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宓:一个博学的大师,一个深情的渣男

文/晏凌羊
你只知道吴家东院的周莹,原来吴家西院还有一位更传奇的才子——吴宓。
吴宓的一生,夹杂着伟大与卑微,执拗与脆弱,多情与冷漠……
正像他的学生钱锺书所说:他实际上是一位“玩火”的人。最终,他只是一个矛盾的自我,一位“精神错位”的悲剧英雄。
在他的内心世界中,两个自我仿佛黑夜中的敌手,冲撞着,撕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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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吴宓
01
在准备开始写吴宓之前,恰巧看到一个研究面相的网友发了一条微博。
他说吴宓的感情经历与他的面相是相当贴合的,彷徨,反复,不定,精分,不稳重,给恋人造成很大痛苦与压力。
该网友说,吴宓是“精分面”(精神分裂面相),更容易体验到“人生两大悲剧:一是得不到想得到的东西,一是得到不想得到的东西”。
完了,他还总结说:吴宓耳不稳重,性格缺陷,晚运差,大小眼矛盾体两面性,田宅宫欠缺,家运破碎。当然,从额头看,他是大师。
看完这番“马后炮”分析,我会心一笑。
面相不一定有道理,但用这些话来总结吴宓的一生,其实也没错。
吴宓是谁?
他生于1894年,死于1987年,是中国现代著名西洋文学家、国学大师、诗人。
有些人可能都没听过他的名字,但一定都认识钱钟书。
吴宓,便是钱钟书的老师。
他有很多个振聋发聩的头衔:清华大学国学院创办人之一,被称为中国比较文学之父;中国红学的开创人之一,与陈寅恪、汤用彤并称为“哈佛三杰”。
在学术上,他严谨,有无数过人之处,但在感情上,却令人不敢恭维了。
陈寅恪说他本性浪漫,不过为旧礼教道德所“拘系”,感情不得舒发,积久而濒于破裂,因此“犹壶水受热而沸腾,揭盖以出汽,比之任壶炸裂,殊为胜过”。
这话说得很含蓄,但我们基本上可以看得出来:在情感上,他是一个非常矛盾、纠结和拧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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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年吴宓
02
吴宓光绪年间出生于陕西一个富商家庭。
他本来的名字是吴玉衡,玉衡是北斗七星之一,看得出来吴家人对他寄予厚望。
只不过,他的命不大好。
出生后第二年,他的生母李氏夫人即病故。
他的生父对于他的生母绝口不提,连遗物也毫无保留,以至于他对生母一无所知,与生父的感情也十分淡薄。
在家庭中,对吴宓影响最大的是奶奶和继母。
奶奶对他比较纵容和溺爱,甚至不许他多做运动。
继母文化程度不低,知书达理,对吴宓很是关心,但她与老夫人不和,在对吴宓的教育问题上,两个人也存在很多分歧。
四岁时,吴宓由奶奶做主过继给了叔父,叔父是新派人士,指导他读书,帮助他开阔眼界,在他启蒙之年影响颇大。
吴宓年幼时,特别喜欢读书,甚至连饭都在书房里吃。
家人送饼一只,油泼辣椒一碟,而吴宓读书入神,用饼蘸墨吃,自己却浑然不知。
他即兴特别好,而且出口能成章。
回老家,在一块碑文面前小站片刻,将碑文口诵一遍,即能一字不漏默写而出。
不得不说,吴宓确实是一个天才级的人物。
大概是因为出身后体质不大好的缘故,六七岁的时候,他的奶奶决定为孙子改名,于是,请玉衡的姑丈、诗人陈伯澜给他取了个新名字:吴陀曼。
这名字立马让我想起《天龙八部》里的曼陀山庄,听起来就有点不正经。
16岁时,吴宓报考了北京清华学校(清华大学的前身,是留美预科班),结果一年之后,因为清政府倒台、民国改制,他暂时休了学,跑去上海圣约翰大学读书。
一到了“十里洋场”上海,吴宓这个北方乡下人就被洋气的上海同学讥笑。
