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评彭万熙著《直心梅骨彭玉麟》

             成晓军   教授（二级）

在晚清湘军群体高层人物中，除了曾国藩之外，笔者最钦佩的是彭玉麟。他谨守出山治事时“不要官”、不恋权位，功成必身退之初衷，一生辞官不受十数次。他谨守出山治事时“不要钱”，“以寒士始、以寒士终”之初衷，始终如一，从未食言。在晚清官僚士大夫阶层中，能做到做官不贪钱，不敛财，不领养廉银且尽数充公者，他是第一人。他一生刚正不阿，疾恶如仇不稍假让，锄强扶弱，为民请命，不少贪官污吏成为他的刀下之鬼。他无私无畏，原则性极强，奉旨查办许多大案要案，不管情形多么复杂、棘手，尽力做到了据实以断，不徇私情。他对自己、对家人、对亲友，要求极严，坚守原则，真正做到了“六亲不认”。然而，他虽秉性正直刚烈、铁面无私，但又具有菩萨心肠、多情多义的一面，因不能逾越封建礼教而无法与外祖母养女竹宾姨最终结为夫妻，由此写下了许多情真意切的怀念因难产而死的竹宾姨的诗句，并立誓要为竹宾姨画一万幅梅花来抒发其眷恋之情。他以一个铁骨铮铮却又儿女情长，充满传奇色彩的形象，呈现在世人面前。他之所以被曾国藩、张之洞等人誉称为“奇男子”、“伟丈夫”，是有缘由的，是有事实依据的。

然而，自彭玉麟1890年4月去世至1949年10月新中国成立前的旧中国，尽管出现了李宗邺的《彭玉麟梅花文学之研究》（商务印书馆1935年版）小册子，以及民间艺坛出现有许多关于彭玉麟微服私访办案，严惩贪官污吏、地痞恶棍的评弹词书等，但就学界而言，直至20世纪80年代初期，研究彭玉麟生平思想言行的论文和著作却是寥寥无几。显然，这种情形与彭玉麟波澜壮阔的多彩人生经历是极不相称的。可喜的是，随着20世纪80年代末和90年代初，中国改革开放现代化事业的不断推进，思想解放的步子越来越大，学界对于有关历史人物的功过评判，也就越来越接近客观实际。一批有深度的研究彭玉麟的文章相继发表，内容涉及辞官、抗法、惩贪、除恶、诗词、家训、画作艺术等诸多方面。与此同时，彭玉麟家乡衡阳市、县各级政府以及热心社会人士，为宣传和推崇彭玉麟的生平学术与事功做了许多富有实质性的工作。如2017年1月由中共衡阳市委宣传部主办，衡阳市文体广新局承办的纪念彭玉麟诞辰200周年系列活动的开展，2022年1月衡阳市彭玉麟文化研究会的宣告成立，表明全面深入研究彭玉麟学术与事功，客观总结、开发、利用彭玉麟思想言行中的有益成份，为当今文化建设提供历史的借鉴依据，已经成为了历史的必然，彭玉麟研究的大好时机已经到来！

在上述这样一个历史背景之下，由衡阳市彭玉麟文化研究会常务副会长兼秘书长彭万熙先生所著《直心梅骨彭玉麟》一书，由天津古籍出版社于2022年6月正式出版。全书20．6万字，分为八章，内容包括彭玉麟人格风范、学术事功、人际交往、诗文联语、家学家风，以及年谱简编等几个方面。

通读全书，让我感到《直心梅骨彭玉麟》一书最突出的特点是做到了通俗中见专深，学术特色比较明显。就该书结构、行文风格和资料出处的处理方式而言，主要是以通俗作品的面貌呈现在读者面前的。但是，透过通俗外层我们可以从有关章节内含中窥见其深层的学术特色要素。

