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的前一天，他偶然散步到郊外，看见一辆小车，车四周挂着红色绣花的帷幕，随从的婢女很多，都骑着马伴着车缓缓行驶。他见其中一个婢女，容光绝美，他便稍稍的走到近处细看，猛然见车上的帘子大开，里边坐着一位二十七八岁的美女，穿着红色的衣裳，十分艳丽，生平所未见过。顿时，他目眩神夺，看的恋恋不舍，有时在前面，有时在后面，跟随了好几里。

    忽然听到女子把一个婢女叫到车旁说：“替我把帘子放下，哪儿来的疯狂小子尾随偷看。”于是，婢女把帘子放下了。回头对他愤怒的说：“这是芙蓉城七郎子的新娘回娘家，可不像你们乡下的女人，任你穷秀才乱瞧。”说完，捧着车辙上的土扬他，他的眼睛被眯得睁不开。刚刚用手擦一下再看，车和马已经没有了。只好又惊有疑的返回家中。

    可总觉得左眼不得劲。求别人拨开眼皮一看，见眼珠上却长了一层薄膜。过了一宿，更加厉害。眼泪簌簌的流个不停，薄膜渐渐长大，几天后就有铜钱厚了。右边的眼睛又起了旋螺形的厚膜，百药无效。自己既懊恼，又沉闷，简直是痛不欲生，很为过去的轻狂痛心，很想改正。

    听说佛经中有《光明经》，能解除人的危难。于是捧着一卷，叫人给诵读。开始感到很烦躁，时间长了，渐渐安下心来。白天晚上没事，只盘腿打坐数着念珠。坚持了一年，心里完全安定下来，什么念头也没有了。

    这天，忽然听到左眼中有苍蝇叫似的说话声：“眼前象黑漆似的，真闷死人！”右眼中有答应的声音说：“我们可以一同出去遨游一番，出出这口闷气。”方栋隐隐的觉得两个鼻孔中痒得难受，象有小虫在爬。似乎觉得有东西爬出，离鼻孔而去了。过了很久，才返回来，又从鼻孔进入眼眶中，又听里边说：“很长时间不看园亭了，珍珠兰居然干枯死了。”方栋平时最喜欢香兰，园中种了很多，平常每天自己浇灌。自失明后，很久不管了，忽然听到这句话，急忙问妻子，怎么叫兰花干枯了？妻子惊问他怎么知道，他把原因告诉了她。他妻子到园中察看，兰花果然干枯了，很感惊异。

    这天，方栋的妻子悄悄的躲在屋里，等待这种事情在发生。忽然见有小人从丈夫鼻孔中出来，大小还赶不上豆粒，盘旋向前，竟然出了门，渐渐远去了，在就不知上哪里去了。

    一会儿，见有两个小人肩膀挎着肩膀得回来了，飞到丈夫面上，象蜜蜂和蚂蚁进窝似的，进鼻孔去了。像这样过了两三天。这天，方栋又听到左边眼中说：“隧道曲折迂回，回来出去不方便，不好自己开个门。”右边的应声说：“我的墙壁厚，很难开。”左边的说：“我试试我的墙壁，办成了同你一块出去。”少时，方栋便觉得左眼眶内象被抓裂似的。过了一会儿，猛一睁开眼，竟然看到了各种东西，赶忙惊喜地告诉妻子。

    妻子一察看，见左眼的脂膜破了一个小洞，黑色的眼珠两光闪闪，才象半粒花椒那么大。过了一宿，遮挡的东西都消除了。仔细一看，竟然一只眼里有了两个瞳孔。但左眼中的旋螺状的薄膜仍然和原来一样。于是，知道两个眼中的小人和在一个眼中了。方栋虽然一只眼看东西，但比双眼都清楚。从此，他更加俭朴，约束自己，乡中都称赞他的美德。

    松龄先生在这里有一段评论：乡里有一个读书人，与他的两个朋友同在路上走，远远地看见有一个年轻的妇女，骑驴走在前面。他嬉笑地对朋友说：“有美女，追上去。”于是一同笑着追去。一会儿，追上一看，却是他的妻子。心里气丧惭愧，默默的不再言语。他的朋友装作不知，嬉笑议论。最后，他很难为情的，结结巴巴地说：“这是我老婆。”朋友各自暗笑着走开了。轻佻的人往往自悔，很可笑。至于迷了眼睛失了明，那是鬼神的残酷报应了。芙蓉城主不知是什么神，怎能女菩萨现身呢？然而年轻人刚刚开始生活，犯错误，鬼神虽凶恶，也不能不允许人家悔过自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