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鸣凤在竹

1-

水月是天门村最漂亮的女人，人称“蝴蝶”的，可是在背地里却都叫她五十块。

现今社会五十块钱能买多少东西，你就知道这个评价是什么意思了，也就是不值钱、贱的意思。

这么美的女人怎么会不值钱呢？

要说水月真的很美，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水灵灵的。虽然四十出头了，但是身材很好，不胖不瘦，走起路来屁股还是一翘一翘的。虽然脸上擦的廉价化妆品有点掩盖不住岁月的痕迹，但她笑起来弯弯的眼睛看起来还和年轻的时候一样。

村里的人特别是女人总喜欢在背后有滋有味地说，昨天晚上又看到李三去了水月的家，大刘媳妇说听到了水月家的狗叫了好久，若是水月男人，那狗肯定不会那么疯咬。

大刘媳妇说的时候还眯着眼睛，很享受的样子，仿佛一切都是她亲眼所见似的。关键的地方，还特意大声强调一下，恐怕别人不相信。

人们在闲得无聊的时候会聚到村西头的食杂店，打麻将的打麻将，扯皮子的扯皮子。扯啥呢？最感兴趣的话题当然是女人，当然是男人和女人。

水月永远是小村的头条热点，他们很关心水月是不是又换男人了……有的时候水月推门进来，大家就像商量好了似的，都闭上了嘴。水月也知道她们在议论她，她不管，买完东西转身就走，依然扭着腰，翘着屁股。随你怎么说，我行我素。

2-

水月的男人刘力是个泥瓦匠，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差不多有三百天在外面干活。

人不仅老还特别老实，你问一句他就回答一句，有的时候你问他他也不回答，笑一笑就是回答了。

他和水月结婚的时候水月才18岁，而他已经29岁了。

他本是关里人，父亲中风瘫痪在床很多年，不能劳动，他是家里的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弟弟，照顾弟弟的重任就落在他的肩膀上。

等弟弟们都长大了独立了，他也错过了结婚最好的年纪。村里的好姑娘20左右岁就都有了好主，谁家还有那么大的老姑娘等他呢。小姑娘没有了，老一点的也没有那么合适的，婚事就这样一年一年耽误了，两个弟弟也都结婚有了孩子。

弟弟们都单门立户过日子去了，父母也相继去世，家里就剩下他自己，像个小跑腿子，吃饭糊弄，衣服也像洗不干净似的。二十六七岁的年纪看上去三十好几的样子。

天门村的姑姑心疼侄子，就叫他打票来到自己身边，寻思着在东北给他寻一门亲事。正好老头子也是一个八级瓦匠，带着这个侄儿一起劳动，攒些钱给他结婚也不是什么难事。

正巧，媒人想到了水月，就跟刘力姑姑提亲。刘力姑姑刚听到的时候很是生气，因为村里人都知道，水月是个不正经的女人，十里八村没有人敢娶她回家。

媒人不愧是靠嘴吃饭的，大都会有一个三寸不烂之舌。她劝刘力姑姑说：

“老嫂子，我说话你也别生气，我也真心为咱侄儿着急。我觉得刘力和水月这两个孩子就挺合适的，你看刘力年纪大点，水月的那些事都是过去的事了。再说了，女人结了婚有了孩子就都安分了，都啥年代了，还处女，不是处女能咋地，不一样办事生孩子。再说人家水月如果是处女还能轮到咱们侄子，两个人都有短处，谁也别挑剔谁，如果你同意，我就给水月爹娘回话去。”

刘力姑姑心想，媒婆话糙理不糙，这样一来也就心动了。相亲的时候水月是无所谓的，她只想把自己早一点嫁了，早一点离开那个家。

刘力是一眼就相中了水月，水月那么漂亮，又占了一个好的年纪，像一汪水一样。一桩婚事就这样敲定了。

为防夜长梦多，两家都没有意见择日就完婚了。

两个人结婚后说啥的都有，有可怜刘力的，怕他戴绿帽子，也有心疼水月的，感觉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但是大家都心里明镜似的，水月为什么不选择年龄相当的小伙而嫁给大自己十一岁的刘力。

3-

水月还有一个妹妹，爸妈就他们两个孩子。可是妹妹却长得很丑，都是一个妈生的却有这么大的区别。水月像她的妈妈，妹妹像爸爸。

水月妈妈是个长相俏丽却好吃懒做的女人，就爱抹粉化妆不愿意去地里劳动，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就去食杂店排号凑局子打麻将。常常把水月和妹妹留在家里，水月就像大人一样照顾妹妹。

