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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海宗二百五十字挽妓长联

(2020-03-11 10:31:03)

清末,湘潭人欧阳兆熊与浙江嘉善人金安清合撰之《水窗春呓》中,欧阳兆熊云:

“楹联至百余字,即多累坠,极难出色,其佳者,以滇人大观楼为最,久已脍炙人口。吾友湘阴徐海宗茂才,名并庾,骈文即学徐、庾,诗多作香奁体,兼工度曲。道光初年,与予读书岳麓书院,时偕过江作狭斜之游,眷一妓号云香者,益阳人,侨寓省城。回家数月,迟之不至。后闻其死,作联挽之,多至二百五十字。”

联为:

试问十九年磨折,却苦谁来?如蜡自煎,如蚕自缚,没奈何罗网频加。曾语吾云:君固怜薄命者,忍不一援手耶?呜呼亦足悲矣!忆昔芙蓉露下,杨柳风前,舌妙吴歌,腰轻楚舞,每值酡颜之醉,常劳玉腕之扶。天台无此缘,会真无此遇,广寒无此游。纵教善病工愁,怜渠憔悴。尚恁地谈心遥夜,数尽鸡筹,况平日袅袅婷婷,齐齐整整;

不图两三月欢娱,竟抛侬去。望鱼长杳,望雁长空,料不定琵琶别抱。然为卿计,尔岂昧夙根哉,而肯再失身也?若是殆其死乎?迄今豆蔻香消,蘼芜路断,门犹崔认,楼已秦封,徒招红粉之魂,枉坠青衫之泪。女娲弗能补,精卫弗能填,少君弗能祷。但愿降神示梦,与我周旋。更大家稽首慈云,乞还鸳牒,或有个夫夫妇妇,世世生生!

“芙蓉”“杨柳”句,见南北朝萧悫《秋思》:“芙蓉露下落,杨柳月中疏”;“吴歌”乃吴地民谣之总称,相当于湖南之山歌,以男女爱情为主要题材,“楚舞”即楚地之舞蹈,“吴歌楚舞”一般并用,意曰江南之歌舞,元·萨都剌《江南乐》诗:“翡翠冠高罗袖阔,楚舞吴歌劝郎酌”;“天台”见南朝宋·刘义庆《幽明录》:刘晨、阮肇入天台山,迷不得返,以桃充饥,遇二女,同居半年后还乡,子孙已历七世;“会真”即《会真记》,亦名《莺莺传》,元稹所撰之传奇小说,后王实甫改编为《西厢记》;“广寒”即月中之广寒宫,神话中嫦娥所居之处,《明皇杂记》载:唐玄宗曾梦游广寒宫饮宴赏乐,醒来记录所听仙乐,名为《霓裳羽衣曲》;“鸡筹”即晓筹,亦曰更筹,夜间计时之竹笺,王维《和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宫》:“绛帻鸡人报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琵琶别抱”言妇女改嫁,明孟称舜《鹦鹉墓贞文记·哭墓》:“琵琶别抱归南浦,负却当年鸾锦书”;“豆蔻”即豆蔻年华,指十三四岁女孩,杜牧《赠别》:“娉娉袅袅十三馀,豆蔻梢头二月初”;“蘼芜”乃香草,亦曰江离,古乐府诗《上山采蘼芜》:“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崔认”,见崔护《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秦封”见李白《忆秦娥》:“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精卫”,精卫填海,见《山海经》;“女娲”,女娲补天,见《淮南子》、《列子》;“少君”即李少君,汉武帝时齐之方士,有长生不老之术;“稽首慈云”即求拜观音,清·冯小青诗:“稽首慈云大士前,不升净土不升天,愿为一滴杨枝水,洒到人间并蒂莲”;“鸳牒”乃古人谓为夙缘冥数注定作夫妻之册籍。

上联回顾二人自初识到相聚的详细过程,有叙事言情,有描神摹态,有花前柳下,有舞醉歌酣,拟为待月西厢,如若逢仙刘阮,喻作蟾宫艳遇,不输云雨巫山,丽藻绮词,绵绵情愫,如胶似漆,挂肚牵肠,的是情场圣手;下联诉说离别之后的复杂心理,初疑出嫁,另觅新欢,噩耗乍闻,魂飞魄散,若撑天之柱折,似恨海之泪奔,如崔护之望桃,胜秦楼之黯月,叫天不应,哭地无门,路隔幽冥,肝肠寸断,浑然丧偶微之。

云香虽妓,未获赎身,得此知音,亦为幸事。九泉之下,倘若有知,读此一联,亦将瞑目。梁羽生《名联谈趣》言,该作系出自道光进士茶陵人萧锦忠手笔,但未见真凭实据,估计乃张冠李戴。

另,《清稗类钞》有一则笔记也记载了这副长联,不过作者不叫徐海宗,而叫徐宗海,同样是湘阴人,也是秀才,所挽之妓女叫香云而非云香,武昌人而非益阳人,但这副联语却一字不差。该笔记云:

“香云为光绪初汉皋名妓,武昌人。媚眼流波,长眉入鬓,慧中秀外,冠绝一时。富商贵介,招妓侑觞者,辄乐就之。以是征歌佐酒,殆无虚日。香云亦身价自高,龌龊浮浪子,视之蔑如也。所与往来者,多名士,酒阑灯炧,惟事谈诗问字,语不及私。湘阴徐宗海茂才尤与之善,以终身为订,尝曰:‘若得负郭田数十亩,环植桑柘,结庐其中,竹篱茅屋,淡泊自甘,妾为蓄蚕织缣,以纳太平之租,暇则茗碗炉香,读书作画,花开月上,陪君小饮,此乐虽神仙不易也。’宗海然之,日夕筹赀,谋为之脱籍。假得同学友三百金,与鸨商,鸨必却取盈,香云乃出私蓄畀之,已有成说。一夕,宗海寓庐不戒于火,一切荡然。香云知之,恚而病。宗海之父得耗,寄书促速归,乃走辞香云,时已病不能起,相见执手,呜咽不作一语。别后十日而死,比宗海至,已葬于北郊矣。宗海特赠沉香木,觅巧匠镌小像,置于小盦,撰长联以挽之……”

此则笔记比《水窗春呓》记载得更为详尽,故事性也更强,但因其撰写于民国年间,较之成书于道咸年间之《水窗春呓》晚了百把年,难免道听途说以讹传讹,或许作者徐珂以小说笔法进行了文学加工亦未可知,故宁以欧阳兆熊之说为准。

关于该联的作者,罗冈先生在《挽妓长联作者小考》一文中作了翔实之考证,不再赘言,仅将他的研究成果,援引如下:

徐受(约1796~1844),字海宗,湘阴人,清嘉道年间秀才,曾就读于岳麓书院,著有《黄村草堂诗钞》。

根据罗冈先生考证之结论,徐海宗即徐受,那么,他便另有一联存世,即望城《靖港紫云宫戏楼联》:

高阁俯南溟,看九万里鹏飞,无数云澜生眼底;

重湖通左蠡,听卅六湾渔唱,大千风月入怀来。

该联视穷六合,磅礴雄浑,才气纵横,一泻千里。非仅卿卿我我、儿女情长之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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