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不算抄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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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不可思议鲁迅文学奖获得者竟然是抄袭人
看罢此文,我很惊讶,特转贴于此:
哥们我是一闲人,没什么大爱好,就喜欢没事看点破烂小说,一次看到台湾作家白先勇的一个短篇,名字叫《永远的尹雪艳》,是写一个女人,感觉不错,把女人写得跟冰水一般,在夏天让人有想摸一把的欲望。看过这个小说,不几日就忘记了。又一天我从地摊上买了一本2005年过期的《小说月报》,准备没事消磨时间,回家一看目录,有一篇短的,名字叫《永远的谢秋娘》,选自2005年3月份的《大家》,我的第一感觉就是,眼熟,我怎么好象在哪看过啊?还好哥们记忆还有点儿,翻白眼回忆了一会儿,突然想起前一段时间看过的《永远的尹雪艳》。当时的感觉是这俩小说名字怎么这么像啊?没道理吗?就找出来对照了一番,这一对照不得了,终于露原形了,我的妈啊!除了小说中主角的名字改了之外,内容几乎出自一人之手,更不把读者放到眼里的是,居然小说第一句连改都没改。我赶忙看一下作者是哪路子神仙啊?一看吓我一跳,“潘向黎”,是个大腕级作家啊,再一看简介,我的妈呀,又吓一跳,简介里说此人什么什么,而且还挂了一大串的作品名字,都打着书名号,长短篇都有,散文诗歌,也是无所不包,而且人家还在日本混过一段。更使我吃惊的是,丫居然还是中国作家协会的。不要说,我的脸都红了。下面我们就来做一下对比,对比之后,一切都会真相大白,那时候,你就不会笑我耸人耳闻了。你可能会说,都几十好几的人了,还干这偷鸡摸狗的事干嘛呀?这不是让80后的小崽子跟着学坏吗?
1,认认俩作者:
白先勇(1937.7.11~),当代著名作家。广西桂林人。国民党高级将领白崇禧之子。在读小学和中学时深受中国古典小说和“五四”新文学作品的浸染。童年在重庆生活,后随父母迁居南京、香港、台湾、台北建国中学毕业后入台南成功大学,一年后进台湾大学外文系。1958年发表第一篇小说《金大奶奶》。1960年与同学陈若曦、欧阳子等人创办《现代文学》杂志,发表了《月梦》、《玉卿嫂》、《毕业》等小说多篇。1961年大学毕业。1963年赴美国,到衣阿华大学作家工作室研究创作,1965年获硕士学位后旅居美国,任教于加州大学。出版有短篇小说集《寂寞的十七岁》、《台北人》、《纽约客》,散文集《蓦然回首》,长篇小说《孽子》等。白先勇吸收了西洋现代文学的写作技巧,融合到中国传统的表现方式之中,描写新旧交替时代人物的故事和生活,富于历史兴衰和人世沧桑感。
潘向黎女。福建泉州人,现居上海。1988年毕业于上海大学中文系,1991年毕业于上海社科院研究生部。文学硕士。1991—1998年任上海文学杂志社编辑。1992—1994年赴日本东京外国语大学留学。1998年至今任文汇报社副刊主任编辑。1988年开始发表作品。2000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著有小说集《无梦相随》、《十年杯》、《轻触微温》、《我爱小丸子》,散文集《红尘白羽》、《纯真年代》、《相信爱的年纪》、《局部有时有完美》等。短篇小说《西风长街》获《上海文学》优秀作品奖,另获《文汇报》笔会文学奖新人奖、第二届上海文化新人称号、青年文学创作奖等。
永远的尹雪艳
白先勇
一
尹雪艳总也不老。十几年前那一班在上海百乐门舞厅替她棒场的五陵年少,有些
天平开了顶,有些两鬓添了霜,有些来台湾降成了铁厂、水泥厂、人造纤维厂的闲顾
问,但也有少数却升成了银行的董事长、机关里的大主管。不管人事怎么变迁,尹雪
艳永远是尹雪艳,在台北仍旧穿着她那一身蝉翼纱的素白旗袍,一径那么浅浅的笑
着,连眼角儿也不肯皱一下。
尹雪艳着实迷人。但谁也没能道出她真正迷人的地方。尹雪艳从来不爱擦胭抹
粉,有时最多在嘴唇上点着些似有似无的蜜丝佛陀;尹雪艳也不受穿红戴绿,天时炎
热,一个夏天,她都浑身银白,净扮的了不得。不错,尹雪艳是有一身雪白的肌肤,
细挑的身材,容长的脸蛋儿配着一付俏丽甜净的眉眼子,但是这些都不是尹雪艳出奇