彭玉麟在世之时，就对本人人生旨趣和生平行谊，在奏折和书信中，尤其是在诗文中多有表述。如在‹‹赋性二首››一诗中说：“污吏贪官仇欲杀，贤人君子敬如神。”（见‹‹彭玉麟集››中册，岳麓书社2003年版，第44页）“天生愚性恶嚣尘，难合时宜为率真。不敢为官知戆拙，勤于治事怕因循。”（同上，第45页）他在年届六旬时写的自挽诗作中说：“不愿田庐留富厚，从来家世本清寒。瓣香只祝民康乐，海晏河清一枕安。”（同上，第124页）“萍梗蓬飘时易迈，桂辛姜辣老难纯。生成拙性多憨直，不与东施共效颦。”（同上，第124页）在其晚年所作‹‹梅花杂咏诗四十四首››一诗中说：“功成不受封侯券，愿向君王乞此身。好访梅花入山去，借他清操励吾真。”（同上，第186页）等等。人们面对着他的这种人格志向尤其是他在实际行动上“不要钱”，“不要官”，疾恶如仇，一身正气，惩贪除恶不稍假让，注重江防海防，维护国家民族利益，带病设防两广抗法前沿等，种种独立特行式的思维方式、价值取向、道德操守和行为方式，表现出了深深的敬仰之情。但是，很少有人去深层挖掘其思想动机和原因的来源究竟在哪里的问题。可喜的是，彭万熙先生在‹‹直心梅骨彭玉麟››第三章“玉麟学脉”中，对这个问题作了专题探讨。彭先生在书中指出，作为同乡晚辈的彭玉麟，他对地域先贤王船山的“忠君、爱国、为民、铁骨、丹心”等人格思想服膺有加，尤其“从思想上而言，我们认为王船山的公私义利之辨，对彭玉麟的德行操守和出处大节影响最大。”（见该书第65页）王船山思想学说中有许多闪光点，其中他所特别倡导的义利之辨，成为近代湖湘文化精神的内核之一，“使得湖湘士君子能够站在国家的整体利益和民众的根本利益的最高层次上，来看待和考虑个人的辞受取与，超越个人的功利和私利的局限，真正做到先人后己，先公后私，并反对损人利己、损公肥私和贪污行为，坚持洁身自好，清廉做人和为官。”（见该书第66页）彭玉麟不仅接受了这一义利之辨的最高境界，而且为弘扬传承船山之学做了两件工作：一是在他主纂的‹‹衡阳县志››里独辟有‹‹王夫之列传››，让王氏生平学术与事功为更多乡人了解与传承；二是上书朝廷称颂王船山“为我朝贞士”，并请饬湖南官绅切实办好船山书院。因此，就彭玉麟对王船山而言，通过“亲读其书，私淑其人，”他的“独立特行的处世态度乃是学习船山的圣贤气象，追求儒家的理想人格，以期塑造自身成为‘醇儒’。”（见该书第68页）

彭万熙先生在该书第三章中，还对彭玉麟生平思想行谊深受北宋理学始祖周敦颐学说影响之间的关系作了探讨。彭玉麟对周敦颐的推崇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主持重修周敦颐陵墓；二是编纂‹‹希贤录››，传承弘扬周敦颐学术思想和经世致用精神。如在‹‹希贤录››序文中说：之所以要重修周敦颐墓及将“宋赐谥议、从祀诏、墓志铭、修墓记，并绘墓图汇为编”，就在于达到“俾仰止先生者考其言行，知其穷理尽性至命之学，实能存诸心、备诸身，发之于事君、行政、济人、泽物之间，故可为百世师而非徒托空言者也。用以自励希贤之志，且以励同志云”（同上，第281页）的目的。彭万熙先生认为，周敦颐对彭玉麟的影响是多方面的。“就彭玉麟所誓言的‘不要钱，不要官，不要命’和‘以寒士始，以寒士终’而言，其中的精神风骨、气节品格和对于富贵贫贱的态度，正与周敦颐所高标的莲花一般的君子品格和他所倡导的‘道充为贵，身安为富’的富贵观契合。”（见该书第71页）总之，“彭玉麟以周子为精神导师，对标莲花，一生清廉，不谋私利，为国效力，披肝沥胆。”（见该书第71页）

笔者认为，彭万熙先生上述有关彭玉麟生平思想言行来源问题的探讨，是很有道理的，是令人信服的。这一探讨不仅首开先例，重点分析考察王船山、周敦颐等先贤思想学说，与彭玉麟生平思想言行之间的存续和传承关系，而且很具学术内涵。完全可以说，这一在通俗中见专深的突出特色，诚乃为‹‹直心梅骨彭玉麟››一书的长远影响力增添了份量。此外，‹‹直心梅骨彭玉麟››第五章“玉麟诗联”，对彭玉麟诗词联语的内涵特色，作了很有学术性的分析评判。如该书对彭玉麟楹联的特点是这样表述的：一是做到了切地、切景、切时、切人。二是不拘一格，灵活多变。三是新奇高远，峭拔华茂。四是准确精宏，用典自然。五是工整妥贴，精巧灵动。（参见该书第187页）这种饱含专业性的分析评价，从另一个侧面让人感觉到该书在通俗中见专深的明显特色。

当然，‹‹直心梅骨彭玉麟››也存在一些探索之处。譬如第四章“玉麟交游”，其篇幅稍长，而且某些分析结论不够透彻。限于篇幅，此处不作详述，欢迎对这个问题有兴趣的同志，阅读笔者所著‹‹清官彭玉麟››第五章有关文字。

综上所述，尽管‹‹直心梅骨彭玉麟››一书存在一些探讨之处，但瑕不掩瑜，该书雅俗共赏，内容全面，别开新面，是一部值得一读的好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