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得别梦依依到谢家八首

 

一

 

名花偏作隔墙枝， 爱影怜声入手迟。 门第敢言非道藴①， 才情端喜是芳姿②。 桃边未许裙题字③， 栁下曾将带乞诗④。 今日眼波微动处， 半通商略半矜持⑤。

名花偏偏开在那隔墙的花枝， 喜爱她身影语声得到手却迟。 怎敢说不是谢道韫般的门第， 才能风情正是可喜如谢芳姿。 桃花树边不允许在裙上题字， 碧柳树下曾拿衣带乞求题诗。 今天她那眼波微动时的眼神， 一半是要行动一半是还矜持。

【注】

①       门第，旧指家庭在社会上的地位等级和家庭成员的文化程度等。《魏书·世宗纪》：“而中正所铨，但存门第，吏部彝伦，仍不才举。”道蕴，谢道韫，东晋才女，会稽（绍兴）人，其父是晋安西将军谢奕，其夫是书圣王羲之的儿子、会稽内史王凝之。

②       芳姿，东晋中书令王珉嫂家之婢女谢芳姿，与王珉相爱。见前卷二《个人》之六诗注③。

③       桃边，桃花树边，此处双关桃叶身边。桃叶，王献之小妾。见前卷二《未狂社诸君效剑南体》诗注④。裙题字，作者自注：“子敬事。”子敬，王献之字子敬。事出《宋书•羊欣列传》：“羊欣字敬元，泰山南城人也。曾祖忱，晋徐州刺史。祖权，黄门郎。父不疑，桂阳太守。欣少靖默，无竞于人，美言笑，善容止。泛览经籍，尤长隶书。不疑初为乌程令，欣时年十二，时王献之为吴兴太守，甚知爱之。献之尝夏月入县，欣着新绢裙昼寝，献之书裙数幅而去。欣本工书，因此弥善。”

④       柳下，柳树下。此处双关柳枝。柳枝，唐代李商隐尝作《燕台诗》四首，描情摹怨、忆旧伤别，备极工细，传颂一时。洛中妓柳枝尤赞诵之。并手断长带，托人向李商隐乞题诗。见李商隐《柳枝五首》诗序。

⑤       商略，准备，酝酿。宋卢祖皋《摸鱼儿·九日登姑苏台》词：“吟未就，但衰草荒烟，商略愁时候。”宋姜夔《点绛唇》词：“燕雁无心，太湖 西畔随云去。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

 

二

 

惊喜冰颜一笑开①， 投梭时节已怜才②。 持裙暂肯临风住③， 刬袜还期映月来④。 沉水待烘欢夕座， 真茶留瀹到时杯。 书生金石心肠在⑤， 不借裁诗十字媒⑥。

冰冷的面容因惊喜一笑花开， 投梭拒绝时已爱惜是个人才。 飞燕临风让人持裙暂留人间， 脱鞋穿袜还希望照着月光来。 沉水香等待欢乐的夜晚焚烧， 保留真正好茶到时冲沏在杯。 书生的爱心如像金石般坚定， 不必借助写个十字诗来做媒。

【注】

①       冰颜，谓面容洁白美好，清莹如冰。晋王嘉《拾遗记·洞庭山》：“（采药人﹞乃见众女，霓裳冰颜，艳质与世人殊别。”宋苏轼《送张天觉得山字》诗：“能令堕指儿，虬髯茁冰颜。”

②       投梭，见前卷二《个人》之三诗注④。

③       持裙，见前卷一《栎园姨翁座上预听名歌，并观二剑，即事呈咏》诗注（17）。

④       刬袜，只穿着袜子着地。 唐无名氏《醉公子》词：“门外猧儿吠，知是萧郎至。刬袜下香阶，冤家今夜醉。”

⑤       金石，比喻事物的坚固、刚强，心志的坚定、忠贞。宋杨万里《程泰之尚书龙学挽词》：“相逢便金石，一别几春秋。”

⑥       十字媒，以五言两句十个字的诗为媒人。唐陆龟蒙《读阴符经寄鹿门子》：“方寸了十字，万化皆胚腪。”

 

三

月照幽期分外圆， 无才愁赋定情篇。 引开笑语欢初洽， 逼出风情态转妍。 略晓管弦嗔姊荐①， 乍回灯影恣人怜。 狂生浪说心如渴， 却到良宵不肯眠。

幽期到来月亮分外的团圆， 真愁无才写出定情的诗篇。 引发笑语初次欢会才融洽， 逼出风情姿态变得更美妍。 略通音乐嗔怪姐姐先推荐， 刚回烛光下恣意让人爱怜。 轻狂书生说什么心急如渴， 却到了良宵也肯同睡共眠。

