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
个人资料
  • 博客等级:
  • 博客积分:
  • 博客访问:
  • 关注人气:
  • 获赠金笔:0支
  • 赠出金笔:0支
  • 荣誉徽章:
正文 字体大小:

汪曾祺与《薛大娘》(安徽蒋林)

(2020-11-06 11:16:32)

曾祺先生有一篇很有意思的小说:《薛大娘》。

这篇小说,发表在《山花》1996年第一期。是个短篇。汪先生当年76岁;第二年,汪先生辞世。

薛大娘是谁?“是卖菜的”,是苏北一个县城边上的菜农。从小说写作和发表的时间看,她应该生活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甚至更早一点——早在1941年,21岁的汪曾祺发表了小说《翠子》,就写到了这位“薛大娘”:“……青菜是到园上现挑的,在薛大娘园上挑的。……爹可晓得薛大娘?翠子新认了她做干妈。……薛大娘底儿子大驹子正在浇水……薛大娘给了我两个新摘的沙胡桃”。《翠子》中关于薛大娘的这几个信息,也是五十五年后,所写小说中的薛大娘的基本面貌。即:

一、薛大娘自食其力;

二、薛大娘为人母,还给别人当干妈——本地不少小莲子认了薛大娘当干妈

三、薛大娘与包括“翠子”在内的“小莲子”们熟络,且关系不一般。

这位薛大娘,有种菜、卖菜的主业,还有“给青年男女拉关系——拉皮条”的副业。农村进城帮佣的女孩子,当地人统一唤作“小莲子”,正是鲜花的年纪,当然就吸引同样进城谋生的男子,也包括城里同龄的“油儿”——街上“风流潇洒的年轻人”。青年男女,情色相当,眉来眼去,很是美妙。男有情、女有意的,到了火候,男的就会求薛大娘,“把小莲子弄到她家里来会会”。薛大娘呢,自然是乐意的,还提供自家住房,充当男女欢会的“台基”。薛大娘当然不是志愿者,她收男的“一点钱”;这钱,薛大娘也不独吞,还分配给当事的小莲子,遵从“时价”——汪先生在小说里,例举了另一位经营台基的“苗大娘”,用以比较。苗大娘是要开价的。有一次一个油儿找一个小莲子,苗大娘索价二元。她对这两块钱作了合理的分配,对小莲子说:枕头五毛炕五毛,大娘五毛你五毛”!你看看、你看看,区区两块钱,她居然得了一块五,人家受累的小莲子才得五毛!与薛大娘相比,这位苗大娘够黑,不厚道。

 薛大娘拉皮条虽然得了好处,但也不全是为了小利,“他们一个有情,一个愿意,我只是拉拉纤,这是积德的事,有什么不好?”薛大娘做这种事有自己的道理,所以能够我行我素,不被世俗的道德捆住手脚。

这就要说到薛大娘的苦衷了。薛大娘的裁缝丈夫是个“只能生子,不能取乐”的性功能不全者。丈夫看淡性事,也能与老婆和睦,但对于薛大娘来说,这就叫吃亏。薛大娘之所以兼职宋朝阳谷县武大郎邻居王婆的营生,多少有点性心理补偿的意思。但仅有心理补偿哪够呀?薛大娘正值虎狼之年,而且“个子高高的,腰腿灵活,眼睛亮灼灼的……一对奶子,尖尖耸耸的,在蓝布衫后面顶着……眉宇间有点英气,算得是个一丈青”。薛大娘常年在菜地里劳作,身材应该是该鼓的鼓,该凹的凹,若是换上旗袍,一定是个让人眼热心动的尤物;又因为活在市井,由于底层生活的磨砺,自然也不乏泼辣的性情,所以,汪先生说她是个“一丈青”。但是一丈青孬好还有个王矮虎,薛大娘却守着一个性无能,亏得很!

不过,薛大娘有办法安慰自己的委屈。她为自己“拉”来了一个人,是“打心里喜欢”的保全堂管事吕三(散文《薛大娘》中,他叫蒲三)。薛大娘非常主动,直奔主题;事毕,“好像第一次真正做了女人”。坊间微词荡漾,就有老姊妹相劝:“你图个什么呢?”薛大娘于是说了一句惊世骇俗的话:

“不图什么。我喜欢他。他一年打十一个月光棍,我让他快活快活,——我也快活,这有什么不对?有什么不好?谁爱嚼舌头,让她们嚼去吧!”

汪先生写道:薛大娘身心都很健康

薛大娘是汪先生笔下时不时要提一下的“故人”——除了小说《翠子》和《薛大娘》之外,汪先生还在散文《薛大娘》、散文《一辈古人》和小说《辜家豆腐店的女儿》中,都沾边挂拐、清楚明白地写过薛大娘。小说《翠子》是汪先生初入文学之道时,刚刚发表的第二篇,而小说《薛大娘》则于汪先生辞世前一年发表。薛大娘这个人物形象,在汪先生的作品中自始至终,反复出现,可谓“情系”汪先生的整个文学生涯。由此可以判断,“薛大娘”并非虚构,她是有其生活原型的。而这个生活原型,带给汪先生的记忆,可以说是念念不忘、不可磨灭的。

那么,薛大娘,这个乍看起来有点离经叛道,细读之后又觉十分可爱的俗世妇女,身上究竟有什么样的文学魔力,让汪先生着墨良多呢?