有一年舅舅家的表哥来家里玩，那一年水月十一岁，表哥十九岁。

妈妈又去打麻将了，水月和妹妹在家睡午觉。梦里的水月感觉透不过气来，仿佛一块大石头压在胸口，很痛很痛，她微微睁开眼睛，看到有一个人趴在自己的身上——是他的表哥，水月没敢出声，继续装睡。

表哥起身离开了，水月身体里黏黏的好痛。她没敢告诉妈妈，但是从那以后她没和表哥说一句话。

后来表哥回自己家了，再后来听说喝酒后骑摩托车撞在了货车上死了。当然这一切水月都是在爸爸妈妈说话的时候听到的。

4-

初中毕业那年，水月恋爱了，对象是村长的儿子，两个人同学，也可以说是青梅竹马。

虽然说只有17岁，但已经不读书了，就感觉是大人了，没有人反对他们恋爱。水月妈妈还很高兴，村长大小也是一个官儿啊！和普通百姓还是有区别的，就是那五间大瓦房立在村子里就很是招摇。

又是一个午后，两个人在家里看电视，正值夏天，水月穿了一件纱料的裙子，胸部隆起若隐若现，特别是她笑的时候，还一颤一颤的。村长的儿子抓住水月的手，再没有心思看电视，两个年轻的小人就抱到了一起。村长儿子咬住水月的嘴唇撩起了她的裙子……水月没有反抗。

可是激情过后，村长的儿子没有看到床单上的红色，他的脸渐渐地冷了下来。

“你不是处女？”

水月猛地一惊，她也慌乱地看了看床单，的确没有红色。水月傻了，十一岁时的往事又浮现在脑海里……

水月一句话也没有说，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整理了一下衣服，一瘸一瘸地走出那五间大瓦房。村长儿子竟然没有追出来，水月知道两个人彻底完了，彻底结束了。

水月回到家里只是哭，任凭妈妈怎样问就是一句话也不说。

后来风言风语传到了妈妈的耳朵里，妈妈就问她“那个人是谁，快说那个人是谁？”水月还是一言不发，只是流泪。

她不想说，那是她心里的一根刺，扎了那么多年，刚刚有点遗忘，却又浮出水面。

她又怎样和妈妈说呢？她说是你哥哥的儿子你的侄子吗，况且表哥也得到了惩罚，老天爷不是已经把他的命收走了。

虽然她妈妈是个自私狭隘的女人，但毕竟是自己生的女儿，她也心疼。

就到处张罗着给女儿找婆家。可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小村这么小，没多久就满村风雨了。

水月变成了一个人们眼中的坏女人，以讹传讹，她的故事在人们的传播中变了味道。她们说水月至少有五个男人，也不动动脑子，水月才十七岁，就有五个男人了。

但那些长舌妇们就喜欢这样添油加醋，仿佛只有这样这个故事才会更加生动。

水月的婚事就变成了难题，谁敢娶这样的女人过门呢！

刘力的出现真的很及时，彼时男未婚女未嫁，恰巧能配成一对，解决了对双方来说都是老大难的问题。

故事发展到这结束应该是很完美了。

5-

水月刚结婚的时候是很感激这个男人的，她也想和他好好过日子，生个孩子，这辈子就这样了。

但毕竟这段婚姻的基础不是那么牢固，而且婚前两个人没有很好地了解，加之年龄又相差那么多，矛盾很快就出现了。

这些还都可以忍受，男人的木讷寡言最是让他无法忍受的，别说交流沟通了，就连最平常的家常对话，男人也费劲。

水月想到了离婚，可是女儿已经出世了，每当她哭诉要离婚的时候，男人都会跪下来求她。她的心又软了下来，心想这或许就是自己的命，认了吧！

直到东东的出现，东东是一个机灵的小伙，长相帅气，干活麻利，他们是在砖厂干活的时候认识的。

砖厂里男男女女好多工人，大家年龄都差不太多。推砖是一个力气活，女人干总是很吃力，东东就会帮她一下。东东帮她的时候多，这让其他的女人很是嫉妒。

而且东东看她的眼神总是不一样，眼睛像是会说话，让她心里跳得很厉害，这种感觉和刘力在一起没有，和村长的儿子也不一样。

水月渐渐开朗起来，脸色变得更加红润，回到家也有了笑容，东东的影子像一条蛇一样缠住了她。

她知道她的心没有死，她爱上了东东。有一天下班，她和东东一起骑自行车回家，在水库旁边的玉米地旁停下了，东东一句话都不说，热辣辣地看着她，她害羞地低下了头，东东把她拉进了玉米地……

