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唱歌的蒲公英
(2023-01-13 21:26:40)| 分类: 散文 |
文/马俊茹
北房檐下巴掌大的一块地方,散落着数棵大大小小的蒲公英。有的像刚刚发育不久的孩子,尖尖的三角形的小齿稚气未脱;有的像舒展开手脚的成年人,肥硕宽大的叶片迎风招展,似乎在哼唱着自己的歌儿。
常常我分辨不清哪个是蒲公英。总要仔细辨认一番,还是拿不准。可是妈妈却像尝过百草的神农一样,毫不迟疑地瞅准一棵,拿着土铲用力地去铲。我说:“我来吧,妈。”妈妈说:“你不会铲,会把根铲光。”妈妈蹲下吃力,站起也不容易,可她仍执意亲自帮我铲下一棵棵蒲公英。铲下来的蒲公英像降落伞一般飘落。
妈妈俨然一位十拿九稳的大将军,虽脚步蹒跚嘴角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笃定神气,她带着我在院子里找到长有蒲公英的每一个角落。
长势可人的小葱儿里也会冒出来几棵探头探脑的蒲公英。妈妈说:“那是专门留下来的,要不早除了。”那一棵棵大蒲公英趾高气扬地盘踞在田垄上,花蕾早已枯萎,只剩下触须一般的茎杆在风中摇摆,像是在对阳光频频点头致意。 妈妈小心翼翼地弯下腰,轻轻拨开葱,慢慢铲下这些巨无霸蒲公英。妈妈笑着说:“你看,这棵有多大,它的根扎得会很深。”妈妈黑瘦的脸上荡漾开一层层波纹,里面深藏着点点笑意。阳光下妈妈的白发亮如银丝,她瘦削的身影晃动着,晃动着,如一幅移动的剪影。
妈妈说:“蒲公英晒干后泡水喝,能消炎败火。你多吃点,有好处。”我望着妈妈,眼里有热浪涌起,忙看向别处。残破的老屋墙上爬上高高低低的丝瓜倭瓜秧,一大片或大或小的绿叶遮盖住半面墙,像一道天然的屏障,保护着这座近百年的老屋。人去后,老屋的气息也散尽了,像脱光牙齿的嘴巴,四处漏着风,只留下鸟雀们偶尔来光顾。
当年爷爷奶奶在的时候,我曾经住在老屋的东屋,无数个日子疾驰而过,带走了我的少年时光。那时爷爷常感叹我读书用了一百多度电。穿着灰布衣褂眯着眼笑呵呵的爷爷永远活在过去时光里了,他不知道他的房屋盛不下半点光亮了。老屋储存的是旧人旧事的胶片。
妈妈常惦记着院里的这些蒲公英,给它们浇水,盼着它们长大。每一个叶片上都停留过妈妈的目光,每一棵根子上都留下过妈妈的指甲印,每一朵花瓣上都停留着妈妈的体温。妈妈说,这些角落里的蒲公英是有耳朵的,它们能灵敏地捕捉到妈妈的声音。妈妈一走近它们,它们都一下子长大了似的,将毛茸茸的小脑瓜贴在妈妈裤腿上,亲昵地蹭来蹭去,像在对妈妈耳语一般。
我问妈妈:“蒲公英小时候叶片上有小锯齿,长大后怎么就没有了?”妈妈说:“长大了就长开了,跟孩子一样。” 想起我小时候常因丑被取笑,那时妈妈总是像对我说又像是对别人说:“长大了就长开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我老闺女将来行有大出息呢。”妈妈的话犹在耳边。可我并没长出大出息来。妈妈像安慰我说:“每一种植物都有它自己的用处,不用与别人争长短。做好自己就好。”
我的老妈妈八十多岁了,她活成了一棵通透的植物,一棵有灵性的蒲公英。她长在天地里,自然的风长养着她的风骨,恬淡的雨露润泽着她的心灵。她自在地活,发她的芽,开她的花。春天里生,冬日里萎。自自然然,不牵不绊,欢唱一生。妈妈从不抱怨,从不后悔,甚至她都不曾提起当年她被从煤校下放务农的过往。我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问起妈妈,她只淡淡地说:“吃亏是福,多干点活,少得点东西,别人不吃亏不和你生气,你就总快乐。有啥比快乐值钱的?”