的地方。见过尹雪艳的人都这么说,也不知是何道理,无论尹雪艳一举手、一投足,
总有一份世人不及的风情。别人伸个腰、蹙一下眉,难看,但是尹雪艳做起来,却又
别有一番妩媚了。尹雪艳也不多言、不多语,紧要的场合插上几句苏州腔的上海话,
又中听、又熨贴。有些荷包不足的舞客,攀不上叫尹雪艳的台子,但是他们却去百乐
门坐坐,观观尹雪艳的风采,听她讲几句吴侬软话,心里也是舒服的。尹雪艳在舞池
子里,微仰着头;轻摆着腰,一径是那么不慌不忙的起舞着;即使跳着快狐步,尹雪
艳从来也没有失过分寸,仍旧显得那么从容,那么轻盈,象一球随风飘荡的柳絮,脚
下没有扎根似的。尹雪艳有她自己的旋律。尹雪艳她自己的拍子。绝不因外界的迁
异,影响到她的均衡。
尹雪艳迷人的地方实在讲不清,数不尽,但是有一点却大大增加了她的神秘。尹
雪艳名气大了,难免招忌,她同行的姐妹淘醋心重的就到处吵起说:尹雪艳的八字带
着重煞,犯了白虎,沾上的人,轻者家败,重者人亡。谁知道就是为着尹雪艳享了重
煞的令誉,上海洋场的男士们都对她增加了十分的兴味。生活优闲了,家当丰沃了,
就不免想冒险,去闯闯这颗红遍了黄浦滩的煞星儿。上海棉纱财阀王家的少老板王贵
生就是其中探险者之一。天天开着堑新的开德拉克,在百乐门门口候着尹雪艳转完台
子,两人一同上国际饭店二十四楼的屋顶花园去共进华美的宵夜。望着天上的月亮及
灿烂的星斗,王贵生说,如果用他家的金条儿能够搭成一道天梅,他愿意爬上天空去
把那弯月牙儿掐下来,插在尹雪艳的云鬓上。尹雪艳吟吟地笑着,总也不出声,伸出
她那兰花般细巧的手,慢条斯理地将一枚枚涂着俄国乌鱼子的小月牙儿饼拈到嘴里
去。
王贵生拼命地投资,不择手段地赚钱,想把原来的财富堆成三倍四倍,将尹雪艳
身边那批富有的逐鹿者一一击倒,然后用钻石玛瑙串成一根链子,套在尹雪艳的脖子
上,把她牵回家去。当王贵生犯上官商勾结的重罪,下狱枪毙的那一天,尹雪艳在百
乐门停了一宵,算是对王贵生致了哀。
最后赢得尹雪艳的却是上海金融界一位热可炙手的洪处长。洪处长休掉了前妻,
抛弃了三个儿女,答应了尹雪艳十条条件。于是尹雪艳变成了洪夫人,住在上海法租
界一幢从日本人接收过来华贵的花园洋房里。两三个月的工夫,尹雪艳便象一株晚开
的玉梨花,在上海上流社会的场合中以压倒群芳的姿态绽发起来。
尹雪艳着实有压场的本领。每当盛宴华筵,无论在场的贵人名媛,穿着紫貂,围
着火狸,当尹雪艳披着她那件翻领束腰的银狐大氅,象一阵三月的微风,轻盈盈地闪
进来时,全场的人都好象给这阵风熏中了一般,总是情不自禁地向她迎过来。尹雪艳
在人堆子里,象个冰雪化成的精灵,冷艳逼人,踏着风一般的步子,看得那些绅士以
及仕女们的眼睛都一齐冒出火来。这就是尹雪艳:在兆丰夜总会的舞厅里、在兰心剧
院的过道上,以及在霞飞路上一幢幢侯门官府的客堂中,一身银白,歪靠在沙发椅
上,嘴角一径挂着那流吟吟浅笑,把场合中许多银行界的经理、协理、纱厂的老板及
小开,以及一些新贵和他们的夫人们都拘到眼前来。
可是洪处长的八字倒底软了些,没能抵得住尹雪艳的重煞。一年丢官,两年破
产,到了台北连个闲职也没捞上。尹雪艳离开洪处长时还算有良心,除了自己的家当
外,只带走一个从上海跟来的名厨司及两个苏州娘姨。
二
尹雪艳的新公馆落在仁爱路四段的高级住宅区里,是一幢崭新的西式洋房,有个
十分宽敞的客厅,容得下两三桌酒席。尹雪艳对她的新公馆倒是刻意经营过一番。客
厅的家俱是一色桃花心红木桌椅。几张老式大靠背的沙发,塞满了黑丝面子鸳鸯戏水
的湘绣靠枕,人一坐下去就陷进了一半,倚在柔软的丝枕上,十分舒适。到过尹公馆
的人,都称赞尹雪艳的客厅布置妥贴,叫人坐着不肯动身。打麻将表特别设备的麻将
间,麻将桌、麻将灯都设计得十分精巧。有些客人喜欢挖花,尹雪艳还特别腾出一间
有隔音设备的房间,挖花的客人可以关在里面恣意唱和。冬天有暖炉,夏天冷笑,坐
在尹公馆里,很容易忘记外面台北市的阴寒及溽暑。客厅案头的古玩花瓶,四时都供
着鲜花。尹雪艳对于花道十分讲究,中山北路的玫瑰花店常年都送来上选的鲜货,整
个夏天,尹雪艳的客厅中都细细地透着一肌又甜又腻的晚香玉。
尹雪艳的新公馆很快地便成为她旧雨新知的聚会所。老朋友来到时,谈谈老话,
大家都有一腔怀古的幽情,想一会儿当年,在尹雪艳面前发发牢骚,好象尹雪艳便是
上海百乐门时代房屋的象征,京沪繁华的佐证一般。
“阿媛,看看干爹的头发都白光喽!侬还象枝万年青一样,愈来愈年青!”