他们趁吴陀曼课间外出,便在黑板上写下颇具讽刺意味的“糊涂men”(吴陀曼的谐音)。
待吴陀曼进门,教室里扬起一阵笑声。
他莫名其妙地环视四周,才发现在同学们的笑声里,是把“吴陀曼”与黑板上“糊涂men”连在一起。
于是,他愤而改名,在《康熙字典》里随手找了一个“宓”字,作为自己的名字。宓,有安静、安分守己之意。
1917年,23岁的吴宓赴美国留学。
在学习上,吴宓是个不折不扣的学霸。
他先攻读新闻学,1918年改读西洋文学。
先在弗吉尼亚大学英国文学系学习,获文学学士学位。次年转入哈佛大学研究生院,与陈寅恪、汤用彤并称为“哈佛三杰”。
留美十年间,吴宓有过不少论著,在业界内小有名气。
这期间,他开启了人生中的第一段爱情。
留学哈佛的吴宓,某天接到清华留美同学陈烈勋的来信。
对方说要把自己的妹妹陈心一介绍给吴宓为妻。
陈心一毕业于浙江省女子师范学校完全科,跟吴宓同岁,是浙江定海县一位小学教员。
她的心气很高,择偶要求不低,但因为在杂志报纸上看过吴宓写的诗文、后来又看到了他的照片,就萌生了爱慕之情,想嫁给他。
要我说,这陈小姐也真够勇敢的,仅凭几篇文章、一张照片就敢萌生嫁人之志,并动用上了哥哥去倒追。
比陈心一更豪放的是吴宓,这个之前没被女人撩过的书呆子,一见到信就怦然心动,立即回信认可,并且迫不及待的赶回了国内。
1921年8月,留美归来的吴宓没休息两天,便匆匆赶往杭州,与陈心一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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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丹青油画《国学研究院》,从左至右依次为:赵元任、梁启超、王国维、陈寅恪、吴宓
03
这次会晤,有点像是现在网友见面的“见光死”。
西装革履的“海归”吴宓,到了吴家,意气风发,但陈心一出来以后,场面一度很尴尬,“大家只是默默相对”。
就在这时,另外一个女主角出场了,上演了“抢闺蜜男人”的狗血戏码。
她叫毛彦文。
毛彦文本来是陈心一的闺蜜。
这天,她是过来跟闺蜜道别的,因为她马上要去北京上学了。
结果,就与吴宓不期而遇。
事实上,除却这层关系外,毛彦文当时的未婚夫还是吴宓在清华读书时的同桌好友朱君毅。
可以说,毛彦文当时也是“名花有主”。
她与朱君毅是姑表兄妹,自幼青梅竹马。
毛彦文9岁的时候,被父亲许配给了父亲一个方姓朋友的儿子。
毛彦文师范毕业后,方家人怕她变卦,催促她结婚。
当时,她已经跟表哥朱君毅私定终身。不甘封建包办婚姻的她,勇敢地退了婚。
毛父虽然对她的行为感到很生气,但最终还是尊重了她的意见。在双方家长的见证下,毛彦文还是如愿以偿地跟表哥朱君毅正式订婚了。
那时,朱君毅跟吴宓是同桌同学,他每次读完表妹的情书后,都会让吴宓过目。
吴宓对毛彦文在信中流露出的才情,早已敬佩不已。在美国留学期间,也曾与毛彦文通过信。
这时候,吴宓忽然与她相见,又是心动,又是失落。
失落是因为他也知道,毛彦文名花有主,而且还是自己朋友的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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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宓与第一任夫人陈心一,长女学淑
于是,吴宓理智地选择了跟陈心一谈情说爱。
吴宓对陈心一,应该还是有过爱慕之情的。
两个人见面之后,一起游了西湖。说起那天的游湖经历,吴宓说:“此日之清福,为十余年来所未数得者矣。”
不得不提的是,毛彦文并不是陈心一的真闺蜜。
当吴宓想跟陈心一建立恋爱关系,并征询毛彦文的意见时,毛彦文说:“陈心一人品不错,交友可以,贸然订婚则无必要。”
要我说,如果他真的爱陈心一,又怎么会有迟疑?还蠢到去征询她闺蜜的意见?而一个闺蜜,又如何能站在男方的立场上,给出这种建议?
