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请函

　　                                                                                                作者：范小青

　　《作家》2019年第5期

　　马尚在集团总办工作，主任助理，听起来还不错，好像除了主任就数他大了。

　　其实主任有好几个助理，他只是其中之一。何况还有正正式式的副主任若干，副主任们对“助理”的心态各不相同，但有一点却是一致的，就是觉得,助理虽然和他们一样级别，甚至也都有正式批文，但毕竟有点名不正言不顺，好像那都是随便喊喊的,不够硬气。

　　不过对马尚来说，这也无所谓，只要能够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拿到那份比较可观的年薪就好。

　　马尚所在的企业是国企。国企了不得，又在体制内，又能拿高薪，既体面，又实惠，两头都沾上。在好长的一段时间内大家都是削尖了脑袋往国企钻。现在稍微有点弱，其实也不是实力降低，主要是老百姓和舆论看着他们好处两头沾心里不爽，抨击得比较厉害。好在抨击归抨击，国企仍然是国企，该干吗干吗，不受影响。

　　集团规模挺大，分工也就比较细，马尚给主任当助理，主要的工作任务就是安排各种会议和参加各种会议。

　　你也许不相信。一个年轻力壮、年富力强还是高学历的人，难道光是为开会而生？

　　要不然呢？

　　不开会你想干啥呢？

　　老大的要求就是这样。老大一贯的想法就是这样。开会是企业发展最重要的最不可或缺的工作内容，多开会,多请人，就是造势，只要造了势，就会有效果，就会有影响.生意就会好起来。

　　你能说他说得不对吗？

　　就算他真说得不对,你能怎么样？你想告诉他你错了？

　　你想多了。

　　他哪怕说，天下的事,就是靠开会开出来的.你也只能认了：难不成你还能“葱”他，说不是老大真是天生的会议思维，不仅自己的集团要开会，对于合作单位、兄弟单位，甚至来往较少的单位,甚至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单位邀请的会议.也同样重视，再三强调，只要有人邀请，必须有人参加。

　　集团上下，对于老大的指示，向来贯彻落实到位，所以马尚平时所做的事情，基本上就是为自家的各种会议做准备以及参加别人家的各种会议。

　　先说自家会议的准备工作吧，虽然千头万绪，但是如果经常开会，天天开会，也就习以为常，对于马尚这样久经会场、经验丰富的人来说不敢说小菜一碟，也敢说手到擒来。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马尚也犯过很多错误被几任主任都骂过，严重的时候,甚至被老大骂过,那属于老大越级骂人了,那是真急了。

　　最后他终于在错误中成长，适应了。

　　其实你们难道没有发现,这里边也是有问题的。老大又不会永远是老大，有的老大，很快就升到更高一点的地方当老二去了。这很正常。有个段子说老婆见老公老是纠结，就总结出一套，对老公说，你们男人就是这样，刚当了老二，就急吼吼要当老大，好不容易当上了老大吧，才过不久又急吼吼想当老二了。呵呵。

　　也有的老大,一直干到退休，那也是正常。而且是坚挺强硬的正常。

　　当然，还有少数出事的老大。他们已经出事了，就不说他们了。人还是厚道一点的好。

　　虽然老大走马灯似的经常换，但是在马尚看来,他们虽然经历、脾气、背景各异，但绝大多数都是会议思维，他在总办负责开会已经伺候了五任老大，差不多一个比一个更重视开会,简直了。

　　你瞧，这不，现任的老大，才来不久,就召开领导班子会议,在领导班子会议上，一下子确定了近期的八个会议。

　　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

　　集团成立十五周年庆祝大会。

　　十五，又不是个整数,一般十年二十年才是大庆,十五搞什么名堂嘛。但是老大不这么想，老大才来，急着要造声势,要出形象啊。集团是全省国企中数一数二的大户，所以但凡集团的大型活动，就有希望请到上级领导,所以必须要办，一定要办。

