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片

王振东

跑片，就是在电影拷贝有限的情况下，为了使几个地方能同时放映同一部影片，将放映时间错开，由跑片员来回运送单卷拷贝的经过。

小时候，放电影都用胶片，一部电影一套拷贝，又厚又重好几本。拷贝数量少，若同时放映，往往是几个放映点合用一套，这可忙坏了跑片员。一部电影有几盒胶片（多数为四盒，《泰坦尼克号》多达十二盒），跑片员要一盒一盒地跑，往往这个村一盒还没放完，那个村的跑片员早已等候在放映机旁了。胶片刚从机器上卸下，跑片员就抱起胶片往回赶，一秒钟都不耽误。那时乡下都是土路，路面坑坑洼洼，又不像现在有各种各样的交通工具，连自行车都极少。为了让望眼欲穿的社员们能尽快看到电影，跑片员只好掂着两条腿，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漆黑的乡道上。

那时看电影最怕两件事：一件是机器出现故障，一件是跑片迟到。每当银幕上打出“跑片未到”的幻灯字时，电影场里就像蜜蜂炸了笼，瞬间“嗡嗡”开了，叫骂声、吵闹声、口哨声此起彼伏，接着便是一些爱滋事的人从后面挤前面的人，前面的再挤更前面的，好似汹涌的波涛一般，一浪赶着一浪奔涌向前，当“浪头”到达放映机前时，放映员一边声嘶力竭地喊着“不要挤，不要挤”，一边用身体护着放映机。怎奈放映员身小力单，放映机难逃被挤下桌子的命运。趁着混乱，一些图谋不轨的男人便朝女人伸出罪恶之手，女人们的尖叫声、叫骂声不绝于耳，瞬间就被更大的声浪吞没。直到跑片员满头大汗地冲入场里，躁动的人们才稍微安静。放映员麻利地装上胶片，当然还要先倒好片，直到银幕上出现画面时，现场才趋于平静。看完一片，接着再等下一片尽早跑回来……

记得故事片《渡江侦察记》刚到乡下放映时，我在上小学。看过此片的人都说影片好，不免让我们有了更高的期待。一天下午放学的路上，听说晚上贾寨村放电影，就是渡江侦察记，我们都高兴得大叫起来。那时在乡下，十天半月才能看到一场电影，这次又是我们小孩子喜欢的战斗片，咋能不令人高兴呢？我们一改放学路上磨蹭的习惯，撒腿就往家跑。到家时，我见母亲还没做好饭，索性不吃了，拿块馍边走边啃，和小伙伴们一起朝贾寨跑去。贾寨距我们村不过五里路，却觉得那段路特别漫长，当气喘吁吁地跑到片场时，电影还没开始放映，我们便往放映机旁挤，挤到跟前才知道和边庄跑片，片子不没跑回来。我们只好耐心地等。突然，场地里一阵骚动，许多人站了起来，片场上空传来了尖叫和辱骂声。维持秩序的人喊叫着让人们坐下，还用长竹竿拍打，但前面的人已身不由己，骚动瞬间波及到整个片场。这时从后面传来一阵呻吟声，有人大叫：“别打了，别打了，头打烂了！”原来，程庄的几个小伙子见前面的姑娘长得漂亮，便对姑娘动手动脚。谁知姑娘是和男朋友一块来看电影的，姑娘的男朋友一看几个小伙子对女朋友欲行不轨，大骂那几个小伙子不要脸，小伙子们仗着人多势众，对姑娘的男朋友大打出手，很快就把姑娘男朋友的头打烂了。两个基干民兵好不容易挤到跟前，将打人者带走了。后来听说那几个小伙子被公社关了半个月，每个人还罚了五十块钱。在场的一位老汉骂道：“日他娘，都是跑片惹的祸！”

命运真会捉弄人！小时候因跑片耽误看电影，没少骂放映员、跑片员，谁知几年后，我竟阴差阳错地放上了电影。那是1980年，我因病休学，到一个公社放映队临时当放映员。一次在范庄村放电影，跑片员到良桥村拿片子，我和另一个放映员在片场等。按路程只需半个钟头跑片员就会回来，谁知良桥那边机器出了故障，耽误了时间。观众不知原因，先是起哄，后是谩骂，我和同事只好耐着性子解释。可观众不买账，仍旧骂骂咧咧。遇到这种情况，我们放映员也没办法，除了解释，只有挨骂。好在我只干了几个月，要不然不知还要挨多少骂呢！

科技真的能改变生活。随着科技突飞猛进地发展，现在看电影早已告别了胶片拷贝，取而代之的是数字电影，一块硬盘，一个密钥就完成了放映的一切必需。不但城里电影院放的是数字电影，就连农村也是。跑片这个伴随中国电影史近百年的词语，早已淹没在人生的长河中。

                                （此文发《躬耕》202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