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
(2017-03-13 15:49:23)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
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
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
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
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
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
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杠,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
乱哄哄
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
甚荒唐,
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注释]
1.陋室——简陋的屋子。笏满床——形容家里人做大官的多。笏,古时礼制君臣朝见时臣子拿的用以指画或记事的板子。事出《旧唐书·崔义元传》:神庆的儿子琳、珪、瑶等都做大官,每年家宴时“以一榻置笏重迭于其上”。后来俗传误为郭子仪事,并编有《满床笏》剧,小说中曾写到。这两句说,如今的空堂陋室,就是当年高官显贵们摆着满床笏板的华屋大宅。
2.雕梁——雕过花的屋梁,指代豪华的房屋。
3.谤——指责、毁谤。
4.强梁——强横凶暴。这里是指强盗、暴徒。
5.择膏梁——选择富贵人家子弟为婚姻对象。膏梁,本指精美的食品。膏,肥肉;梁,美谷。引申为富贵之家。
6.烟花巷——妓院。烟花,旧时娼妓的代称。
7.纱帽——古时候的官吏所戴的帽子,这里是官职的代称。
8.锁枷——旧时囚系罪人的刑具。
9.紫蟒——紫色的蟒袍,古代贵官所穿的公服。
10.反认他乡是故乡——比喻把功名富贵、妻妾儿孙等等误当作人生的根本。
11.为他人作嫁衣裳——比喻为别人做事自己没得到好处。唐代秦韬玉《贫女》诗:“苦恨年年压金钱,为他人作嫁衣裳。”
[鉴赏]
《好了歌》和《好了歌注》,形象地勾画了封建末世统治阶级内部各政治集团、家族及其成员之间为权势利欲剧烈争夺,兴衰荣辱迅速转递的历史图景。在这里,封建伦理道德的虚伪、败坏,政治风云的动荡、变幻,以及人们对现存秩序的深刻怀疑、失望等等,都表现得十分清楚。这种“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景象,是封建阶级内部兴衰荣枯转递变化过程已大为加速的反映,是封建社会经济基础已经日渐腐朽,它的上层建筑也发生动摇,正趋向崩溃的反映。这些征兆都具有时代的典型性。作为艺术家的曹雪芹是伟大的,他给我们留下了一幅极其生动的封建末世社会的讽刺画。然而,当他企图对这些世态加以解说,并企图向陷入“迷津”的人们指明出路的时候,他自己也茫然了,完全无能为力了。他只能借助于机智的语言去重复那些人生无常、万境归空的虚无广义滥调和断绝俗缘(所谓“了”)便得解脱(所谓“好”)的老一套宗教宣传,借此表达自己对现实社会的极端愤懑和失望。这样,他自然地就使自己先陷入了唯心广义的迷津。
《好了歌注》中所说的种种荣枯悲欢,是有小说的具体情节为依据的。如歌的开头就对以贾府为代表的四大家族的败亡结局作了预示,还有一边送丧一边寻欢之类的丑事,书中也屡有不鲜。但要句句落实某人某事是困难的,因为有些话似乎带有普遍性。脂浓粉香一变而为两鬓如霜便是自然规律,它可能是对大观园中一些女儿的概括描写。倘说白首孀居,则有指宝钗、湘云的可能。此外,小说八十回以后的原稿已佚,所以也难对其所指下确切的断语。
当然线索还是有的,比如甲戌本的批语(它的价值是不容忽视的)指出沦为乞丐的是“甄玉、贾玉一干人”,这与原燕京大学藏七十八回《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第十九回脂批说贾宝玉后来“寒冬酸齑,雪夜围破毡”是一致的。但由此我们又知道甄宝玉的命运也与之相似,可见贾(假)甄(真)密切相关。“蓬窗”换作“绿纱”的,脂批说是“雨村一干新荣暴发之家”,又说戴枷锁的也是“贾赦、雨村一干人”,那么他们后来因贪财作恶而获罪的线索就更加清楚了。穿紫袍的,说是“贾兰、贾菌一干人”,贾兰的官运可从后面李纨册子中的判词和曲子得到印证,贾菌的腾达则是他人后续四十回所根本未曾提到的。