【注】

    ①荐，推荐，介绍。

 

四

内家来看晓妆成①， 坐次推排让客卿②。 记到竹林曾识面， 为翻花样久知名③。 语音略别东西宅， 梳掠无分内外城④。 敢道向郎恩分浅⑤， 同群女伴尚关情⑥。

早晨来看宫内的梳妆才梳成， 推让坐次还是把客人来礼敬。 记得曾经在竹林里相见认识， 因为梳妆老翻花样很早知名。 语音和东西宅的人略有区别， 梳妆分不出是内城还是外城。 说什么情郎那里的恩爱情浅？ 同在一起的女伴还动心动情。

【注】

①       内家，指内家妆。宫内的妆饰。唐李珣《浣溪沙》词：“晚出闲庭看海棠，风流学得内家妆。”

②       客卿，秦有客卿之官。请其它诸侯国的人来秦国做官，其位为卿，而以客礼待之，故称。后亦泛指在本国做官的外国人。唐皎然《送潘秀才之舒州》诗：“东道思才子，西人望客卿。”此指客人。

③       花样，此指梳妆花样。

④       内外城，城内外。此指城里城外梳妆没有差别。

⑤       敢道，岂敢说，何必说。向郎，对郎。此指郎那里。

⑥       关情，动心，牵动情怀。唐陆龟蒙《又酬袭美次韵》：“酒香偏入梦，花落又关情。”

 

五

天壤王郎嗜好奇①， 能将野鹜压家鸡②。 花前密咒添香火③， 酒后柔肠着絮泥④。 宋祎昔为金谷女⑤， 绛仙曾是玉工妻⑥。 无妨暂属尘凡对， 不过才人定也迷⑦。

天壤出个王郎嗜好真是出奇， 能用外面的野鸡来压倒家鸡。 鲜花前又是念咒又添加香火， 醉酒后一片柔肠如柳絮着泥。 宋祎过去曾是金谷绿珠弟子， 吴绛仙也曾经是个玉工之妻。 不妨暂时做一对凡间的眷属， 只要是有才情的也定会着迷。

【注】

①       天壤王郎，指王凝之。见前卷二《呈外父时妇病方苦》诗注④。

②       野鹜家鸡，晋庾翼善书法，初不服王羲之，遂以家鸡比喻自己的书法，以野雉比喻王氏的书法。《太平御览》卷九一八引《晋书》：“﹝庾翼﹞书，少时与右军齐名，右军后进，庾犹不分，在荆州与都下人书云：‘小儿辈贱家鸡爱野雉，皆学逸少书，须吾下当比之。’”

③       密咒，佛家经咒。元杨维桢《弁峰七十二》：“胡僧洗神钵，密咒收风霆。”香火，香烛。指供奉佛像香火。唐白居易《五月斋戒先以长句呈谢》：“散斋香火今朝散，开素盘筵后日开。”

④       絮泥，沾泥的柳絮。比喻沉寂之心。赵令畤 《侯鲭录》卷三：“东坡在徐州，参寥自钱塘访之，坡席上令一妓戏求诗，参寥口占一絶云：‘多谢尊前窈窕娘，好将幽梦恼襄王。禅心已作沾泥絮，不逐东风上下狂。’”

⑤       宋祎，沈约《俗说》：“宋袆，石崇妾绿珠弟子，有国色，善吹笛。后入晋明帝宫，帝疾患危笃，群臣进谏，请出宋袆。时朝贤悉见，帝曰：‘卿诸人谁欲得者？’众人无言，阮遥集时为吏部尚书，对曰：‘愿以赐臣！’即与之。宋袆死，葬金城山南，对琅邪郡门。”金谷，晋石崇所筑的金谷园。明梅鼎祚《玉合记·义姤》：“名园不殊金谷，丽人何减緑珠。”

⑥       绛仙，吴绛仙，江都（今扬州）人，隋炀帝宫中女官，封崆峒夫人。据唐颜师古《隋遗录》载，其本是拉纤的殿脚女，有才貌，曾嫁与玉工万群，后入宫。善画长蛾眉，帝宠之。隋兵败后，随隋炀帝自杀。

⑦       不过，只要。唐杜甫《有感》诗之三：“莫取金汤固，长令宇宙新。不过行俭德，盗贼本王臣。”才人，有才能的人，有才情的人。汉王充《论衡·书解》：“故才人能令其行可尊，不能使人必法己。”

 