换做我,如果闺蜜的男人来这么问我,我会立马建议闺蜜跟他分手。
面对这份感情,吴宓显然是很有迟疑的。
好友陈寅恪劝他道:“一个男人,学问不如人,很是可耻;大丈夫娶妻不如人,何故难为情?”(陈寅恪这话真有点直男癌)
吴宓遂与陈心一匆匆完婚。
随后,吴宓与同学朱君毅双双被南京大学聘为教授。
事情看起来像是告了一个段落,可实际上,这是一场纠结、痛苦的四角恋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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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宓与陈一心
04
事情生变,是从朱君毅悔婚开始。
当上南京大学教授后,他以近亲结婚有害下一代为由,坚决提出与毛彦文解除婚约。
这让毛彦文无比震怒和伤心:她为他逃婚,为他守候6年,只是为了能跟他结成百年之好,结果却突然被悔婚。
万般无奈之下,她跑去求助吴宓夫妇。
吴宓极力说和,但朱君毅坚决不肯与毛彦文缔结白首。
接下来,这个去调停的人,不顾有妇之夫的身份,向毛彦文表明了心意。
毛彦文一听,断然拒绝了。
虽然她与闺蜜的感情不深,但吴宓这时候跑来说这种话,还是让她很反感。
她越是拒绝,吴宓越是来劲,越是对她穷追不舍。
有一段时间,吴宓居然产生了“妻妾并存”的念头。
他跑去跟陈寅恪商量,后者要他马上悬崖勒马,想都不要想。
结婚7年之后,陈心一无法忍受这个不断拈花惹草还跑去追求自己闺蜜的丈夫,选择了离婚。
一时间,吴宓成为众矢之的,他的父亲更是公开指责他,说他“无情无礼无法无天”。
毛彦文,则因为吴宓的追求而变成了人人喊打的“第三者”。事实上,那会儿她根本没有接受吴宓的追求,遇到这种指摘,只能“哑巴吃黄连”。
1930年代的上海滩,吴宓追求毛彦文的故事成了小报津津乐道的话题。
后来,毛彦文终于捱不住吴宓的死缠烂打,接受了吴宓的追求。
结果呢,吴宓又开始犹豫了。
他既想和毛彦文成为夫妻,又担心婚后会不和谐,于是,犹豫不决,患得患失。
1931年,37岁的吴宓赴巴黎进行学术交流。
他给毛彦文拍了一份电报,要求她放弃在美国的学业,迅速赶往欧洲,跟他完婚,否则就分手。
据传说他还写信回国,向其他女人示爱。
毛彦文如期来了巴黎,结果吴宓又不想结婚了,改为订婚。
满腔热情而来的毛彦文大为狼狈,她哭着说:“你总该为我想想,我一个30多岁的老姑娘,如何是好。难道我们出发点即是错误?”
吴宓不为所动,冷静地说:“人时常受时空限制,心情改变,未有自主,无可如何。”
吴宓在日记里说起那天的情形,还说毛彦文晚上哭了,但不能动摇他的心,甚至让他产生了憎恶感,觉得自己用情用错了地方。
讲真,换我是毛彦文,这种时候可能真会扇吴宓几大耳光。
毛彦文听到吴宓这么说,没有选择离开,而是和他一起从欧洲归国,并留在上海,等着吴宓迎娶自己。
可是,吴宓却跑去了杭州,跟贵州籍女作家卢葆华女士求爱。
他算盘打得特别精:如果追不上卢,再去上海,和毛彦文继续讨论是否结婚。
吴宓大约觉得毛彦文如此爱自己,反正是跑不了的,还不如多谈几次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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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彦文、熊希龄夫妇
05
慢慢地,毛彦文对他有些心灰意冷,准备做老姑娘,尽力教书积钱,领养个小女孩。
33岁那年,毛彦文一气之下嫁给了66岁的前北洋政府总理熊希龄。
得知此消息,吴宓痛苦不已(确实有点不要脸)。
毛与熊结婚时,曾邀请吴宓参加婚礼,吴宓以编诗话为由谢绝了。
最心爱的备胎嫁了别人之后,吴宓大写《忏情诗》,一连写了38首,而且还拿去发表,甚至在课堂上念给学生们听。
学生们对他的人品很看不起,一时把他当成笑料。
当时,林徽因的绯闻对象金岳霖劝他说:“你的诗如何我们不懂,但是内容是你的爱情,并涉及毛彦文,这就不是公开发表的事情。这是私事情,私事情是不应该在报纸上宣传的。我们天天早晨上厕所,可是我们并不为此而宣传。”
这个比喻让吴宓很生气,他回答:“我的爱情不是上厕所!”
