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阅微草堂笔记卷三·滦阳消夏录三》郭六卖身孝养公婆
(2020-08-22 08:23:05)
郭六，淮镇农家妇，不知其夫氏郭，父氏郭也。相传呼为郭六云尔。雍正甲辰乙巳间，岁大饥，其夫度不得活，出而乞食于四方，濒行对之稽颡曰：父母皆老病，吾以累汝矣。妇故有姿，里少年瞰其乏食，以金钱挑之，皆不应。惟以女工养翁姑，既而必不能赡，则集邻里叩首曰：我夫以父母托我，今力竭矣，不别作计，当俱死。邻里能助我，则乞助我，不能助我，则我且卖花，毋笑我--里语以妇女倚门为卖花。邻里趑趄嗫嚅，徐散去。乃恸哭白翁姑，公然与诸荡子游，陰蓄夜合之资，又置一女子。然防闲甚严，不使外人觌其面。或曰是将邀重价，亦不辩也。越三载余，其夫归。寒温甫毕，即与见翁姑，曰：父母并在，今还汝。又引所置女，见其夫曰：我身已污，不能忍耻再对汝，已为汝别娶一妇，今亦付汝。夫骇愕未答，则曰：且为汝办餐，已往厨下自刭矣。县令来验，目炯炯不瞑。
郭六是淮镇的一位农妇，也不知道是她丈夫姓郭，还是她父亲姓郭，总之大家都叫她郭六。雍正年间，闹大饥荒。她的丈夫寻思着活不下去了，想要出去乞讨。临走之前跪在地下对郭六说：“我的父亲母亲年事已高，又有病痛在身，我就把他们托付给你了。”然后就逃荒去了。郭六长得很漂亮，乡里的一些年轻人见她缺吃少穿的，就用金钱来引诱她，但是她不为所动。她每天都做针线活，换了钱供养公婆。只可惜日子越来越艰难，靠针线活已经难以维持生计了，只好把邻居们都叫过来，跪在地上磕头：“我的丈夫把他的父母托付给我，但我实在养不起了。如果不再做别的打算，只能大家一起饿死。如果邻居们肯帮助我，就请帮帮我，如果不能帮助我，我就要去卖花了，请大家不要笑我。”卖花就是倚门卖笑的意思。邻居们讪讪地嗫嚅了半天，终于渐渐地散去了。郭六回家以后恸哭一场，禀明了公婆，公然与浪荡子混在一起。她用赚的钱买了一个少女，安置在家中，但是防得很严，不许外人见到她的脸。有人说她想奇货可居，把少女奶个好价钱，她也不为自己辩白。又过了三年，郭六的丈夫回来了，郭六与他稍作寒暄，便带他去见公婆，说道：“你的父母都在，今天还给你。”又把所买的少女叫出来，对丈夫说：“我的身子已经脏了没有脸面在面对你，已经为你另娶了一位妻子，今天也交给你。”她的丈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郭六说：“让我为你做饭吧！”说着去了厨房，拿起一把刀刎颈自杀了。县令来验尸，郭六两只眼睛等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县令判葬于祖坟，而不癙夫墓。曰：不癙墓宜绝于夫也；葬于祖坟，明其未绝于翁姑也。目仍不瞑，其翁姑哀号曰：是本贞妇，以我二人故至此也。子不能养父母，反绝代养父母者耶？况身为男子不能养，避而委一少妇
，途人知其心矣。是谁之过而绝之耶？此我家事，官不必与闻也。语讫而目瞑。时邑人议论颇不一，先祖宠予公曰：节孝并重也。节孝不能两全也，此一事非圣贤不能断，吾不敢置一词也。
县令判她葬于祖坟，但是将来不能与丈夫夫同穴。理由是：不与丈夫同穴，是因为她做了对不起丈夫的事。葬入祖坟，是说她对得起公公婆婆。但是郭六仍然眼睛瞪得大大的，不肯阖眼。她的公公婆婆放声恸哭：“她本来是个贞洁的女人，因为我们两个老不死的，才落到今天的地步。做儿子的自己不养父母，反而要如此残酷绝情地对待代他养父母的妻子吗？况且他身为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养自己的父母，自己跑了，把责任推给少妇，就是过路的人也知道他的心思了！这到底是谁的过错啊？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们的儿媳妇呢？这是我们的家事，官老爷就不要管了！”这话一说完，郭六的眼睛就闭上了。当时乡里的人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我的祖先宠予公说：贞节和孝道是一样重要的。这种情况下，节孝不能两全。这事非圣贤不能断，我不敢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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