　　只是，有点遗憾，按照现行的规定，庆典要低调，喜事要从简,活动名称也很有讲究，不能太张扬,又不能不张扬，换个说法就是,又要夺眼球又不能太刺眼。

　　这个有点难度，于是，有人岀来贡献智慧，他在集团号称“金点子”，在前老大那儿就是鞍前马后、金句迭岀的，现在他又为新老大出金点子了，他说,把庆典和年会合起来搞,就不会太刺眼。

　　年会是年年搞的，十五庆典是现老大特有的，所以现老大对这个两结合并不是十分满意但是考虑再三，觉得还是安全第一，所以同意了两结合的建议。

　　然后仍然是大家岀主意，最后由老大认可给庆典取了个名称叫“吉祥之夜”。

　　有点暧昧,有点诗意，也突岀了重点,恰到好处。

　　第一天晚上的庆典加第二天上午的年会,完美。

　　现在这张“吉祥之夜”的白纸已经到了马尚手里，需要马尚在白纸上画出最赞的图画来。这是老大新上任后的第一个会议，马尚自然是全力以赴，视会如归。

　　决定召开会议的会议，马尚是没有资格参加的，但是有主任列席,主任列席回来，自然会向他细细传达会议的各种要求，时间地点、规模名单、住宿伙食标准、会议议程,等等之类一切。

　　就这样马尚开始了他的新一轮会议准备工作,首先就是发邀请函。

　　发邀请函是一项既简单又复杂的工作，当然对于马尚来说，早已经是小菜一碟。先将名单分为三类:一类，不用太讲究，平时来往比较多的，使用微信的,只要通过微信把邀请函发过去就完事了。第二类，没有互加微信的，属于一般的工作关系,见面机会不多，不太亲密，但是由于长期合作,肯定是有联系方式的,比如邮箱.对这类人，马尚一般是通过邮箱发邀请函,这和微信一样方便。

　　这一类和二类人物，他们的联系方式都存在于马尚的手机和邮箱通讯录里，其实他甚至可以选择出被邀请的人，打个钩儿.群发。

　　但是马尚不会这样做，因为受邀请的大多是尊贵的客人，你不能连称呼都不给他，就请他来开会吧。所以马尚在每一封邀请函发出之前，会修改称呼，需要的话还会修改个别词语，然后一对一地发送,尽可能做到万无一失。

　　最后就是第三类人物了。这类人物，是不用马尚经手的，马尚不能直接用微信或邮箱通知他们，必须把正式的邀请函打印出来，用红色的封面套住，由主任，甚至得由老大亲自送上门去。

　　至于邀请函的设计，也很简单，把去年的活动邀请函拿来做个参考。所谓的参考，也就是把名称时间地点改一改而已。会议连着会议，谁会在意其中一张邀请函的设计呢，何况去年还是前老大，今年已是新气象，万机待理，工作重心怎么也到不了一张小小的邀请函上面。

　　所以现在，发邀请函这工作，在马尚这里基本上是可以做到万无一失的。

　　“吉祥之夜”在千呼万唤中终于到来了。

　　会议下午报到，庆典晚上开始，但是集团自己的人马,肯定要提前到位,马尚尤其要。

　　马尚到达会场的时候，接到主任的电话，说老大已经在来的路上，要他小心着点。

　　马尚心里一嘻，他没有什么可小心的了，已经面面俱到了，已经完美无缺了。

　　他心里正酝酿着小确幸，忽然就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其实要说完全没来由也不对，那是因为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个声音正在什么地方嚷嚷：你们什么意思，你们想干什么,人没走，茶就凉啊？啊？

　　马尚心里顿时“咯嗜”一下，我的天，这是前老大的声音？

　　马尚真是有点惊魂了。

　　前老大刚退二线不久，一线的会议是不会邀请他来参加的，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一一马尚脑筋正紧张转动，前老大那个速度，简直了，已经出现在他面前了,仍然是当老大时的口气：马尚,你给我过来！