几年后,熊希龄病逝。
吴宓又开始蠢蠢欲动了,开始写情诗,并且想再去追求毛彦文。
他甚至想过,要秘密去拜访毛彦文,见面时威逼利诱,强行吻抱,扬言要将事情闹大,利用毛彦文脸皮薄的弱点,逼迫她乖乖就范,与自己结婚。
又或者,他要制造舆论,使人人都知道他吴宓爱毛彦文至真至苦,然后再声称出家受戒做和尚,毛彦文必定会大为感动,使无望的爱情触底反弹,绝处逢生。
当然,书呆子吴宓只敢把这些想法写进日记里,不敢付诸实践。
此时的毛彦文,经历了几番世事无常的重大变故,早已心如磐石,不为所动。
站在她的立场上,她为何还要为吴宓所动呢?
她和熊希龄虽然是老夫少妻,虽然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但过得其乐融融。
当时她嫁给熊希龄时,因为双方年龄差距太大,迎来一片议论声。
作为结婚的惟一条件,她只要求熊希龄剃净一尺长髯。面对如此有趣而又极其合理的低要求,新郎倌“慨然允之”。
熊希龄眼里的毛彦文,不好虚荣,不尚形式,“性情温和淳厚,料理家事,井然有条”。
他俩整天厮守,“终日缱绻不已,彼此有说不完的话,此种浓情蜜意,少年夫妻想亦不过如此”。“唱随之乐,堪称幸福”。
无论小别一两天,还是结婚满月、周年,或毛彦文生日,熊希龄都有诗画赠她,极尽缠绵。
即便是熊希龄死了,她抱着美好的回忆也能过一辈子,还有什么理由要跟吴宓纠缠不休?
你看,很多女人经历一些事情之后,往往会慢慢变成熟,变理智,变体面。
而有些男人呢?在情感上一生都没法实现真正的成长和蜕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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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其实,在和毛彦文纠缠期间,吴宓对小报上炒得沸沸扬扬的鲁迅、许广平之恋陡生艳羡。
他曾经说,许广平夫人真是一个好女子啊,能窥探到鲁迅的喜怒哀乐,而且甘愿被鲁迅指挥。
他还说,我实际上胜过鲁迅很多,但怎么一生都遇不上一个许广平呢?
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这种自大。
从吴宓的日记看,自他早年开始,每逢遇到女人,必然评头品足。
之前我们写过吕碧城,他就评价人家一生未嫁,所以笔下写的都是闺怨(实际上根本不是),惹得吕碧城非常不高兴。
吴宓表示他倾心过的女人,有一大串:比如,燕京大学的华侨女学生陈仰贤,还有清华大学西洋语言文学系的欧阳采薇、黎宪初,有在法国遇到的美国女学生H,还有代号为K的清华女生。
这个代号为K的清华女生,曾频频出现在吴宓三十年代的日记中,吴宓说自己常常和她约会,一起吃饭、游览。
鱼雁传书之余,频频电话传情达意,俨然一对恋人,吴宓比K年长十几岁,这成为他们结婚的难以逾越的鸿沟。
1937年,吴宓日记中还提到了一个女学生:绛珠。
抗战爆发之前,吴宓和绛珠、k这两位女性过从甚密。
如此一想,吴宓不就是叫兽”嘛。
吴宓从二十来岁开始花心好色,一直花心到了花不动了为止。
1949年,吴宓选择留在了国内。
1950年,他认识了重庆大学女生邹兰芳,后来这位邹兰芳同学奇迹般的成了吴宓的第二任妻子,而这一年,他已经56岁了。
邹兰芳出身地主家庭,两个哥哥曾被镇压,留下一群年幼的儿女。她在外读书,生活无依无靠,但还是接过哺养哥哥遗孤的重担。
当她看到了吴宓在《新华日报》上的“思想检讨”的文章后,像抓了根救命稻草似的,马上找到了吴宓。
她热情洋溢地主动写信给吴宓,声称自己佩服其道德文章,虔诚地崇拜他。
到了这年纪,吴宓依然抵抗不住一个姑娘的爱慕之言。
他戴着老花镜,将来信读得滚瓜烂熟,而且,还是书生气十足地回了信。
随即,邹兰芳不请自入,登门求教,并以学生身份为老师缝洗浆补。
吴宓抵抗不住她的热情,又畏惧人言,不得不迎娶了她。
当时的吴宓有很高的地位和收入,而且他还是高级统战对象,政治待遇远远优于他人。
可吴宓却叫苦不迭,在日记中说自己这是不得已而为之。
邹兰芳婚前患有肺结核病,是一个病秧子、药罐子。