吴经理在上海当过银行的总经理,是百乐门的座上常客,来到台北赋闲,在一家
铁工厂挂个顾问的名义。见到尹雪艳,他总爱拉着她半开玩笑而又不免带点自怜的口
吻这样说。吴经理的头发确实全白了,而且患着严重的风湿,走起路来,十分蹒跚,
眼睛又害沙眼,眼毛倒插,常年淌着眼泪,眼圈已经开始溃烂,露出粉红的肉来,冬
天时候,尹雪艳总把客厅里那架电暖炉移到吴经理的脚跟前,亲自奉一盅铁观音,笑
吟吟地说道:
“哪里的话,干爹才是老当益壮呢!”
吴经理心中熨贴了,恢复了不少自信,眨着他那烂掉了睫毛的老花眼,在尹公馆
里,当众票了一出“坐宫”,以苍凉沙哑的嗓子唱出:
“我好比浅水龙,
被困在沙滩。”
尹雪艳有迷男人的功夫,也有迷女人的功夫。跟尹雪艳结交的那班太太们,打从
上海起,就背地数落她,当尹雪艳平步青云时,这起太太们气不忿,说道:凭你怎么
爬,左不过是个货腰娘。当尹雪艳的靠山相好遭到厄运的时候,她们就叹气道:命是
逃不过的,煞气重的娘儿们到底沾惹不得。可是十几年来这起太太们一个也舍不得离
开尹雪艳,到台北都一窝蜂似地聚到尹雪艳的公馆里,她们不得不承认尹雪艳实在有
她惊动人的地方。尹雪艳在台北的鸿祥绸缎庄打得出七五折,在小花园里挑得出最登
样的绣花鞋儿,红楼的绍兴戏码,尹雪艳最在行,吴燕丽唱“孟丽君”的时候,尹雪
艳可以拿得到免费的前座戏票,论起西门町的京沪小吃,尹雪艳又是无一不精了。于
是这起太太们,由尹雪艳领队,逛西门町,看绍兴戏、坐在三六九里吃桂花汤团,往
往把十几年来不如意的事儿一古脑儿抛掉,好象尹雪艳周身都透着上海大千世界荣华
的麝香一般,熏得这起往事沧桑的中年妇人都进入半醉的状态,而不由自主都津津乐
道起上海五香斋的蟹黄面来。这起太太们常常容易闹情绪。尹雪艳对于她们都一一施
以广泛的同情,她总耐心地聆听她们的怨艾及委曲,必要时说几句安抚的话,把她们
焦躁的脾气一一熨平。
“输呀,输得精光才好呢!反正家里有老牛马垫背,我不输,也有旁人替我
输!”
每逢宋太太搓麻将输了钱时就向尹雪艳带着酸意的抱怨道。宋太太在台湾得了妇
女更年期的痴肥症,体重暴增到一百八十多磅,形态十分臃肿,走多了路,会犯气
喘。宋太太的心酸话较多,因为她先生宋协理有了外遇,对她颇为冷落,而且对方又
是一个身段苗条的小酒女。十几年前宋太太在上海的社交场合出过一阵风头,因此她
对以往的日子特别向往。尹雪艳自然是宋太太倾诉衷肠的适当人选,因为只有她才能
体会宋太太那种今昔之感。有时讲到伤心处,宋太太会禁不住掩面而泣。
“宋家阿姐,‘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谁又能保得住一辈子享荣华,受富
贵呢?”