　　只差没说个“滚”字。

　　马尚赶紧滚过来说，钱总，钱总，您，您来了！

　　前老大面孔涨得通红，青筋直暴，骂人说，马尚，没想到你也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这算是通知我参加会议吗？你是存心不想让我参加吧？你那邀请函，昨天晚上才发给我，一点提前量也没有，你让我一点准备也没有，怎么，你以为我到二线就偃旗息鼓啦？

　　马尚简直一头雾水，邀请函？

　　他根本没有给前老大发邀请函，也根本不可能给他发呀。他来了，老大咋办？

　　可是既然已经来了，都面对面了，虎去威还在，马尚现在可不敢实话实说，他只有点头哈腰，连连检讨，尽量含糊地说，抱歉抱歉，对不起,对不起抱什么歉——前老大一声断喝，我告诉你，你这邀请函，问题大了！

　　马尚赶紧说，您说，您批——我批什么批，你们傅总，是怎么领会现在的精神的，吉祥之夜，这是个什么东西？

　　前老大说现老大什么东西，这话就有点粗糙了，但这是前老大的一贯风格，前老大一向以粗见长,以大老粗自居，可以随便骂人，如果有群众反映，上级觉得他过了,说说他，他就会说，哎哟，我是个大老粗，有口无心。

　　你还能怎样他？

　　真是以粗卖粗。

　　好不容易挨到霹雳虎离去，哪料今又杀回,大发虎威,逮住个小小的助理。马尚是被骂惯了的，早已经习惯成自然，爱骂骂吧，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便是，他心里慌张的不是挨前老大的骂，而是现老大来了怎么办。

　　他嘴上讨饶，其实任凭前老大怎么装蒜，他心里也不再把他当根葱，却不知道前老大还真当回事了，要来会议手册一看，这下委屈真大了。

　　会议手册上，竟然没有他的名字，到总台拿钥匙，居然没有他的房间，这下子马尚担当不起了，如果是他邀请的，却没有名字也没有房间，那是想要对前老大干什么呢？马尚都能想出一身冷汗来。

　　恰好这时候，主任电话又到了，你在哪儿呢，老大到了。

　　马尚双腿一软，两眼发黑，目光昏暗，就依稀看到主任陪着老大过来了。

　　老大在半途那边站定了，朝这边张望，好像有些疑惑要不要过来,马尚感觉老大是在问主任，那个人，是前老大吗？

　　怎么不是。

　　老大的反应够快，轻重缓急更是分得清，他立马就调整了情绪，堆起满脸的笑容,急步过来和前老大打招呼。

　　前老大本来就觉得，这么大的委屈，简直是天大的侮辱了，逮住一个马尚，有什么意思,正好老大送上前来，来得正好。

　　前老大上前就说,傅总啊,年会年年搞，今年你搞大了。

　　老大完全不动声色，笑眯眯道，哪有哪有,尽量而为。

　　笑虽笑着,说话却滴水不漏，连虚假地应付一句都不肯，比如说，你完全可以随口对前老大说一句,这是建立在您的基础上，没有您的打拼哪有我的今天之类，明明是假的，但你说了人家也会高兴一点。但是老大偏不，我的就是我的,与别人无关。

　　前老大见老大连客气话都不肯说一句，挺不住了，直接挑战说，傅总，我得问问你了，你们工作是怎么做的,邀请我来参加会,怎么没有我的名字,也没有我的房间？这是在打谁的脸呢？

　　老大是个笑面虎,人家都挑明了，他仍然含糊地笑着，说，喔哟，怎么会这样，是谁，哪个工作人员，粗心大意了吧……前老大一时气急，大概忘了自己已经被退出战场，雷霆霹雳又起来了，啊？啊？这是粗心大意就可以解释的事情吗？我看这是狗眼看人低哦，工作如此不到位不细致，以前的良好作风这一下下就没啦,什么什么什么。

