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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风:特殊陪伴

(2020-06-17 20:11:17)
                                                 特殊陪伴
                                                                             作者:秦风 
                                                                                    《民族文学》2020年5期
                                                                                  《小说选刊》2020年第7期
全文网址——http://13842161061.bokee.com/507656021.html
  1
  高大兰做梦都希望梅三娘能回来,梦做到第三年的春天,梅三娘真的回来了。
  梅三娘是由儿子东平送回来的。跟在母亲身后的东平身上挂着大包小包,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一路上,母子二人几乎没有对话,现在说任何话,里面都可能藏了传说中的那根最后的稻草。爬上栗树坡时,太阳已经下山了。空寂的山野笼罩在淡红色的暮色中,静得令人发慌。
  北边的小路上,又高又胖的高大兰披着半透明的夕阳,被十几头山羊,一条花斑狗簇拥着骂骂咧咧往回家的方向走。路的另一头,几只正在血腥厮杀的鸡见主人归来,立即停止了战斗,拍着翅膀咕噜咕噜地欢叫着,连飞带跑地迎了过来。
  梅三娘将背包取下放在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上,扶着粗粗的腰肢觑着远处的高大兰。
  山上很少来人了,高大兰的队伍突然发生了骚动,她眯缝着微微浮肿的眼睛四处寻望。当梅三娘母子二人模煳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野里时,高大兰的心脏突然跳得格外有力了,她听到了自己体内的鼓声。梅三娘啊梅三娘,我高大兰闭上眼睛也能算到你的命,容青那小妖精能容得下你?敢丢家抛业跟进城里去,算你胆子大。高大兰抑制不住满心的欢喜,扯开破嗓门大声吆喝着。牲口们对主人的吆喝声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迅速归位,拉开稀稀拉拉的一字纵队,老马识途般向家的方向前进。栗树坡在鸡鸣犬吠、羊欢猫叫的回音中显得更加空荡寂廖。
  高大兰与梅三娘两家屋檐挨着屋檐,庭院连着庭院,冤家对头已经整整十年了。日子是在打鸡骂狗、指桑骂槐、借题发挥,以及一语双关诸如此类的成语实践中熬过来的,后来熬到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境界。有时候心情不好,对方骂爹骂娘骂儿女都懒得应战了。两个近邻以家庭为单元,以女主人为核心,高度统一战线,视对方为空气。几年前山上的人家大部分迁到集镇上去了,就剩高大兰和梅三娘没有搬迁。她们各自的儿女进了城,都有进城和儿女团圆的打算。高大兰进城住了一段时间,不习惯,又回到了山上。她回来不到十天,梅三娘便走了。梅三娘原本是不打算回来的,坚持了三年,再撑下去,儿媳可能会消失在家庭成员中,只好选择了一个母亲唯一能选择的:向老家撤退。
  2
  院子的门是两扇红黑色雕花老式木门,油漆已经脱落,虫子在上面开垦了纤陌交通,让人想起破旧的遗址。它居然敞开着。院子里的杏树和李子树结满了密密匝匝的果实,它们在晚风中摇曳,好像是在欢迎主人的归来。树的左边被人种了几畦绿油油的小白菜,在靠杂物间的墙外还有一垅葱苗,更是绿得一派兴旺。东平生气地说,这也太过分了,这是要鸠占鹊巢吗?当然指的是高大兰,山上除了高大兰没有第二个人。
  梅三娘用手势催促东平快进屋去,她不想跟高大兰打照面。
  三年没住人了,房子到处是灰尘、蛛网、动物屎堆,不时还有老鼠在屋梁上倒挂金钩。东平一边收拾,一边忧心忡忡地说,妈,这邻居无法相处的,要不,我们,东平不敢说出福利院这三个字。在母亲的心中,福利院是与孤寡老人相对应的。
  梅三娘望着清瘦苍白的儿子,心里想,你妈真磨不动了,就下山去集镇上住。母亲的想法其实就是儿子思路的延伸——集镇是不去福利院的退路。
  等情况好转了,再接母亲进城的话,东平没信心说。他再也不敢画饼了。三年前接母亲进城时,画了一个香葱牛肉饼给母亲,结果是小房子都买不起,害得母亲跟自己寄住岳父家,窝窝囊囊的,没有谁给他们什么脸色看,可自己骨子里始终低人一等,抬不起头。一想到这些,东平就恨不能杀自己一刀。
  高大兰把牲口安置好后,在院子里听了一会儿动静,决定杀一只鸡庆贺梅三娘的归来。
  高大兰一个人住在山上已经三年了。她很少有机会跟人讲话。她原本是话痨,不讲话会死人的,她就跟猫啊狗啊鸡啊羊讲话,并将姓氏高恩赐给了它们。她的狗叫高朵朵,猫叫高木瓜,羊叫高红头,高黑妹,高露洁……鸡也有名,高梁泡子,高茄子,高苕儿,高洋芋,高四季豆,高小白菜……这些名字的规模相当于一个生产队,但高大兰也不会弄混。尤其是高朵朵灵性十足,只要听到高朵朵三个字,立马飞奔到主人的面前仰着狗头深情款款地望着主人,高大兰再糟的心情,都会被高朵朵的玲珑乖巧融化掉,最后忍不住嗔骂一句,你是人精了?时间久了,高朵朵已经担负起为主人排忧解难的重任。它是听众,它是仆人,它还是出气筒。
  高大兰决定杀高梁泡子来庆祝梅三娘的归来。高梁泡子是一只十分刁玩健硕的花公鸡,她之所以叫它为高梁泡子,是有喻意或者说是有期望的,一个人能吃得动高梁泡子,必须铜牙铁齿,只要牙齿好,身体就会好,身体好,一个人才能住在山上,城里的女儿才会放心。高梁泡子不好管理,它动不动就把一群母鸡带领到栗树坡最北的松树林,那里有一条很隐蔽的小路,这是部分柴坳村的人去新集镇走的捷径,好几只鸡被他们顺走了。梅三娘回来了,又增加了管理难度,杀高梁泡子理由充足,还很隆重。
  高大兰故意在庭院里热火朝天地杀高梁泡子,一边嘘嘘呵呵在开水盆里薅毛,一边朝东边张望。
  东边的人家趁天黑之前在收拾屋子。母子二人淹没在尘雾中,发出一阵阵破铜鼓似的呛咳声。高大兰撇撇嘴巴,冲缠在她胯下的高朵朵说,高朵朵,你说隔壁的是不是两个二傻子?