有两条脂批,乍看起来有点莫名其妙,即批“两鬓又成霜”为“黛玉、晴雯一干人”,说“日后作强梁”是“柳湘莲一干人”。这些都是已知结局的,岂黛玉能够长寿,睛雯死而复生,湘莲又重新还俗?当然不会。其实,前者是批语抄错了位置,应属下一句,指她们都成了“黄土陇头”的“白骨”;后者则是将第六十六回中作者描写在外浪迹萍踪的柳湘莲所用的隐笔加以揭明。有这样一段文字:“薛蟠笑道:‘天下竟有这样奇事:我同伙计贩了货物,自春于起身往回里走,一路平安。谁知前日到了平安州界,遇一伙强盗,已将东西劫去,不想柳二弟从那边来了,方把贼人赶散,夺回货物,还救了我们性命。我谢他又受,所以我们结拜了生死弟兄。……’”这段话颇有含混之处。比如说“柳二弟从那边来了”,我们终究不知柳是从何而来的,而且他一来,居然毋需挥拳动武就能“把贼人赶散”,他的身份不是也有点可疑吗?就算他这几年“惧祸走他乡”是在江湖行侠吧(书中对他在干什么行当讳莫如深),侠又何尝不是“强梁”呢?(《庄子·山木》:“从其强梁。”吕注:“多力也。”)可见,脂批在提示人物情节上都不是随便说的。
有一条脂批很容易忽略它提供情节线索的价值,即批“蛛丝儿结满雕梁”为“潇湘馆、紫(绛)芸轩等处”。草草读过,仿佛与“陋室空堂”两句同义,都说贾府败落,细加推究,所指又不尽相同,否则何不说“宁、荣二府”、“大观园”或者“蘅芜院、藕香榭等处”呢?原来,我们根据多方面线索得出的结论:贾府获罪,宝玉离家(或为避祸)在外淹留不归,时在秋天。此后,他的居室绛芸轩当然是人去室空。林黛玉因经不起这个突如其来的沉重打击,忧忿不已,病势加重,挨到次年春残花落时节就泪尽“证前缘”了,潇湘馆于是也就成了空馆。“一别秋风又一年”,宝玉回到大观园时,黛玉已死了半年光景了,原先“凤尾森森,龙吟细细”的潇湘馆,如今只见“落叶萧萧,寒烟漠漠”(庚辰本第二十六回脂批指出佚稿中文字),怡红院也是满目“红稀绿瘦”(庚辰本第二十六回脂批)的凄惨景象,而两处室内则是“蛛丝儿结满雕梁”。这就难怪宝玉要“对境悼颦儿”(庚辰本第七十九回批)了。
此外,也有歌中虽无脂批,但我们仍能从别处提示中得知的情节,如择佳婿而流落烟花巷的当是贾巧姐。至于既无脂批又难寻线索的话,如“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之类,那就不必勉强去坐实了。因为,即使不作如此推求,也并不妨碍我们对这两首歌的精神实质的理解
。
《红楼梦》真是部博大精深的作品,里面写的事儿照样适用于现代社会,看红楼,能学到很多知识。我个人更从这部作品里看到了邪淫的因果报应,也看到了行善、行孝的善报,这是后话了,有时间再发文章上来。今天先谈到这,希望大家都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你的一生都在忙忙碌碌,全然不知死后一切皆空,那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人世间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如此了,但是更为荒唐的却是你所有荒唐的忙碌,到头来都是在为他?作嫁衣。不知道,世人倘若能够看透这一点,那么他们是否还会如先前一样,死不悔改?
女儿不知去向,一概家业横遭大火烟消云散,有了此番遭遇的甄士隐本就觉得世态炎凉,人生空虚,所以在听了跛足道人《好了歌》之后,突然“觉悟”,接下来,便有了这首新彻悟者对于世事的嘲讽歌解,将《好了歌》注解得更为具体、形象、冷峭无情了。
当原来满床的象牙简板都不见了,只剩下空草零落的厅堂,而早先轻歌曼舞一派繁华的歌舞场,早已被衰草枯杨所占据。贵族之家的败落本就让人心生凄凉,就连那墙角的蜘蛛网也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刺人的?,看吧,人世总是这样无常,你认也罢,不认也罢,富贵的突然贫贱了,贫贱的又突然富贵了;年轻的突然衰老了,活着的又突然死掉了,总之一切都是虚幻,兜兜转转你所得来的不过是满心满怀的疲惫,不知眼前的哪些是虚假,哪些才是真实,而到最后,手中握得住的又有何物?