　　老大本来就有很好的涵养,现在看到前老大嘴上狗来狗去，明明自己像只疯狗，狗急跳墙了，于是老大的好涵养就愈发充分地体现出来，他自然是占着绝对的无比的优势，优越感爆棚，稳坐钓鱼台，笑看风云好爽好过瘾。

　　马尚现在知道轻重了，不能站在一边事不关己了,他赶紧站队说，我没有给钱总发邀请函,我是根据主任给我的名单一对一发的，又不是群发的，不可能搞错呀。

　　前老大暴跳说，没有发？没有发我怎么会收到？我若是没有收到，我怎么会到会上来的？马助理，你这个助理怎么当的，明明邀请了我,却不给我安排,你这是搞我呢，还是搞傅总啊？不知道内情的，还以为是傅总让你这么干的呢。

　　老东西厉害,都已经二线了，还如此较真儿，对部下还如此歹毒，这是逼他二选一吗？马尚也不是什么高尚的人，他只是个一般的人，如果真让他二选一，他必定要选现老大的。

　　只是现在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还得再挣扎一下，他赶紧拿出手机,并拍了拍一直随身背着的笔记本电脑，说，钱总，您可以查看我的手机和由E箱马尚下意识地看了主任一眼,这是求救的意思，这才发现主任脸上藏着诡异的笑，马尚一时判断不出主任是什么心思，他可是前老大的主任，现老大来了，仍然用他，够意思的了，他不会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吧，这么想着，马尚不由得心里一紧。还好，主任虽然鬼笑，但在关键时刻还是替马尚说了句话，说马尚工作还是很细致的,很少出差错。

　　他们真是昏了头，他们难道这么快就忘了前老大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水平,即便惯常以粗卖粗，但如果不是铁证如山，他不会如此嚣张,霸气外露,往往自称粗人的，无不粗中有细哦。

　　怎么不是，你瞧，前老大一听马尚和主任否认，立刻掏出了自己的手机，塞到他们面前,看吧看吧，有没有邀请函？

　　真有。

　　是一个微信名“也许”的人发的邀请函。

　　那张粉红色的邀请函赫然躺在前老大的手机里。

　　马尚顿时傻眼。

　　老大才不傻眼，立刻上前搂过前老大，哟，钱总钱总,老领导老前辈，您来，就是对我的工作最大的支持，我还怕请不动您呢边回头吩咐主任，赶紧的，赶紧的,安排好，会议手册，这些，销毁，重做，房间，搞个套间，晚上有时间，我亲自陪老领导，搞两局。

　　两人竟然像哥们儿似的，勾肩搭背走了。

　　马尚彻底傻眼了。

　　他的微信和邮箱都没有“发送”,那前老大微信里的邀请函是从哪里过去的呢？那个“也许”到底是谁呢？

　　难道，是同事搞的鬼,有人要整他，或者，是想整老大或者前老大,或者想两个一起整,偷偷拿到了他的手机，改了网名，给前老大发了邀请函，然后再删除发送内容？

　　马尚冷汗都冒出来了。

　　至于吗？

　　谁呀，跟他有什么仇什么恨呀？

　　马尚的同事小李，在一?边吭哧吭哧，马尚说.你吭哧什么？

　　小李说,我说的,我一直就说的，你还一直不信，听说我们集团，可复杂了，在同事办公室装窃听器的都有。

　　马尚不想听小李鬼鬼叨叨，窃听器摄像头什么的，爱装就装吧，无非就是想听听谁谁谁说了老大什么坏话。可是，说老大坏话，这就是单位的日常的重要工作内容之一呀，哪天真没人说了，那不用问，只有一个原因:老大不在了。

　　“吉祥之夜”已经隆重开场。一般说来，只要邀请的人员一一顺利到位，活动开始，后面就没马尚什么事了。但是今天不一样今天的“吉祥之夜”成了马尚的“不祥之夜”，邀请函的谜没解开。