  高朵朵摇摇尾巴唿应着主人。
  不知道洒水呀?真是活该。然后又恍然大悟地说,哦,晓得啦,城里人扫地不兴洒水。
  高梁泡子被主人的菜刀剁进砂锅后,高朵朵和高木瓜团结友爱地围坐在砂锅边,静静等候主人的爱心泛滥。高大兰心有旁鹜,一惊一乍地,老煳涂了,花椒咋就忘了放呢?又过一会儿,老不死的,熬鸡汤有不放姜的吗?
  当西边的庭院飘出阵阵浓郁的鸡汤香味时,东边的母子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两人心照不宣地对望了一眼。
  妈,这个死老婆子心眼歪得很,她连夜杀鸡熬汤,明摆着就是幸灾乐祸,给我们来个雪上加霜。
  梅三娘左手揉着颧骨,右手往上托下巴,动作反复了几次,然后泪光闪烁地仰望着天花板,对儿子的抱怨没有表明态度。
  母亲的动作让东平又开始恨起容青来。
  一天的车旅劳顿,东平是又累又饿,他抽抽鼻子说,家里什么也没有,幸好带了几包快餐面。东平似乎想起了什么,朝正在刷锅的梅三娘笑了一下,指指户外,并做了一个揪和扭的连惯动作。
  梅三娘心领神会,点头表示赞同。
  东平洗完澡,再来到灶屋时,他看见水缸上放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虽然是他最讨厌的快餐面,里面有绿绿的小白菜和香飘飘的葱花。东平端端正正坐在水缸边,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并不时抬头朝梅三娘笑。
  梅三娘就着一杯开水倚在灶沿边在吃路途中剩下来的半张饼。饼里还夹了一些青菜。
  高大兰煨好的鸡汤,端上桌后,一个人坐在腾腾白雾中,却失去了胃口,没有人分享喜悦,没有人分享美味,人为制造的喧嚣过后,陷进了更大的无趣中。她瞟了一眼趴在身边的高朵朵和高木瓜,两个家伙会察言观色,知道主人心情不好,只敢可怜巴巴地望着桌上的美味摇尾巴。高大兰心里一酸,左抱狗,右搂猫,一会儿将湿了的眼睛在猫身上蹭蹭,一会儿又在狗身上擦擦,弄得两个小畜牲眼睛都忘了看桌上的鸡肉,都松了身子任主人揉搓。高朵朵和高木瓜最后在主人感叹它们是人精的赞美声里如愿以偿,欢天喜地开吃了。
  高大兰草草收拾了一下,脸都懒得洗一把,直接上了床。高大兰怕天黑,怕失眠,她已经失眠很长时间了,每天在床上烙饼似的,翻过来,翻过去,有时候会折腾到天亮。搞得第二天,走路都打瞌睡,几次差点儿飘到坎下。这样的情况一多,就练就了高强的本领,手上肯定会在身子彻底倒下前抓住树枝,或者手腕上缠挽了一把野草。今夜不同了,睡不着那也是高兴得睡不着。她用想象将梅三娘置入到一个陌生的城里环境里,她在脑子里构思梅三娘跟她那个妖精儿媳冲突的细节,儿媳蛾眉倒竖,梅三娘低眉顺眼,偶尔高大兰还把东平设计成一个窝窝囊囊的,在婆媳之间两眼望青天,两手抹眼泪的怂货。高木瓜突然从床尾走到床头,一屁股坐在高大兰的胖脸上。高大兰抻手摸着高木瓜毛茸茸的脑袋说,木瓜是不是怪我不该把你梅奶奶的日子往坏处想?她人都被送回来了,这是明摆着的啊。
  
  
  责任编辑 安殿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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