吴宓曾对朋友说,这哪是黄昏恋的爱情,实是在为兰芳治病,在养兰芳一家九口人。
不过,他没有“不得已”多久,因为这位夫人婚前患有肺结核,婚后不久就去世了。
吴宓在感情上确实很渣,但他也够善良、够仗义。
他用他工资的大半,接济养育邹兰芳的几个侄儿、侄女。
这种接济和养育直到“@@大革命”开始后吴宓被批斗、罚去扫厕所时才中断。
仗义这一点,吴宓在年轻时也是有的。
与陈心一离婚后,吴宓每月领到薪水后,还亲自回家把生活费交与前妻,然后立即回校。
毛彦文也有类似的回忆:“他离婚后对于前妻仍备加关切,不仅担负她及他女儿的生活费及教育费,传闻有时还去探望陈女士,他决不是一个薄情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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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吴宓上半生特别风光,但下半生却几乎一直在走下坡路。
1949年,台湾大学邀请他去当教授,他选择了重庆,并在四川定居。
“文革”来了,吴宓成为大罪人,受尽苦难。
76岁那年,他因为干不动重活,还被架上高台示众,头晕眼花直打哆嗦,被推下来跌断左腿。
之后,又遭断水、断饭之折磨。腿伤稍好,就被派去打扫厕所。
77岁,他病重,右目失明,左目白内障严重,组织开恩让他回重庆养病。
83岁时,吴宓已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只好让其胞妹吴须曼领回陕西老家。
他终于得到了妹妹的照顾。
1978年1月17日,他病逝老家,终年84岁,没有等到自己被平反昭雪的一天。
晚年的吴宓,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年轻时候太作孽,时常忏悔。
在得知毛彦文赴美后,他千方百计向海外朋友探听她的消息。
他苦苦思恋毛彦文,经常“一觉醒来,泪湿枕巾”。
六十年代初,吴宓还请西南师范大学美术系的一位老师根据相片画了一幅毛彦文的肖像,悬挂在墙壁上,日日相对,夜夜相守。
而毛彦文呢?1949年就悄然离开大陆去了台湾,1950年去了美国,先后在加州大学和华盛顿大学任教。
1962年,她返回台湾定居。1999年去世,终年102岁。
我觉得她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如果当初真的不设底线地跟吴宓在一起,无法想象还会迎来如何不幸的生活。
1999年,台湾忽然掀起一股“吴宓热”。
据去过台湾而且有幸拜访了毛彦文女士的沈卫威先生撰文介绍,当他重提当年吴宓对她的深情厚爱时,已是102岁高龄的毛彦文女士语气平淡地表示:“他是单方面的,是书呆子。”
再问下去,她便连说“无聊,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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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看吴宓的一生,总觉得这家伙有趣,但也可怜。
他的确是个大才子,人非常聪明。
放在今天,可能他真的出不了头,但那是一个尊重人才、能容忍人才个性和缺点的时代,所以吴宓得以成名。
早些年,他因为看到一家菜馆用了“潇湘馆”这个名字,认为这很侮辱林黛玉,跑去砸馆,后来老板把店名改成“潇湘食堂”,他才作罢。
换今天,他可能会被拘留起来。
坦白说,吴宓一生活得很天真,情商也不很高。
据说在“文革”后期,批林批孔运动中,敢于公开站出来反对批孔的全国一共只有三个教授:梁漱溟、吴宓、容庚。
从积极层面上来说,这是有风骨;从消极层面上来说,这是“不识时务”。
吴宓当时已经被批斗得很惨,这时候还敢站出来说话,真是很不怕死。
他还跟沈从文、钱钟书都闹过矛盾。
熊希龄去世后,吴宓不断写信向毛彦文求爱。毛彦文将这些信托沈从文退回,并让沈写个附言,让吴宓别再骚扰她。
