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的思念
(2022-04-22 12:4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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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记 |
一年一度春草绿,又是一年清明时。
在这个祭祖扫墓、缅怀故人、慎终追远的日子里,我不论走多远,也不论在干啥,都要回到老家去;一则陪伴年迈的父亲度过一段时光,给寂寞孤独的老人以安慰和快乐;一则为故去的祖先和母亲祭扫叩拜、焚化纸钱、捧上一抔黄土,以寄托对亲人的无限哀思和追念。几十年时光过往,从未间断,从不敷衍。
牛年的清明节,我特意从太原早早赶回家去,为的是多陪伴照顾日思夜想的老父亲。
人间最美四月天,阳光煦暖,万物明媚;父亲的院子里花木吐翠,梨花淡白,桃杏娇艳;门外杨柳婆娑,絮飘满地,鸟雀往来营垒。在这春归大地、万物竞秀的季节,父亲那双忙碌的手,早已把里里外外打理得干净利落。平日一有空就喜欢在村子里串门走动的他,这时也会停下脚步,坐在院子中央,不时地翘望门外,企盼着亲人们的到来。父亲独自生活多少年,一向耐得住寂寞,随着年龄增长,多么希望有人陪伴身旁,享受天伦之乐。当他看到我远道归来,深深的皱纹舒绽开来,黝黑的脸颊露出开心的笑容,家长里短,所见所闻,似乎有说不尽的话。陪伴父亲的日子,三餐不再将就,寂寞变作热闹。一肚子故事的父亲,会把村上家里的古往今来、逸闻轶事,身世经历,都讲给我听;父亲也喜欢我把外边精彩世界说给他听,当听闻当今社会发生的巨大变化,总是喜形于色、啧啧称奇。
然而,就在清明节陪伴父亲半个多月后,刚来太原没几天,没想到父亲就突患严重感冒:发烧咳嗽、呼吸紧张、窒息昏厥,送往医院紧急救治。当我赶到医院看到父亲时,一种愧疚袭上心来,因为自己没有照顾好父亲,害得他生病受罪,可他却反过来安慰我说:过几天就好了,不用难过。果然,当天父亲的症状就有好转,三天后已经基本得到康复。可就在第五天早上准备出院时,父亲突发医生称之为“肺栓塞”的疾病,刚刚还行走自如的父亲,刹那间连一句话都未能说出,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后来那些所谓的抢救,只是医院在尽责而已。我怔怔地看着慈颜猝然离去,无论如何难以接受,可只有无奈相顾救不得,忍看血泪相和流。
就这样,牛年的清明后,父亲就和我阴阳两隔,一个天上,一个人间;留给我的都变成怅然若失,今世来生。所有的离恨别苦,唯有独怆然而涕下。
今年的清明节又悄然临近,父亲已不再等我归来;想必空荡荡的院落里,依然是草长莺飞,绿树繁花,但是早已人去屋空,物是人非,慈颜不见。父亲离去已经一周年,想那荒芜的坟头应是芳草萋萋、绿茵蒙茸了吧。在这个魂牵梦莹的日子,我恨不能变成一只蝴蝶展翅飞向父母的坟头,多想把祭品和着泪水献上,多想与父母心灵对话,把儿子的不舍与思念倾诉!
然而,可恨的新冠疫情又一波袭来,省城呈多点爆发势头,严重影响着人的身体生命安全,也制约着经济社会发展。为了阻断传播链条,当地采取严格的封控措施。我身不由己,也分身无术,只有就地防控,不能越雷池一步。此时此刻,儿子只能借助现代网络祭祀的方式,把写给您的信笺连同儿子的思念,一起寄向父母的墓旁,以表达深深的怀想。
回想父亲临终前的一幕,至今我的灵魂都在惊悸震颤:父亲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可努着嘴一句也说不出;父亲想脱掉那只鞋,可使劲搓着脚而不能。那一刻,父亲已气息奄奄,无能为力。最终还是我扶他漫漫躺下,帮他脱掉脚上那只鞋。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父亲连挣扎一下都没有,连一句话也没能留下,似乎没有任何痛苦,又是那样的悄无声息。
其实,父亲一生饱经磨难,受尽苦累,直到此刻才停下匆忙的脚步。他作为一个普通农民,虽没创出什么特殊业绩,但始终以艰辛而又坚韧的步履走在岁月里,也以勤劳坚强的形象镌刻在我的心里。
1940年爷爷惨遭日寇杀害后, 7岁就沦为寒门孤儿的父亲,注定要过暗无天日的生活,经受风刀霜剑的磨砺;少年父亲就用他稚嫩的肩膀扛起拯救家庭的重任。开始给人放牛、帮工,后来独撑门户,耕地糊口,服劳役,缴赋税,与祖母相依为命,苦度岁月,受尽命运的颠簸和折磨。父亲的身世遭逢,凝结着家国恨,饱含着血泪仇;他熬过漫漫长夜,在搏击风雨中长大,终于盼到苦尽甘来。每当回首苦难的过去,父亲常常沉痛泪目,哽咽难语,也成为我永久的记忆。