从小说《翠子》里,多少可以看出一些端倪。

翠子是“我”家的佣人,也是薛大娘的干女儿;薛大娘有意让翠子和自己儿子大驹子相处; 而“我”对翠子的感觉是“跟妈一样”;“我”的父亲对翠子也有隐隐的感觉——小说是这样描写父亲的感觉碎片的:“……(翠子)十九岁了;……明年四月……一个跛子男人……”,这几个跳跃的短句里,透露出父亲的一丝淡淡的忧伤,以及翠子即将面临的不妥的命运。上述这些细节,以及细节之后的或明或暗的关系,构成了“我”家与薛大娘的渊源,也构成了“我”与薛大娘之间,比一般邻里还要亲近一点的关系。汪先生三岁时,生母病故,与小说中的“我”情境相仿;而汪先生的其他篇章,每每涉及家乡的风物与人物,笔触皆有活灵活现的根据。所以,说“我”的原型就是汪先生,也说得通。于是,幼年时期,从包括翠子、薛大娘,以及其她女性身上所得到的温柔关爱,就成了汪先生终生难忘的情感补品和隽永回味。而薛大娘身上洋溢的独特魅力,也自然成了汪先生一写再写的文学素材。

薛大娘身上的独特魅力,在我看来,就是俗而不俗。薛大娘的世俗身份,并未能限制住她作为一个健康女人的奔放人性;相反,她的我行我素的性格,导引她敢于挑战世故伦理,接纳人之常情。薛大娘身上有一种人道解放的辉光,这种辉光,与民俗中的众多饮食男女的身影,构成了一种人生观和价值观的强烈对比,从而显得另类、独特、出彩,显得鹤立鸡群;当然也就会吸引汪先生的一颗文心。汪先生在小说《薛大娘》的结尾“议论”道:她(薛大娘)的性格没有被扭曲、被压抑。舒舒展展,无拘无束。这是一个彻底解放的,自由的人。读到这里,可以看出,汪先生对于薛大娘的健康之美,几乎都按捺不住贯穿一生的欣赏和赞佩了。

薛大娘能够扯开藩篱,自主性情,多少与她所处的世俗环境相关。只有性情与世俗合适的相遇,“这一个”薛大娘才能够绽放和耀眼。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彼时彼地的世俗若是一片巧妙的土壤, 那么薛大娘就是一粒活泛的种子。而如若世俗之中假正经们横行,那么薛大娘无论多么无惧无畏,也必将被吐沫星子淹死。

关于薛大娘所处的世俗环境,汪先生在小说《大淖记事》里,有一段“交待”:

这里人家的婚嫁极少明媒正娶,花轿吹鼓手是挣不着他们的钱的。媳妇,多是自己跑来的;姑娘,一般是自己找人。他们在男女关系上是比较随便的。姑娘在家生私孩子;一个媳妇,在丈夫之外,再“靠”一个,不是稀奇事。这里的女人和男人好,还是恼,只有一个标准:情愿。有的姑娘、媳妇相与了一个男人,自然也跟他要钱买花戴,但是有的不但不要他们的钱,反而把钱给他花,叫做“倒贴”。

因此,街里的人说这里“风气不好”。

到底是哪里的风气更好一些呢?难说。

汪先生说“难说”,呵呵。在今天看来,薛大娘那时的生活圈子,舆论氛围应该还是相当宽宥的。坊间邻里对于日常中稍微出格的人和事,顶多只是嚼嚼舌头多而横加干涉少,会心一笑多而阴冷诅咒少,怦然心动多而戕人自戕少。这种普遍存在的心理温情,大约相当于社会生活的润滑剂,让尘世中的人际之间,少龃龉,而多相融。可以说,是合适的世俗环境成全了薛大娘的“任性”;也成全了汪先生笔下一个生动喜人、独一无二的文学形象。

说到底,薛大娘只是一个旧时代的普通女性,而非新时代的女权人士。汪先生虽然喜爱这个人物形象,但是,并没有去刻意拔高她的人格,仅以平淡和简洁的语言去白描,绝无渲染。包括《薛大娘》在内,汪先生描写的男女人道,不脏、不慌乱、不纠缠于“欲”。无论是《辜家豆腐店的女儿》中,王老板父子二人“共享”辜家女儿,还是《小嬢嬢》里,姑侄二人的“花恋蝶蝶恋花”,抑或《受戒》里的姑娘对和尚说的“我给你当老婆,你要不要?”汪先生所有的文字,发乎仁者之心,投向世俗之美;简单描写,紧扣灵魂,直指人心悲悯、同情、理解、欣赏,是文字后面的基本格调。汪先生对笔下所写的一切尘世人事,绝无道学礼教谴责,而多持宽厚体察态度。汪先生的这种态度,读来让人觉得,他就像洞悉人间秘密的仙家,既有俯身垂怜的博大情怀,也有隐身在侧的微微一笑。汪先生实在是一位“中国式的抒情人道主义者”。

“人道其理,抒情其华”,汪先生让《薛大娘》很好地体现了自己的写作理念。

汪先生的文字,是有人味的。

0

阅读 收藏 喜欢 打印举报/Report
  

新浪BLOG意见反馈留言板 欢迎批评指正

新浪简介 | About Sina | 广告服务 | 联系我们 | 招聘信息 | 网站律师 | SINA English | 产品答疑

新浪公司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