沈从文刚到北京时,曾在熊希龄手下工作,毛彦文提出这种请求,他只好答应。
吴宓一生用文言文写作,对主张用白话文写作的沈从文本就非常不满,于是,借此迁怒沈从文,从此跟他再无往来。
钱钟书在读书期间才华出众,很受吴宓赏识。
钱钟书毕业后不久就带夫人杨绛去英国留学,几年后写了一篇书评。
其实这篇书评在我看来写得挺客观,他评价这位老师“不断地鞭挞自己,当众洗脏衣服。”“实际上又是一位‘玩火’的人,像他这种人,是伟人,也是傻瓜。”
钱钟书当时害怕老师生气,还把书评寄给了吴宓看,结果吴宓大怒。
清华大学欲请钱钟书回校任教时,试图大度包容徒儿的吴宓一时没想开,投了反对票。
不过吴宓是一个胸无城府的人,他后来还是原谅了学生的冒犯。
1938年钱钟书到昆明,特意去西南联大拜访恩师吴宓。
吴宓喜上眉梢,毫无芥蒂,拉着得意门生谈解学问、下棋聊天、游山玩水。
钱钟书深感自己的年少轻狂,红着脸,就那篇文章向老师赔罪。
吴宓表现得很茫然,随即大笑着说:“我早已忘了。
吴宓的确胸无城府,心里有什么见得人、见不得人的想法,统统写进了日记里。若不是他这么诚实,毫不矫饰,后人大概也见识不到他年轻时在感情上有多渣。
在情感上,吴宓多多少少活得像个笑话,但你又禁不住想同情他。
“对感情渣”和“对人仗义”、“好色花心”和“专情痴心”这些截然相反的特性,同时在他的身上显现。
这个书呆子,在情感上一生糊涂,仿佛无法用理智来控制自己体内的洪荒之力,我觉得这可能跟他自己太渴望得到肯定和爱慕有关。
因为不够自信,内心不够强大,所以需要外界的这些赞赏来确认自己的存在感。
文革中,他被批斗,有一个青年认出他来,叫他一句“吴老师”。他热泪盈眶,硬塞给人家十块钱。当时的十块钱,相当于是一个月的生活费。
文革后期,一个女老师看吴宓过得可怜,给他织了双袜子,他回报人家一百块。这几乎是他当时所有的积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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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年吴宓与学生钱钟书
09
大概也是经历了一些事情吧,我现在对于吴宓式的男人,只想一笑置之,并不愿喊打喊杀。
在感情上,他是很渣,但渣得不彻底。
温柔一点说,他们是犯糊涂。
一直以来,我们的主流婚恋观都是要对感情专一、对伴侣忠贞,因为它能最大概率上给彼此带来双赢的感觉。
而且,专一、忠贞的人,下半生往往能获得比较好的结果,不必像那些花心之辈一样,终有一日不得不感慨“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可有时候,我也在想:也许,是基因决定了他们就是要这么花心好色地活半辈子的呢?
在世界著名的《科学》杂志上曾经发表过这样一项研究:大草原的田鼠从一而终,遵守终生的一夫一妻制,而它们的近亲山地和草甸的田鼠则追求没完没了的一夜情。
科学家发现,这些田鼠的大脑中的一种基因(V1aR)在结偶行为中发挥关键作用。
这一研究结果,同样在人类中也适用,专家们发现:男性携带成倍V1aR基因发生婚姻危机或离婚的发生率达到34%,而只有单一V1aR的仅仅为15%。
这表明,从进化论角度说,单个基因的改变可以改变行为。
虽然人类的花心可能有更复杂的原因,但不可否认,我们生活中就是存在这样一类人:一遇到异性,就挪不开腿;异性要是夸奖他几句,立马恨不能把心掏出来。
他们热衷于收集异性对自己的爱,喜欢多拿多占。
你也说不上他们有多坏,可他们就是好这一口,哪怕这样做会伤害到别人,哪怕他们也明知自己最终不会有好结果。
如果我们渴望的是忠贞的婚姻,那么,我们要做的,不过就是像毛彦文一样,放下他,远离他。
粤语有句谚语说:几多风流,几多折堕。
人生很长,不可能永远风光,也不可能永远黯淡,每个人都会迎来自己的结局。
“折堕”时,别自怨自艾,别后悔自己当年作天作地伤害了别人,别后悔自己年轻时没有好好把握住机会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