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女子风靡胡妆(《中国社会科学报》作者:高建新)
(2016-04-10 11:27:16)胡妆,指胡人的化妆样式,具体说就是指胡人的发式、面妆样式。早在梁代,徐摛《胡无人行》中就有“刻楹登鲁殿,拥絮拭胡妆”的描写。到了唐代,胡妆更为流行,《新唐书·五行志一》:“元和末,妇人为圆鬟椎髻,不设鬓饰,不施朱粉,惟以乌膏注唇,状似悲啼者。圆鬟者,上不自树也;悲啼者,忧恤象也。”“唐末,京都妇人梳发,以两鬓抱面,状如椎髻,时谓之‘抛家髻’。又世俗尚以琉璃为钗钏。近服妖也。抛家、流离,皆播迁之兆云。”可见,当时人们喜欢“胡妆”,到了一种不计后果的地步。
《新唐书·常山王传》:“又使户奴数十百人习音声,学胡人椎髻,剪彩为舞衣,寻橦跳剑,鼓鞞声通昼夜不绝。”天宝时期的诗人独孤及《送王判官赴福州序》诗中也有相关记述:“椎髻殊俗,覆车畏途。”“圆鬟椎髻”、“抛家髻”、“胡人椎髻”、“椎髻”等,都是典型的胡妆。“椎髻”亦作“椎结”、“堆髻”,将头发结成椎形的髻。《汉书·李陵传》:“后(李)陵、(卫)律持牛酒劳汉使,博饮,两人皆胡服椎结。”颜师古注:“结,读曰髻,一撮之髻,其形如椎。”白居易《时世妆》一诗专咏来自于域外的流行装束,包括“堆髻”:
时世妆,时世妆,出自城中传四方。时世流行无远近,腮不施朱面无粉。乌膏注唇唇似泥,双眉画作八字低。妍媸黑白失本态,妆成尽似含悲啼。圆鬟无鬓堆髻样,斜红不晕赭面状。昔闻被发伊川中,辛有见之知有戎。元和妆梳君记取,髻堆面赭非华风。
乌膏,妇女用以涂唇的化妆品。赭面,以赤色涂脸,亦指以赤色涂红的脸。赭,红褐色。《新唐书·吐蕃传上》:“衣率毡韦,以赭涂面为好。”元和年间,妇女的面妆不施朱粉,而以乌膏涂唇,眉成八字,发作“堆髻”,面呈赭色。向达说:“赭面是吐蕃风,堆髻在敦煌壁画及西域亦常见之。此种时妆或亦经由西域以至于长安。”陈寅恪也说:“乐天则取胡妆别为此篇以咏之。盖元和之时世妆,实有胡妆之因素也。”“白氏此诗所谓‘面赭非华风’者,乃吐蕃风气之传播于长安社会者也。”“堆髻”、“赭面”虽非中原传统的妆扮,但一流行就长达数十年,可见当时妇女对其的钟爱程度。直至五代时期,“堆髻”还有留存,牛峤《女冠子》:“绿云高髻,点翠匀红时世。月如眉,浅笑含双靥,低声唱小词。”从白居易诗中“时世高梳髻,风流澹作妆”(《江南喜逢萧九彻因话长安旧游戏赠五十韵》)、“玉螺一吹椎髻耸,铜鼓一击文身踊”(《骠国乐》)的描述看,与《新唐书·五行志一》记载的情况完全吻合。
关于“胡妆”,白居易诗中屡有描述:“风流夸堕髻,时世斗啼眉。”(《代书诗一百韵寄微之》)诗人自注:“贞元末,城中复为坠马髻,啼眉妆也。”堕马髻,又称坠马髻,为一种偏垂在一边的发髻。啼眉妆,又称“啼妆”,即“双眉画作八字低”,状似悲啼,让人怜惜。白居易《琵琶引》中亦有“夜深忽梦少年事,啼妆泪落红阑干”的描写。此诗写于元和十年(815),看来“啼妆”仍在流行。作为一种流行时间较长的眉妆,“啼妆”在唐诗中时有描绘:“瘴塞巴山哭鸟悲,红妆少妇敛啼眉”(元稹《瘴塞》)、“弱体鸳鸯荐,啼妆翡翠衾”(李华《长门怨》)、“殷勤为报梁家妇,休把啼妆赚后人”(罗虬《比红儿诗》)、“戚戚彼何人,明眸利于月。啼妆晓不干,素面凝香雪”(韦庄《闺怨》)。
在“啼眉妆”之前,唐代妇女流行的眉妆大约如白居易《上阳白发人》中所描述的那样:“今日宫中年最老,大家遥赐尚书号。小头鞋履窄衣裳,青黛点眉眉细长。外人不见见应笑,天宝末年时世妆。”李白《对酒》:“蒲萄酒,金叵罗,吴姬十五细马驮。青黛画眉红锦靴,道字不正娇唱歌。玳瑁筵中怀里醉,芙蓉帐底奈君何?”李白诗中的“青黛画眉”,印证白居易描写的上阳宫女“青黛点眉眉细长”及“窄衣裳”,确实是“胡风”大盛的天宝末年的“时世妆”。《唐语林·德行》载:“晟治家整肃,贵贱皆不许时世妆梳。”是说太尉西平王晟全力抵御时风,不允许家人追攀时尚。
元稹《和李校书新题乐府十二首·法曲》一诗的描述,也能证明胡妆是“时世妆”,为世人效仿:“女为胡妇学胡妆,伎进胡音务胡乐。火凤声沉多咽绝,春莺啭罢长萧索。胡音胡骑与胡妆,五十年来竞纷泊。”从盛唐到中唐的五十多年间,胡妆、胡音、胡乐、胡舞、胡骑铺天盖地而来,“胡风”席卷了中原大地。火凤,舞曲名,来自西域,《洛阳伽蓝记·城南》:“徐常语士康曰:‘王有二美姬,一名修容,二名艳姿,并蛾眉皓齿,洁貌倾城。修容亦能为《绿水歌》,艳姿善《火凤舞》,并爱倾后室,宠冠诸姬。’士康闻此,遂常令徐歌《绿水》、《火凤》之曲焉。”春莺啭,舞曲名,《乐府诗集》卷八十引《教坊记》曰:“高宗晓声律,闻风叶鸟声,皆蹈以应节。尝晨坐,闻莺声,命乐工白明达写之为《春莺啭》,后亦为舞曲。”元稹《筝》:“火凤有凰求不得,春莺无伴啭空长”,火凤、春莺二词语意双关,表达了爱的惆怅。
与胡服一样,胡妆的流行是对中原传统的化妆样式有力的冲击,充分显示了胡文化难以抵抗的巨大魅力,一如陈寅恪在论及白居易《时世妆》时所言:“凡所谓摩登之妆束,多受外族之影响。此乃古今之通例,而不须详证者。又岂独元和一代为然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