于是尹雪艳便递过热毛巾给宋太太揩面,怜悯地劝说道。宋太太不肯认命,总要
抽抽搭搭地怨怼一番:
“我就不信我的命又要比别人差些!象侬吧,尹家妹妹,侬一辈子是不必发愁
的,自然有人会来帮衬侬。”
三
尹雪艳确实不必发愁,尹公馆门前的车马从来也未曾断过。老朋友固然把尹公馆
当做世外桃源,一般新知也在尹公馆找到别处稀有的吸引力。尹雪艳公馆一向维持它
的气派。尹雪艳从来不肯把它降低于上海霞飞路的排场。出入的人士,纵然有些是过
了时的,但是他们有他们的身份,有他们的派头,因此一进到尹公馆,大家都觉得自
己重要,即使是十几年前作废了的头衔,经过尹雪艳娇声亲切的称呼起来,也如同受
过诰封一般,心理上恢复了不少的优越感。至于一般新知,尹公馆更是建立社交的好
所在了。
当然,最吸引人的,还是尹雪艳本身。尹雪艳是一个最称职的主人。每一位客
人,不分尊卑老幼,她都招呼得妥妥贴贴。一进到尹公馆,坐在客厅中那些铺满黑丝
面椅垫的沙发上,大家都有一种宾至如归,乐不思蜀的亲切之感,因此,做会总在尹
公馆开标,请生日酒总在尹公馆开席,即使没有名堂的日子,大家也立一个名目,凑
到尹公馆成一个牌局。一年里,倒有大半的日子,尹公馆里总是高朋满座。
尹雪艳本人极少下场,逢到这些日期,她总预先替客人们安排好牌局;有时两
桌,有时三桌,她对每位客人的牌品及癖性都摸得清清楚楚,因此牌搭子总配得十分
理想,从来没有伤过各气。尹雪艳本人督导着两个头干脸净的苏州娘姨在旁边招呼
着。午点是宁波年糕或者湖州粽子。晚饭是尹公馆上海名厨的京沪小菜:金银腿、贵
妃鸡、抢虾、醉蟹——尹雪艳亲自设计了一个转动的菜牌,天天转出一桌桌精致的筵
席来。到了下半夜,两个娘姨便捧上雪白喷了明星花露水的冰面巾,让大战方酣的客
人们揩面醒脑,然后便是一碗鸡汤银丝面作了宵夜。客人们掷下的桌面十分慷慨,每
次总上两三千。赢了钱的客人固然值得兴奋,即使输了钱的客人也是心甘情愿,在尹
公馆里吃了玩了,末了还由尹雪艳差人叫好计程车,一一送回家去。
当牌局进展激烈的当儿,尹雪艳便换上轻装,周旋在几个牌桌之间,踏着她那风
一般的步子,轻盈盈地来回巡视着,象个通身银白的女祭司,替那些作战的人们祈祷
和祭祀。
“阿媛,干爹又快输脱底喽!”
每到败北阶段,吴经理就眨着他那烂掉了睫毛的眼睛,向尹雪艳发出讨救的哀
号。
“还早呢,干爹,下四圈就该你摸清一色了。”
尹雪艳把个黑丝椅垫枕到吴经理害了风湿症的背脊上,怜恤地安慰着这个命运乖
谬的老人。
“尹小姐,你是看到的。今晚我可没打错一张牌,手气就那么背!”
女客人那边也经常向尹雪艳发出乞怜的呼吁,有时宋太太输急了,也顾不得身
份,就抓起两颗骰子啐道:
呸!呸!呸!勿要面孔的东西,看你霉到甚么辰光!”