六

朱箔纱空画舫轻①， 月明波上载卿卿②。 尊前绰约身如燕③， 帐底蒙胧语是莺。 绛烛婢吹香未烬， 卖花人唤梦初惊。 颓鬟未拢凭栏久， 偶爱跳鱼拨剌声。

卷起了红色珠帘画舫轻盈， 明月的水波上船载着卿卿。 酒尊前身姿袅娜轻如飞燕， 床帐里朦胧话语犹如夜莺。 婢女吹灭红烛熏香还未灭， 卖花人的召唤梦中被惊醒。 久靠栏杆歪斜的发鬟不整， 爱听偶尔鱼跳水的拨喇声。

【注】

①       朱箔，红色的帘子。五代李存勖《一叶落》词：“一叶落，褰朱箔，此时景物正萧索。”纱空，指卷起了朱帘。

②       卿卿，见前卷一《感遇》之一诗注②。

③       绰约，柔婉美好貌。《庄子·逍遥游》：“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

④       颓鬟，谓女子的髻鬟斜堕在一旁。清龚自珍《能令公少年行》：“归来料理书灯红，茶烟欲散颓鬟浓。”

 

七

为有冲烟犯月郎①， 矜严标格渐成狂②。 何当白玉莲花盏③， 更带红鸾冶袖香④。 慧绝眼波频送语， 喜来巾帔总飘扬。 温柔乡里留欢住⑤， 不放情人到醉乡。

因为这个混迹烟花风月的儿郎， 矜持庄重的情态渐渐也变轻狂。 何时白玉莲花的双手捧来酒盏？ 更带着红鸾图华美衣袖的芳香。 聪慧之极的眼波频频传递话语， 欢喜来到总是头巾披肩在飘扬。 把喜欢的人留住在这温柔乡里， 看管住钟情的儿郎不放到醉乡。

【注】

①       冲烟犯月，此指混迹于烟月场。烟月，烟花风月。指风流韵事。

②       矜严，矜持庄重。见卷二《再赋个侬》之四诗注⑤。

③       白玉莲花盏，作者自注：“唐时戚里有令女人以手掬酒饮之，谓白玉莲花盏，见北梦琐言，因戏用之。”北梦琐言，宋孙光宪撰。宋魏泰《东轩笔录》亦载此类事：“永年（ 王永年 ）常置酒延卞（窦卞）绘（杨绘）于私室，出其妻间坐，妻以左右手掬酒以饮，卞绘谓之曰‘白玉莲花杯’。”

④       红鸾，神话传说中的红色仙鸟。此指袖上图案。唐曹唐《小游仙诗》之五七：“忽闻下界笙箫曲，斜倚红鸾笑不休。”冶袖，华丽的袖子。南朝陈徐陵《〈玉台新咏〉序》：“惊鸾冶袖，时飘韩掾之香，飞燕长裙，宜结陈王之佩。”

⑤       温柔乡，见前卷三《贺生文战不利，愤懑悲骚，托之好内，以自发摅，竟得疾不起。比余再过其居，凄凉触目，即所欢昵者，亦不复在燕子楼矣！因怅然书其壁上》诗注⑤。

八

爱咏无题定有题①， 宋墙东畔谢楼西②。 封来泪点红犹湿③， 剪后香丝绿未齐④。 共被拥将宜主暖⑤， 闲床抛得阿侯啼⑥。 风流韵事堪描处， 却到含毫思转迷⑦。

爱咏唱无题诗篇却一定有主题， 宋玉家的墙东或是谢朓家墙西。 寄来的书信是泪点鲜红还湿润， 剪下香发为信物绿发还没长齐。 同床共被搂抱住你温暖的身体， 把女儿抛在那空床上哭哭啼啼。 这些个风流韵事值得描写之处， 却到了把笔构思时思路反迷失。

【注】

①     无题，指无题诗。以“无题”为标题的诗。张采田《李义山诗辨正·无题四首》：“无题诗格，创自玉溪。此体只能施之七律，方可婉转动情。”

②     宋墙，见前卷二《和孝仪看灯词十二首》之七诗注①。谢楼，谢朓为宣城太守时所建之高斋地。一名北楼。唐咸通间，刺史独孤霖改建后，称迭嶂楼。亦省称“谢楼”。唐杜牧《张好好诗》：“霜凋谢楼树，沙暖句溪蒲。”

③     泪点红，见前卷一《归途自叹》诗注②。

④     香丝，指美人的头发。唐李贺《美人梳头歌》：“一编香丝云撒地，玉钗落处无声腻。”

⑤     共被，同被共寝。见前卷二《再赋个侬》之九诗注⑤。宜主，宜主，汉赵飞燕小字。

⑥     阿侯，相传为古代美女莫愁的女儿。见前卷一《闲事杂题》之七诗注④。

⑦     含毫，含笔于口中。比喻构思为文或作画。晋陆机《文赋》：“或操觚以率尔，或含毫而邈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