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

文/马俊茹

有人说，父母和子女之间是一场得体的退出，是一场渐行渐远的目送。其实，我们每个人与世界的关系最终不也是如此吗？

而这之间的一次次离别只有亲身的感同身受才能体会吧。

儿子床头摆着的大猫和小熊相互依偎着，床铺叠得整整齐齐，各种摆设也都复归原位，只有这个小屋的主人去遥远的异地求学了。屋子里空荡荡的，一下子没了生气。

早晨，儿子像往常一样来到我床上，躺到我胳膊上，小脸紧贴着我。我望着他圆乎乎的小胖脸，感觉还是小时候的他。我真希望时光就此停留，让我再好好守护着他长大。

昨天下午，他摸摸我肚子，又吹吹我肚皮，顽皮得像个孩子。他说大胖，我忒不想走。我说那就不走。我们两个手拉着手仿佛要把时间轮转。买好26号的火车票后，他就一直问我是26号走还是27号，他可以改签到27号。我故作轻松地说早去早踏实。直到27号终于没票了，他才悻悻地说要不是疫情坐飞机走，就可以再住一晚上。

今天我让爱人买来两盒他爱吃的康师傅蛋卷，他吃一盒，执意留一盒给我。

我们下楼去送他，我忍不住流泪，悄悄擦去。他头也不回地走了，我知道他有多不舍。

他的手机里留着一张我们三人玩牌我贴满脸小纸条的照片。那时好开心，窗外飘着雪花，小屋里暖洋洋的。年的味道还在，三个人都分外珍惜这相处的幸福时光。时光一天一天逝去，那颗心也一日一日煎熬。

爷俩一起玩象棋也是开心的一幕。有说有笑，你进我退，将军或和棋，啪啪的棋子敲击声，他俩开怀大笑声，欢乐的时光挤满小屋子。

大儿子从背后一把抱起我，就像当年我抱起他一样。吃饭时他把手放在我肩上，俨然一对好朋友。他说大胖，少吃点。

上午，婆婆给他打来电话，他说晚上十点下车就不给你打电话了，你早点睡觉吧。婆婆说中，就是四个月后再见了。他说有空了视频，等我爸妈去你那了就可以打。

上车的饺子下车的面，意思是短离长留。他只吃下五个饺子，还假装减肥的样子念叨着：未饱即停，不饥不食。我说今天吃饱了吧，路上坐车时间长着呢。他没啥胃口。

晚上我锻炼时他总拿着手机和我一起听王德峰讲哲学或佛学。他模仿着王德峰的语气语调说话，还咳嗽两声，模仿得极像。

他常常用我们家乡话学着大棉桃的语气说话：提醒着你点，怕你忘了，不拿人当人哪。没法弄。不消说那个。

那次聚餐回来，他说剩最后一块肘子，他想吃，想起了他大舅说过的话心安就行。他问自己心安不，心安，于是夹过来吃下。他奶问他最后一块肘子肉你夹去了，他说是我夹来了。我俩被逗得哈哈大笑。

他学着他二奶的神情语气说话：咱们家就这么一个高人哪。

我洗完澡喊爱人，老尚，你过来一分钟。儿子马上在另一屋回应道：哎，来了来了。这孩子！等他洗完澡也这样喊爱人：老尚，你过来一分钟。臭小子，哈哈哈！

他晾晒床单时喊来爱人帮忙，学着爱人做这事时的语气下着命令，爱人实在忍不住笑，我也笑成一团。

我的手机来电歌声《成都》消失了。他帮我下载铃声多多，找到一首首《成都》让我听，直到我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他读完书喜欢跟我们分享。他刚读完《中国哲学史》上册，说暑假回来读下册。他告诉我要学会释怀，身外的东西不要在意。不强求，做好自己能做的事。

他说加缪说对抗荒谬唯一的办法是穷尽当下的时间，心无旁骛做事，正如不停推巨石上山的西西弗一般，他的心是静的，这是一种境界。

他总鼓励我多读哲学书，读难啃的书。每读完一本书他都会跟我分享，这个习惯一直没变。我还记得他小时候读完《汤姆索亚历险记》追着给我讲故事的情景。那时他个子还没到我胸口。他给我讲着讲着还会时不时考考我看我有没有在认真听。我的写东西，他爸爸的写字他都记挂在心，常常启发我们思考。对我提出的问题他也极耐心地讲解。他也会批评我说不要把时间用在养生上，追求长生不老。命由天定，顺其自然就好。他总能一下子猜透我心思。一次去超市，远远的看到一位熟人，我不想打招呼借故去厕所了。谁想出来时他正站在厕所门口等我，问我那是谁。

我的眼做完手术后有时不舒服想去揉，他说别揉，对眼不好。他嘱我少打字，可以发语音。每天中午他帮我榨好豆浆。他说大胖我给你看看我拍的毛泽东故居和沈从文故居的照片……

写着写着，他的点点滴滴便一一浮现在眼前。昨天还未走远，今天却已远离。

我问爱人，今天你啥感受。他说空落落的忒烦躁不知咋回事。

我呢，躺南屋床上感觉他还在北屋似的。想着早上他还会过来躺我胳膊上，小脸贴着我，感受着我的呼吸。当我睁开眼偷看他时，他也正偷眼看我。

想着想着，我的泪又下来了。

银杏树早已爆出了一个个芽孢，毛茸茸的像一个个小火炬，也像举起的一个个小拳头。它们仿佛在跃跃欲试，在憧憬着迎接早春的三月哩。一念一天堂，花开即见佛。

小房顶上大橘猫正和小橘猫嬉戏，大胖也在念着小胖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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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7月2日《唐山晚报》文萃。闲情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