　　虽然老大搂着前老大去开会了，但是会后老大杀回来的样子，他脸上的那种奇怪的笑容.已经足够让幻想中的马尚打几个寒战了。

　　马尚必须在老大腾出手来之前，把那封奇怪的邀请函追查出来。

　　马尚不愿往小李说的那方面去想，那实在太恶心。可是如果排除人毒，那也只能甩锅给病毒了，因为前面也遇到过类似的一些情况，比如有一次，他的邮箱收到别人发来的一份邀请函,打开附件，却是一份看不清的名单，他赶紧删除了，但是病毒比他更快更聪明,就在他打开附件的一刹那，它已经钻进来了。它钻进来后并不立刻发作，还休息了一天,到第二天，这封已经被删除的邀请函就在他的邮箱里自动恢复了，并且往他邮箱通讯录里所有的联系邮箱自动发送。凡是收到病毒邀请函的人，纷纷来打听询问，马尚怎么给他们发了个看不见的邀请函，啥意思？

　　马尚十分狼狈，一一解释，最后感觉差不多闹完了，马尚刚刚定下心来，却不料这个病毒甚是狡猾，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有的速度正常，发出即到，有的却故意在路上多走一会儿，以至于到了十天半月以后,甚至一两个月、半年以后，还在捣乱。真是一次中毒，终身受累。

　　虽然现在马尚无法确定发给前老大的邀请函，是人毒还是病毒，但是他至少已经知道了它的名字,就是那个“也许”。

　　如果“也许”是个真人，他能够把集团的邀请函发到前老大那里，那应该是马尚身边的人，至少是在集团工作的人.这样的人必定是和马尚有微信关系的。马尚无法检查前老大的手机，就先把自己的手机检查一番，通讯录里的人实在太多了，先跳到最后一看，吓了一跳，竟有近两千个。其中有一大半不太熟悉的,也不经常冒泡，马尚完全不记得。有的人还经常自说自话地换名字,隔三差五就会冒出几个陌生的新名字，搞到最后,虽然大家都在微信朋友圈里，但其实谁都不知道谁是谁了。或者有个仇人，有个恶人,取了“美丽心灵”或“风清云淡”这样的名字再配上美味鸡汤,秀秀美图,真会让你觉得，世界真的很美好，人间自有真情在。呵呵。

　　马尚得把自己所有的微信朋友以及他们的昵称一一查过来,查得头晕目眩，也没有找到“也许”，眼看着吉祥之夜已经在歌舞声中结束了，马尚还是一头雾水。

　　马尚躲在自己的房间找也许，主任的电话追过来了,让他立刻去套间待命,到那儿一看，原来前老大已经回到房间,正三缺一等人呢。

　　估计老大是食言了。本来嘛，说说客气话，哪能玩真的呢。那气氛该多诡异呀。见面搂搂抱抱说几句不嫌肉麻的话，还行，真要几个小时其至通宵达旦地坐在一起面对面促膝打牌,那可实在是熬不下去,装不下去,挺不住的。

　　主任是随老大的,老大不在,他也必定不在但是有副主任哪，还有那个一天到晚胆战心惊的小李，他们看到马尚进来，都阴阴地盯着他，好像一切的不情愿，都是马尚惹出来的。马尚只能忍气吞声低眉顺眼。在事实真相岀来之前，他是背锅侠。

　　好在牌这东西是个调和剂，一抓到了牌，心情立刻阴雨转晴。本来老大食言而撤，前老大是不高兴的.他虽然不会幼稚到相信老大会陪他打牌，但老大是当着下属的面说出来的，不兑现，就是不给他面子了。