你那儿子,你想让他高官厚禄光宗耀祖,可他却偏偏只想做个强盗;娇生惯养的女儿你只想让她当个贵妇,可她脱离家门之后的半生却只能沦落到花街柳巷之中;你想在官阶上爬得高一点再高一点,可却偏偏沦为阶下囚,反倒是那酸儒新贵却穿上了紫蟒官服。你的一生,都那样努?,费尽心机,可命运总是喜好捉弄人,谁也逃脱不了被它摆布,你所得到的总是离你想要的越来越远。
歌里最开始的荣枯丽朽的险恶气氛在某种程度上也对宁荣二府的荣辱兴衰有了一种概括和预见。而它全篇的忽阴忽晴,骤热骤冷,时笑时骂,有歌有哭,加上通俗流畅,跌宕有致,更使得它具有强烈的感染力,用种种强烈的兴衰对比从人生、社会、官场各个方面,给那些周旋于封建社会名利场中的人物浇了一盆透顶醒心的冷水,继而勾画出了一幅中国封建社会末世生活的典型图景。
从甄士隐这个已经“醒悟”过来的人来看,所有的这些本来就已经?可笑,但更为可笑的是,世人总是不能够醒悟,你争我夺,将生活演变成一个乱哄哄的戏台,没完没了地上演一幕幕的荒唐。全诗中都隐藏着甄士隐明白而又清晰的观点,而他所列举的种种荒唐事,不过是要将人生的枯荣、仕途的得失,描写得更加形象、具体,以此来劝诫世人,若要“解脱”,就只能“断绝俗缘”,说完他便跟随着跛足道人飘飘乐乐而去了。诗中以此种方式来变相地教人们去“出家”,以此来解决现实生活中的问题,虽然这些消极的唯心主义思想,是一种逃避现实的办法,不能为人们所取,但是它却是这个社会政治风云急剧动荡、变幻的真实写照?整个的上层建筑已经发生了动摇,趋向崩溃,而曹雪芹对这一切征兆都完全无能为力,他只能借此来“劝说”,并对此征兆作出预示。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这首歌更多地表达了曹雪芹对当时社会秩序的深刻怀疑以及失望。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有一个戏叫做《笏满床》,讲唐朝郭子仪的故事。郭子仪的七个儿子、八个女婿全部在朝为官,郭子仪过生日的时候,七子八婿都来,满床都是上朝的笏板。一般人家里有一个笏板就不得了,而他们家是十几个堆在那里,所以这个戏叫《笏满床》。这里用了这个典故,意思是你不要看这个破破烂烂的房子,当年是不得了的,笏板满床。
“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现在看到枯草和枯树,当年曾经是唱歌跳舞繁华的场地。
“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儿今又糊在蓬窗上。”一个房子繁华过又没落了,结满了蜘蛛网,蜘蛛网扫掉,重新油漆粉刷,搬进来一个新官,又加了新纱窗,又繁华了。从“官邸”的角度来看,主人一直在转换。你会忽然发现,一切东西都是在“有无”跟“真假”里转来转去。
“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对着镜子涂脂抹粉,用最好的化妆品,照着照着,两边的头发都白了,时间在消逝。
“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昨天才送走一个死亡的人,今夜却有洞房新婚,丧事跟喜事,交错重叠。如果红灯帐里卧鸳鸯是喜悦,不要忘记黄土陇头埋白骨的悲哀。这些,加起来才是人生的全部真相。
“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当年金子一箱一箱的,银子一箱一箱的。转眼变成了乞丐,所有人都来侮辱你、笑骂你、诽谤你。
“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我们感叹哪个人得了癌症,其中包含了自己对身体随时会有病痛的恐惧。当他注解《好了歌》的时候,讲出我们心里恐惧的东西,它们可能是健康、亲人的幸福、爱、钱财、权力,一切你放不下的东西,《好了歌》告诉我们,总有一天都要放下。
“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训有方,家教最好、最严格的,父母每天叮咛的,保不定以后就做了盗匪了。
这里面暗示小说中不同角色的下场。“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膏粱是指有钱人家,嫁女儿一定会选有钱的人家,女儿将来才有保障。“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这里是在讲这个家族后来很多人物的下场。
“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一直觉得自己做的官还不够,还要再多一点,还要再大一点。到最后戴着枷锁,下了监牢。
“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袍长。”昨天还在可怜自己穿了一件破衣服,过冬的时候不足御寒。今天会嫌身上穿的紫袍(一品大官的衣服)长。得到的“利”和“福”,也可能是“祸”。就是《易经》讲的福祸相依、吉凶相依的关系。福来的时候要惜福,要很小心,因为它很可能转成祸,因为它们本身是同一个东西,“祸福”就在一念之间。此句跟作者的家族经验有关,他们做江宁织造、苏州织造、巡盐御史,别人都羡慕得要死,他们自己也很得意。可是其实这就是抄家的开始。如果他们不去做这样的官,或者不兼这么多的职,也不会遭遇抄家的命运。
“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朝代兴亡就像演戏一样,你唱完了下台,轮到别人来唱。这里的故乡和他乡是讲归宿的意思,人到底要走向哪里去,什么是生命的本体。我们追逐的东西是不是生命里面真正最想要的,觉得最重要的。我们误认了世俗里面虚拟出来的假相,把它们当成了故乡,努力地飞奔而去。其实那只是“他乡”而已,并不是生命本质的东西。
“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甄士隐经历过这么大的家族劫难之后,忽然有了感悟,把《好了歌》做了这样的注解。做完注解后就出家了。
《红楼梦》第一回,不管是神话故事,还是现实故事,最后都终结在“好了”这件事情上。神话本身是要历劫情缘,现实当中也让你看到一切的东西就是过眼云烟。甄士隐梦一醒,看到的就是现实世界。接下来,他又看到跛足道人,又进入神话世界。整部小说中,梦的世界、现实的世界一直在交错。到第二回,这种交错还在继续,始终没有中断过。
不管夫妻的缘分、父子的缘分,还是朋友的缘分,缘分有长、有短,有深、有浅。甄士隐跟女儿只有三年的缘分,就了了,这女儿是来度化他的吗?
我不觉得《红楼梦》是一个让你领悟空幻的小说,即使一秒钟的缘分,如果珍惜,它就是很深的缘分。
作者写他这一生当中接触过的所有女性与朋友,他要一一记录下这些缘分。他不觉得短长深浅有什么重要,因为他们都是一起下“凡”历“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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