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陶宗仪《南村辍耕录》的说法,中国的“裹脚文化”是从南唐后主李煜对“弓鞋”痴迷开始的。但姚鹜的《尺牍》却持异议:“马嵬老媪拾得太真袜以致富,其女名玉飞,得雀头履一只,真珠饰口,以薄檀为苴,长仅三寸,玉飞奉为异宝,不轻示人。则缠足必在贵妃之先。足下所记女子缠足起于李后主窈娘,新月状,似未深考矣。”
清人方绚的《香莲品藻》,更是一部裹脚文化的集大成者,其内容包括香莲宜称二十六事、香莲憎疾十四事、香莲荣宠六事、香莲屈辱十一事、香莲五式、香莲三贵、香莲十八名、香莲十友、香莲五容、香莲九品、香莲三十六格、香莲九锡、香莲十六景等等。“香莲三影”为“花间蹴踘苔上影,临流浣濯水中影,春宵一刻灯前影”;“香莲四印”为“香屑,苔阶,沙堤,雪径”;“香莲五观”为“临风,踏梯,下阶,上轿,过桥”;“香莲四宜赏”为“对名花宜赏其艳,对新月宜赏其妍,对雪宜赏其幽静,对酒宜赏其谨饬”;“缠足濯足时候”在“晴昼,灯下,薄醉,出浴,梦醒,欲睡,倦行,试履,花前,月下”;“缠足濯足四不可言之妙”是“屏间私窥,暗里闻香,水中看影,镜中见态”。
明人徐渭《菩萨蛮》词有“莫去踏香堤,游人量印泥”之句,乃画家的想象,甚妙,后人未闻赋咏及之者也。有无聊文人作《念奴娇》云:“踏花行遍,任匆匆,不愁香径苔滑。六寸圆肤天然秀,稳称身材玉立。袜不生尘,版还叠玉,二妙兼香洁。平头软绣,风翘无此宁帖。
花外来上秋千,那须推送,曳起湘裙摺。试仿鞋杯传绮席,小户料应愁绝。第一销魂,温存鸳被底,柔如无骨。同偕谶好,向郎乞,借吟舄。”又有某闺媛作《醉春风》云:“频换红帮样,低展湘裙浪。邻娃偷觑短和长,放、放、放。檀郎雅谑,戏书尖字,道侬真相。
步娇无恙,何必运钩仿。登登响履画楼西,上、上、上。年时记得,扶教小玉,画阑长傍。”京中女子多大脚者,纪晓岚集句云:“朝云暮雨连天暗,野草闲花满地愁。”恶谑也。辜鸿铭喜欢妻子淑姑的小脚,每当无聊时,辜就让她脱掉鞋子,然后低下头,如闻花香;而写作需要灵感时,他就会将淑姑叫进书房,让她把玉足放到事先准备好的凳子上,时捏时掐,自得其乐,一时文思泉涌,妙笔生辉。辜曾对人津津乐道说:“前代缠足,实非虐政,我妻子的小脚,乃我的兴奋剂也。”康有为为此送过辜一张“知足常乐”的横幅,辜曰:“康有为深知我心。”
明人沈德符《万历野获编》云:“明时浙东丐户,男不许读书,女不许裹足。”不许缠足,显然是对贱民阶层女子的惩罚。清人《鼓儿词》云:“小姐下楼格登登,丫头下楼扑通通。同是一般裙衩女,为何脚步两样声?”缠足者小姐,不缠足者丫头,缠足成了女子尊贵身份的象征。歌谣云:“裹小脚,嫁秀才,吃馍馍,就肉菜;裹大脚,嫁瞎子,吃糠菜,就辣子。”民间约定俗成的审美力量是多么强大。
但这种诗意般的描绘,却是建立在裹脚人极端痛苦基础上的。小脚一双,眼泪一缸。而实施者往往是女孩的母亲,不管女儿如何哀哀痛哭,母亲则“娇女不娇足”,毫不怜惜,为的是将来找到一个好婆家,为的是出嫁时候的笑容。宋人车若水云:“无罪无辜,而使之受无限之苦,缠得小来,不使何用?”清人张宗法痛斥道:“今俗尚缠足,堪伤天地之本元,自害人生之德流,而后世不福不寿,皆因先天有戕。”清人袁枚道:“三寸弓鞋自古无,观音大士赤双趺。不知裹足从何起?起自人间贱丈夫。”清人宣鼎《夜雨秋灯录》称:“人间最惨的事,莫如女子缠足声,主之督婢,鸨之叱雏,惨尤甚焉。”沈心工曾作《缠足苦》,共计十四段,控诉式地描写了缠足之害:“缠脚的苦,最苦恼,从小那苦起苦到老,未曾开步身先袅,不作孽,不作恶,暗暗里一世脚镣。想初起,你年还小,听说那缠脚你就要逃,都谢旁人来讨好,倒说道,脚大了,你将来攀亲无人要。你怕痛,叫亲娘,叫煞那亲娘像聋瞽,亲生骨肉关痛痒,强做作,硬心肠,其实你亲娘也泪汪汪……”林语堂《中国人·缠足》引用在中国生活了多年的英国传教士阿绮波德·立德(也作立德夫人)的话,记录了缠足女孩的悲惨童年:“在这束脚的三年里,中国女孩的童年是最悲惨的。她们没有欢笑,……可怜啊!这些小女孩重重地靠在一根比她们自己还高的拐棍上,或是趴在大人的背上,或者坐着,悲伤地哭泣。她们的眼睛下面有几道深深的黑线,脸庞上有一种特别奇怪的只有与束脚联系起来才能看到的惨白。她们的母亲通常在床边放着一根长竹竿,用这根竹竿帮助站立起来,并用来抽打日夜哭叫使家人烦恼的女儿……女儿得到的惟一解脱要么吸食鸦片,要么把双脚吊在小木床上以停止血液循环。中国女孩在束脚的过程中简直是九死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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