不能和百姓并耕而食,不能说是贤君。不过,他们为取得在滕国的居住权,在登门谒见滕文公时,曾一再夸滕文公行仁政,是圣人。
正当陈相自以为真理掌握在自己手里时,孟子问他:许行必种粟而后食,但是否自己织布而后衣冠?是否自己制作耕器炊具而后耕爨?回答是“否;惟有以粟易之而已。”再问何以不自织、不自制?回答说妨害耕作。孟子抓住这一关节,转问以粟易器械不算是伤害陶人冶匠,反之,陶人冶匠以器械易粟,怎么就说是剥削了农夫呢?许行何不躬亲陶冶,什么都自己制作自己取用,何必那么麻烦地跟百工打交道呢?回答是百工的事,本来是不能一边耕作一边干的。
扣紧这一论点,孟子转而问治天下这样的大事,是否可以一边耕作一边治理呢?从而由此推导出了分工专职的理论。孟子认为,如果每一个人什么事都自己解决,集百工杂事于一身,等于是率领天下人奔走于途,每一个人都得忙坏、累惨,而社会则将乱成一团,日常所需反而更加匮乏不足。反之,每一个人各有专职,工作效率既高,产品的质量也好,所需的不足,可以通过交换解决。这一分工合作的社会,工作能合理的分配,财物能公平共享,就得靠政治家的精心设计和统筹管理(要劳心)。这其实是“天下之通义”,也就是所谓的“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劳心、劳力性质虽然有所不同,但对群体社会都是积极的贡献。劳心者担负的工作虽非劳力,然用心之苦,贡献之大,决不下于百工的劳力。
由是,孟子还历数尧、舜、禹如何消除洪水猛兽的灾害,而开拓出一块人类可以安居的天地来的事实,作为论据。比如,禹治水八年在外,三过家门而不入,怎么会有时间去耕种?再说,尧时使后稷教民稼穑,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使人间成为有人伦文化的天地;圣人要使人人各得其所,并教导他们,使他们德性精进,哪里还有时间与民并耕呢?一般农夫只管自家百亩土地的耕作,而尧、舜、禹要管整个天下的大事,要使社会财富得以公平分配,要教导人民修养好的品德,更要为天下找到最理想的领导人。把领导天下的责任让出来容易,而让给能担当大任的人却很不容易。尧、舜所以伟大,就在于他们的德性修养,他们虽然掌握治理天下的大权,却不怀着任何私心。事实上,他们为天下事费尽了心思,只是用心不在耕作而已。
接着,孟子把陈相对老师的背叛和孔子弟子在老师死后对老师的怀念作了对比,指责陈相说:那个来自南方未受人文洗礼的野蛮人,随意指摘圣人之道,你却背离师门向他学习,这种忘本的态度,比起曾子来,相差也太远了吧!
不得已,陈相只好把许行的最后一件法宝亮出来,说:“从许子之道,则市贾不贰,国中无伪。”孟子认为,人都有私心,而物之好坏不同,又是物之真情;所以,不问品质而混同其身价,是乱天下的做法,是率领天下人做假,哪里还能谈论治理国家的大道理!
儒学从一开始,就遇到了许多人的反对,并且直到今天仍然受到多方的责难。不过,我们应该相信,儒学——中华民族的精神脊梁,是会逐步走出困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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