　　还好,这一点点小气恼,打对手一个双下就消掉了。

　　前老大打着打着咼兴起来，调侃马尚说，小马哎，我今天到会，你明天要吃牌头啰。

　　马尚赶紧说，钱总，那个邀请函确实不是我发的呀，我没有您的微信。

　　前老大抓到一副天炸，高兴地说，小马，我当然知道不是你发的。

　　马尚赶紧说，是呀是呀，我的微信名就是马尚，不是也许。

　　前老大笑道，你当然不是也许。

　　马尚的心一下子收紧了，直觉暗藏的线索就要露出来了，他赶紧说，钱总，您知道也许是谁？

　　前老大哈哈笑说，也许就是也许呢。

　　这话怎么听都听不出真正的意思，大家就哈哈一笑,当它笑话了。

　　不一会儿前老大的手机响了，他正在紧张地抓牌，手气好着呢，都不能让别人代抓，按了免提,他老伴急吼吼的声音就传出来了，你在哪里？你快回来吧。

　　前老大一边抓牌一边将头勾下去一点,嘴靠手机近一点，说,干吗？我今天不回，住会上明天还有年会呢。

　　老伴急得说,哎哟哎哟,你快回来吧，别在那边丢人了，人家没有邀请你，唉呀，跟你实说了吧，是你孙子拿你的手机跟你搞的鬼——前老大呵呵说，你才鬼呢，明明也许给我发的邀请函。

　　老伴那边急得几乎在叫喊了，唉呀，唉呀，也许就是我呀前老大仍然呵呵，说，也许是你？你搞什么搞，你不是喇叭花吗？

　　老伴急道，你孙子，小糊猶捣乱，给我改了名，我都不知道,刚才还是群里的老姐妹提醒的我。

　　前老大反应够快的,片刻之间就恢复正常，或者，他根本就没有岀现片刻的不正常，仍然一边抓牌一边笑呵呵地说,哟，多大个事,不就改个名吗。

　　前老大面不改色心不跳，甩出一对小王，说，一对小鬼！又勾着头对着电话说，喔哟，多大个事嘛，我丢什么人嘛？他们不邀请我，是他们丢人嘛，我虽然不在一线岗位上了，但毕竟那个什么嘛,我还是在职的嘛一“嘛”了又“嘛”，把个老伴“嘛”得无话可说了,他才哈哈一笑,对几个牌友说，其实我早就知道是小赤佬跟我弄白相，你看，刚才我说也许就是也许，你们不相信，呵呵，现在相信了吧。

　　也许是应该相信了，可总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呀,尤其是马尚.感觉哪里哪里都有陷阱在等着他踏进去，心慌得不行，酝酿了好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钱总，您孙子哪来的邀请函呢？

　　前老大又抓了一手好牌，随随便便就岀一张大鬼了，满脸得意，嘴上说着，大鬼----小马，你说呢？

　　见马尚说不上来，他又开心地呵呵了，说，今天手气简直了，全是抓的鬼,小马啊,看在你今天输得惨的分儿上，我告诉你吧,你也别伤脑筋啦，你们傅总不会找你麻烦的，呵呵，你又不是我孙子。

　　又说，小马，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喜欢听故事了？你爱听故事那我就给你编啦，故事其实很简单，我先是听说你们要搞吉祥之夜，没有收到邀请,这也正常嘛，毕竟退二线了嘛，干吗手脚还要伸那么长呢，伸得再长也总有一天要缩回去的嘛,不该伸的乱伸最后被人斩断，这点境界和修养我还是有的嘛。可是后来我又收到了邀请函，有邀请那当然是要来的啦，不能给脸不要脸嘛。但是我来了，你们又说你们没有邀请我，我就到厕所里去看了一下，才发现这是去年一个活动的邀请函，一直在微信群里没有删除,小糊猶整岀来又发给我了，呵呵，小糊和'才六岁，是个人才。我呢，虽然是知道了真相,但是呢,我来也来了，再走，岂不是更丢了尊严，小马，你说呢？

　　马尚简直了，目瞪口呆。

　　不管马尚怎么惊愕，事情总算是过去了，他的嫌疑解除了，心里轻松了，接下来的牌局,发生了根本性的逆转，气得前老大连连说，失误失误，就不该告诉你真相。

　　马尚以为没事了，不料过一天上班，主任就让他到老大办公室去，进去的时候马尚是很坦然的，反正事实已经有了真相，怎么也栽不到他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