东东很温柔，也很会调情，照顾她很是体贴，她一度认为东东就是她的真命天子。

她多么希望东东说“你离婚吧！我娶你”。东东从来没有说过，时间久了，水月心里蒙上了淡淡的失望。

她很无奈，可能是自己要求太高了吧！东东一个大小伙子怎么会娶自己呢，真的是异想天开。想到这些，水月心里很是绝望。

后来东东恋爱了，是一个小学老师。水月的心彻底沉入了海底。

经过很长时间水月才从这段感情里走了出来，她不怨恨东东，学会了抽烟，心痛的时候就拿出烟来，再后来抽烟抽得心都麻木了。

6-

水月像是变了一个人，越是男人多的地方越是矫情，像一只发了情的马驹，仿佛故意勾引谁似的，说话也大胆，什么都敢说也不管场合。

那些半老不老的男人对水月的举动很是受用，像舞台上的二人转演员，有事无事和水月打情骂俏。

有的时候男人会趁机拍一下水月的屁股或是似无意其实有意用手拂过水月的胸部，水月都不生气，反而嘻嘻地笑。

吓得村里的娘们们见了水月像见了瘟神一样，唯恐自己的男人被水月收了去。水月看着女人们害怕的样子很是受用，她们越害怕她就越是挺起胸来走路，像是和谁挑战似的。

不怪村里的女人怕她议论她，那天晚上水月家的狗狂叫真的是因为李三。水月的男人没在家，女儿上学住在学校里。偌大的三间大房子里就水月一个人，她害怕得要命，一个人躺在炕上像是没有了魂的躯壳。

女儿也十七岁了像极了年轻时的水月，只是女儿安静好学，功课极好。

女儿在家还好，水月忙前忙后感觉到自己是个母亲，日子过得还很充实。自从女儿高中住校后水月的心也丢了，漫长的夜里，过去的往事和现实的日子像小虫一样咬噬着水月的心。

独身的女人是非多，更何况她又是一个裂了缝的鸡蛋，自然会引来更多的苍蝇。

李三就是那只苍蝇，他嗅准了水月夜里的孤独，就来到水月的窗前，水月却为他打开了门……

大刘媳妇仿佛看到了窗帘后面的故事，又仿佛李三是她的男人，说得咬牙切齿的。

十七岁的时候，大家都说她有五个男人。可是如今有几个男人了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任别人去猜吧！

水月知道女人们都讨厌她，怕她抢了她们的男人，而男人们对她笑嘻嘻地其实是想在她身上揩油。

其实水月心里很自卑，她没有朋友，二十多年来，也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让她扬眉吐气。

只有在男人的身上她才有那么一刹那的英雄感，她喜欢看到男人在她面前俯首称臣的样子。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是她的了。

母亲年轻的时候虽然妖气，但从来不和男人胡来。现在年岁大了，更懂得了一些人情世故。她看到水月这样，很是心痛。

她劝水月收一收吧，不看男人刘力的面子也要看看女儿的面子吧！

女儿长大了，哪个女儿能够忍受这样的妈妈……

7-

前两天高考成绩出来了，水月女儿考了617分。这可是村里的头号新闻，水月又上了村头条。

大家这个羡慕嫉妒恨啊，言外之意像水月这样的女人怎么会生出这么出色的女儿呢，应该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才对。水月的女儿应该更水性杨花才符合她们的思维。

然而事实就是水月的女儿成了村里的高考状元。

小村里的人虽然八卦，但心地还是善良的。她们发泄完了就又为水月担忧起来，她们希望水月能收收心，过一下正常的日子。再这样下去怎么面对已经长大的女儿，女儿懂事了，让女儿以后怎么能够抬起头做人。

其实这些水月也想到了，女儿是她最大的安慰，以后的日子有女儿就足够了，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能让自己的所做所为给女儿的脸上蒙灰。

她拿起一支烟，点燃，看着烟圈螺旋上升，让那些男人们都随着烟圈飞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