一时醒悟。我曾纠结评高职的事。妈妈说:“少挣点少花点,不用去做违背良心的事。这么大岁数了不用拿命去换钱,顺其自然就好。”
蒲公英的根里流出来的汁液是白色的浆液,舔一舔是苦的。妈妈说这苦味正是它的独到之处,也是它不生虫的原因。人也一样,都有自己用处。了解自己比啥都重要。不跟别人比。
在楼上猫冬时妈妈听说了蒲公英可以治乳腺增生,妈妈对我说:“等我回老家了给你采蒲公英去。”妈妈腿疼,她每年都拖着病腿四处给我找蒲公英。我不让她再去采。我说我从药店,网上都买了好多蒲公英。妈妈说那些不知道好不好,还是自己采的踏实。
蒲公英的根扎得很深很深,当它乘着小伞飞翔的时候才能飞得很远很远。向下扎根,向上生长。这就是自己要走的路。
很多时候,想想自己活得倒不如蒲公英。羡慕别人的光环,自卑自己的黯淡。看不到自己的长处,一味跟着别人走。中药里有一味药叫独活,这也许也是每一个物种生存的意义。因为它的独特,才成就了它独活的价值。内向的人不爱说,但善倾听。不爱表现,但喜欢默默做事。找到自己所长,发挥到极致,便找到自己的价值。与别人无关。
浩瀚的宇宙,你只是一粒尘,飞舞出自己的轨迹即可。就像朴素的蒲公英,它的苦就是它的宝,舍此,再无蒲公英。你便是你,舍掉你的光芒,你也就不成其为你。
疫情过后,老妈老爸终于顺利回到楼上猫冬。我悬着的一颗心才安顿下来。妈妈是担心房檐下的白菜才迟迟不肯回楼上的。恰好赶上疫情严重。我们都劝他俩别再种菜了,不值几个钱,不够辛苦的。可妈妈说主要是一点药不打,吃了对身体好。他俩只要活着干动了就给我们种菜吃。妈妈执拗着,不肯让一块地闲着,连角角落落都撒下种子,让倭瓜秧像海洋似的蔓延过整片荒草地。那片荒草地是别人家的,妈妈恨不得自己也能种上菜。人闲地不能闲,妈妈常说。11月过去了,这一周气温骤然下降到零下十几度,我天天叮嘱他俩开空调,不要舍不得电。妈妈只是象征性地睡前开一会儿,暖暖屋子睡觉就关上,她说空调嗡嗡出声他们睡不着觉。怎么说他俩都不愿整晚开着空调。我听到电话里妈妈的咳嗽声,她解释说是一时着急说话呛住了。节俭了一辈子的老妈,怎么会对自己大方起来呢?
她总是偷偷攒着钱想留着给我们兄妹三个。我劝她给自己花我们才高兴。别惦着我们。她不听,她说哪有当父母的不惦着儿女的?那成什么话?她把我给她买的新毛衫又都还给我,她说她的衣服穿不坏的,这些新的不用穿了,让我上班穿。她还把她收拾着的我们的奖状证书啥的都给我们。她说她老了,怕有一天不清醒了啥都不知道了,就想把值钱的东西都给我们分了。我的泪一下子奔涌出来。我悄悄咽下去。我怎么能适应没有妈的日子?记忆像潮水一点一点蚕食着我的岁月,我不能抹去那些深深浅浅的痕迹。在妈妈眼里,我们还是孩子。殊不知,我这个最小的孩子也都快五十了。可是在电话里,我还常听到妈小声地和爸说,让孩子早点睡吧,累一天了。
有一次妈妈说:“你哥大了,他们不用我们管了。我这俩闺女还小呢,还需要我呢。”妈妈我们都还小呢,还需要你好好活着啊。有妈在,家就在。妈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老家的过道上散落着三三两两的蒲公英。妈妈得意地说那是她特意留下来的。她像熟知每一寸土地一样熟悉着它们,时不时给它们浇水,看到它们,也许妈妈就像看到这些不起眼的小绿叶慢慢消散了老闺女身体里的结节。她特意绕着它们走,一天天盼着它们长大,希望下次老闺女回来的时候它们可以长得足够肥大能让老闺女带走。
有一次回老家,妈妈突然拿出六枚铜钱,让我洗洗手,教我双手捧着铜钱摇一摇,然后一字排开。妈妈仔细辨认了我摆开的铜钱,全是带字的一面朝上。妈妈连声感叹着准好准好,就打开小本子查。她读着这是上上卦,疾病全消。妈妈笑呵呵地对我说老闺女这下就好了,啥都顺了。
那天电话里我给妈妈讲冯骥才写的《老母为我“扎红”带》,那年他七十二岁,他祈望等他下一个本命年时,让母亲再给他扎一次红腰带。说着说着我的声音哽咽了。我多希望我也能这样啊,到我七十二岁的时候还有个妈妈。妈妈,你接收到我的心愿了吗?
蒲公英,蒲公英,满天都是蒲公英。飞呀飞,飞到无边的黄土地,唱着属于自己的歌谣。不为明天,只为自己曾经来过。
每一颗蒲公英的种子都记得它的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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