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代的女子为何热衷于采芣苢?

《诗经·周南》满打满算就十一篇。《毛诗》说它产生于周文王的时代,但后人一考证,发现不是这么回事,其中有一部分是周室东迁以后才有的。其中有一篇《芣苢》,为我们描绘了堪称盛大的采芣苢场面。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
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采芣苢,薄言捋之。
采采芣苢,薄言袺之。采采芣苢,薄言襭之。
它曾被我们的祖先无数次地歌唱,今天读来,仍然让人神清气爽,可是我一直不明白的是她们为什么要采芣苢呢?
方玉润在他的《诗经原始》中这样说:“读者试平心静气,涵泳此诗,恍听田家妇女,三三五五,于平原绣野、风和日丽中群歌互答,余音袅袅,若远若近,忽断忽续,不知其情之何以移而神之何以旷。则此诗可不必细绎而自得其妙焉。唐人《竹枝》、《柳枝》、《棹歌》等词,类多以方言入韵语,自觉其愈俗愈雅,愈无故实而愈可以咏歌。即《汉乐府•江南曲》一首“鱼戏莲叶”数语,初读之亦毫无意义,然不害其为千古绝唱,情真景真故也。知乎此,则可与论是诗之旨矣。”
这位经学大师虽然对这首诗的意境作了几近完美的诠释,却没有告诉我们这些田家妇女为什么要结伴于山野间采集芣苢。朱熹在《诗集传》中说:“化行俗美,家室和平,妇人无事,相与采此芣苢而赋其事以相乐。”他把妇女们的这种集体活动归结为天下大治,无事可做的娱乐行为。这种说法终究不能让人信服。
与其纠结于后人的阐释,倒不如追本溯源。《诗序》重在探究诗的主旨,它说:“《芣苢》,后妃之美也。和平则妇人乐有子矣。”从这简单的几句话中,我们似乎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妇女们之所以采集芣苢,主要是因为芣苢有一种神奇的功能——无子者可使怀孕,有孕者能够保胎。
《韩诗》《鲁诗》在提到这首诗时,好像事先商量好了,它们一致认为:“《芣苢》,伤夫有恶疾也。”而这“恶疾”结合下文的“人道不通”可知指的就是不能生育。这么看来,认为芣苢和怀孕有关的并不只是《诗序》。
芣苢具有“宜子”这一功能,在《毛诗》《说文》《毛诗草木鸟兽鱼虫疏》等书中也被提及,但讲得最为生动的还是近代学者闻一多。闻一多在他的《匡斋尺牍》中从民俗角度解读这首诗时,说:“现在请你再把诗读一遍,抓紧那节奏,然后合上眼睛,揣摩那是一个夏天,芣苢都结子了,满山谷是采芣苢的妇女,满山谷响着歌声。这边人群中有一个新嫁的少妇,正捻着那希望的珠玑出神,羞涩忽然潮上她的靥辅,一个巧笑,急忙的把它揣在怀里了,然后她的手只是机械似的替她摘,替她往怀里装,她的喉咙只随着大家的歌声啭着歌声——一片不知名的欣慰,没遮拦的狂欢。不过,那边山坳里,你瞧,还有一个佝偻的背影。她也许是一个中年的硗确的女性。她在寻求一粒真实的新生的种子,一个祯祥,她在给她的命运寻求救星,因为她急于要取得母的资格以稳固她妻的地位。在那每一掇一捋之间,她用尽了全副的腕力和精诚,她的歌声也便在那“掇”、“捋”两字上,用力地响应着两个顿挫,仿佛这样便可以帮助她摘来一颗真正灵验的种子……她听见山前那群少妇的歌声,像那回在梦中听到的天乐一般,美丽而辽远。”
看来,妇女们那么热衷于采芣苢,是因为她们都深深地相信,芣苢这种神奇的植物,可使无孕者怀孕,已孕者保胎,孕足者顺产。这就难怪有人认为这首诗具有咒语的魔力,妇女们反复念诵“采采芣苢”而丝毫不嫌啰嗦,正是适应咒词的需要,旨在通过语音上的类似达到产子的目的。毕竟,婚后无子在那个时代是件无比可怕的事,正如闻一多所说:“宗法社会里……一个女人是在为种族传递并繁衍生机的功能上而存在着的。如果她不能证实着功能,就得被她的侪类贱视,被她的男人诅咒以致驱逐,而尤其令人胆颤的是据说还得遭神——祖宗的谴责。环境的要求便是法律,不,环境的权威超过了法律。……总之,你若想象得到一个妇人在做妻以后,做母以前的憧憬与恐怖,你便明白这采芣苢的风俗所含意义是何等严重与神圣。”
不过也有人不以为然,清代学者郝懿行在《尔雅义疏》中谈到芣苢时就说:“野人亦煮啖之。”
可是,请你不要忘了,后世再精准的认识,也无法去解释前代虔诚的迷信。对,就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