伴随着共和国的建立,翻身解放的父亲,过上独立幸福的新生活。他胸装家国情怀,用从小练就的勤劳吃苦,坚强不屈的意志,在建设新农村新生活中,艰苦奋斗,挥洒汗水,追逐美好的未来。他成为村里的劳动能手,百姓称赞的庄稼把式。他受到党组织和群众信任,当村干部四十多年,党支部书记27年,在艰苦创业的年代,扎实苦干,率先垂范,为促进经济社会发展做出贡献。为群众过上幸福生活,殚精竭虑,分忧解难,付出了极大努力。当说起那些奋斗岁月,父亲布满皱纹的脸只露出憨憨的一笑,总说自己做的太微不足道;当谈起村里今昔变化,他眼角眉梢都是自豪,幸福感溢于言表。
父亲用勤劳的双手创造着新生活,在他的生命里没有吃不下的苦,没有克服不了的难,也没有过不了坎,他在我心中是一位平凡英雄,我为有这的父亲而骄傲。
父亲一生曾两次“大兴土木”。一次是60年代修窑洞。家里有土窑两孔,因长年风雨剥蚀,大墙坍塌,门窗裸露,已不能遮挡风雨,还存在安全隐患,实在不能居住。要修好这俩窑洞,必需先在窑壁上凿下一米多厚的土,把二十几米高五十多米长的窑脸切齐,再把窑洞往里掘深一两米,重新修好门窗及必要设施才能居住,要完成这些任务,基本属于重建。工程浩大,任务艰巨。父亲那时就凭着自己的双手,起早搭黑,挥汗苦干,挖土不止,运土不息,最后全部一人搞定,最终让全家人住进温暖的窑洞。这一惊人之举,以后想起来都让人震惊与叹服。在我年幼的心里,觉得父亲就是挖山的愚公,就是再世的鲁班。
另一次是80年代盖新房。那时家庭收入还很低,另起炉灶盖一处新房谈何容易。但是,父亲盖房除了必要的材料和工匠用钱,余下全靠力气;不仅墙坯自己打,就连砖瓦都是自己烧。还记得父亲赤脚流汗,往来穿梭在瓦窑上,扣出的砖坯排成一道道高墙;旋出的瓦筒码放得像一个连环阵。我也学着父亲的样子,赤脚调泥,满脸淌汗,浑身泥浆,给父亲打下手。打坯和砖瓦都是泥水活,除了吃苦出力,还讲究精细;烧窑更是技术活,父亲当副业主任时向司傅学过,早已掌握了这门技术;他把晒干打磨好的砖瓦坯子装进窑去,煅烧七天七夜,日夜守候,把好火候,然后用水阴透,就可出窑了。那时农村盖房都是泥水活,只要备好料,又有人帮忙,房子也就很快能告成。父亲一生似乎有泥土情结,盖房全是汗水与泥水交织而成,院里院外都是土法上马,就地取材,他用黏土与麦秸和成的泥一垛一抹,其他设施就修起来了,虽然不漂亮,却结实又省钱。
母亲的去世,让父亲再度遭受蹇途厄运。母亲刚过40岁就去世了,都说她死得太早,远没翻过人生的山头。给父亲撇下4个不大不小的子女,最小的才4岁。面对命运的重创,中年的父亲只能饮苦受难,默默承受,负重前行。为了抚养子女,他既当爹又当娘,拉大抚小,没明没黑;忙里忙外,含辛茹苦,不知流下多少伤心泪,受过多少难言苦。经过几年苦苦奋争,才送走积贫积难的岁月,供养每个子女完成学业,长大成人。然后千方百计托亲告友,找上工作,男婚女嫁,用大山般的脊梁托举起儿女们一生的幸福。
父亲一生虽然饱受劳苦,满鬓沧桑,但是始终心胸开朗,以苦为乐。70多岁时,父亲因老年性心衰住过一次医院,一生健康生活,即使有个小病,也会很快好起来。耄耋之年的父亲,仍然精神矍铄,坚持劳作,独立生活。当我每次回家看望父亲时,叫他到来城市一起住,可他总是说还能顾了自己;也常劝他不要那么辛苦,可他反倒说人要经常动弹,坐下来就会生病。年老的父亲,就像陆游所说“勿言牛老行苦迟,我今八十耕犹力。”仍然劳作不辍,把院里院外的菜畦打理得井然有序,每年收获的粮菜,不仅满足自给,还经常让我享用。父亲一生劳苦功高,扛起锄头,仰不愧天,落下锄头,俯不怍地,俯仰之间不负其心。
有人说,劳动是生存发展所需,而劳动可以带来快乐。父亲诚然劳动一生,也收获一生;他在劳动中享受生活,也难得高龄。我忘不了牛年的清明节与父亲相伴的日子,89岁高龄的父亲,冒着料峭的倒春寒,早早就把院里院外的土地打理现成,准备种上新春的粮菜。当我给父亲打电话问候时,他正在邻居王叔叔家寻找播种机;还告诉我:他身体好,不要操心。只可惜,三天后父亲就病倒住院,以致发展到突发疾病不治身亡。想到这些,我的心就无比难过、惭愧和痛楚:都怪自己没能照顾好父亲,要是照顾的周到,他不会过早的离开。然而,一切都晚了!作为儿子,在那些应该的时候,却未能及时陪伴、照顾和孝顺父亲,注定成了一生的遗憾!
“年年陌上生春草,岁岁清明思故人。”在这个断魂的日子,天上没有纷纷细雨;可是我的泪水,早已洒湿了衣襟,也洒湿了思念的心。父亲虽然离开了,却没有走出我的心。他把博大宽厚的灵魂,化成天空的星光,远远地遥望着我,为思念他的人照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