尹雪艳也照例过去,用着充满同情的语调,安抚她们一番。这个时候,尹雪艳的
话就如同神谕一般令人敬畏。在麻将桌上,一个人的命运往往不受控制,客人们都讨
尹雪艳的口采来恢复信心及加强斗志。尹雪艳站在一旁,叨着金嘴子的三个九,徐徐
地喷着烟圈,以悲天悯人的眼光看着她这一群得意的、失意的、老年的、壮年的、曾
经叱咤风云的、曾经风华绝代的客人们,狂热的互相厮杀,互相宰割。
四
新来的客人中,有一位叫徐壮图的中年男士,是上海交通大学的毕业生;生得品
貌堂堂,高高的个儿,结实的身体,穿着剪裁合度的西装,显得分外英挺。徐壮图是
个台北市新兴的实业巨子,随着台北市的工业化,许多大企业应运而生,徐壮图头脑
灵活,具有丰富的现代化工商管理的知识,才是四十出头,便出任一家大水泥公司的
经理。徐壮图有位贤慧的太太及两个可爱的孩子。家庭美满,事业充满前途,徐壮图
成为一个雄心勃勃的企业家。
徐壮图第一次进入尹公馆是在一个庆生酒会上。尹雪艳替吴经理做六十大寿,徐
壮图是吴经理的外甥,也就随着吴经理来到尹雪艳的公馆。
那天尹雪艳着实装饰了一番,穿着一袭月白短袖的织锦旗袍,襟上一排香妃色的
大盘扣,脚上也是月白缎子的软底绣花鞋,鞋尖却点着两瓣肉色的海棠叶儿。为了讨
喜气,尹雪艳破例地在右鬓簪上一朵酒杯大血红的郁金香,而耳朵上却吊着一对寸把
长的银坠子。客厅里的寿堂也布置得喜气洋洋。案上全换上才铰下的晚香玉,徐壮图
一踏进去,就嗅中一阵泌人脑肺的甜香。
“承媛,干爹替侬带来顶顶体面的一位人客。”吴经理穿着一身崭新的纺绸长
衫,佝着背,笑呵呵地把徐壮图介绍给尹雪艳道,然后指着尹雪艳说:
“我这位干小姐呀,实在孝顺不过。我这个老朽三灾五难的还要赶着替我做生。
我忖忖:我现在又不在职,又不问世,这把老骨头天天还要给触霉头的风湿症来折
磨。管他折福也罢,今朝我且大模大样地生受了干小姐这场寿酒再讲。我这位外甥,
年轻有为,难得放纵一回,今朝也来跟我们这群老朽一道开心开心。阿媛是个最妥当
的主人家,我把壮图交给侬,侬好好地招待招待他吧。”
“徐先生是稀客,又是干爹的令戚,自然要跟别人不同一点。”尹雪艳笑吟吟地
答道,发上那朵血红的郁金香颤巍巍地抖动着。
徐壮图果然受到尹雪艳特别的款待。在席上,尹雪艳坐在徐壮图旁边一径殷勤地
向他劲酒让菜,然后歪向他低声说道:
“徐先生,这道是我们大司傅的拿手,你尝尝,比外面馆子做的如何?”
用完席后,尹雪艳亲自盛上一碗冰冻右杏仁豆腐捧给徐壮图,上面却放着两颗鲜
红的樱桃。用完席成上牌局的时候,尹雪艳经常走到徐壮图背后看他打牌。徐壮图的
牌张不熟,时常发错张子。才到八圈,徐壮图已经输掉一半筹码。有一轮,徐壮图正
当发出一张梅花五筒的时候,突然尹雪艳从后面欠过身伸出她那细巧的手把徐壮图的
手背按住说道:
“徐先生,这张牌是打不得的。”
那一盘徐壮图便和了一付“满园花”,一下子就把输出去的筹码赢回了大半。客
人中有一个开玩笑抗议道:
尹小姐,你怎么不来替我也点点张子,瞧瞧我也输完啦。”
“人家徐先生头一趟到我们家,当然不好意思让他吃了亏回去的喽。”徐壮图回
头看到尹雪艳朝着他满面堆着笑容,一对银耳坠子吊在她乌黑的发脚下来回地浪荡
着。
客厅中的晚香玉到了半夜,吐出一蓬蓬的浓香来。席间徐壮图唱了不少热花雕,
加上牌桌上和了那盘“满园花”的亢奋,临走时他已经有些微醺的感觉了。
“尹小姐,全得你的指都,要不然今晚的麻将一定全盘败北了。”
尹雪艳送徐壮图出大门时,徐壮图感激地对尹雪艳说道。尹雪艳站在门框里,一
身白色的衣衫,双手合抱在胸前,象一尊观世音,朝着徐壮图笑吟吟地答道:
“哪里的话,隔日徐先生来白相,我们再一道研究研究麻将经。”
隔了两日,果然徐壮图又来到了尹公馆,向尹雪艳讨教麻将的决窍。
五
徐壮图太太坐在家中的藤椅上,呆望着大门,两腮一天天削瘦,眼睛凹成了两个
深坑。
当徐太太的干妈吴家阿婆来探望她的时候,她牵着徐太太的手失惊叫道:
“嗳呀,我的干小姐,才是个把月没见着,怎么你就瘦脱了形?”
吴家阿婆是一个六十来岁的妇人,硕壮的身材,没有半根白发,一双放大的小
脚,仍旧行走如飞。吴家阿婆曾经上四川青城山去听过道,拜了上面白云观里一位道
行高深的法师做师父。这位老法师因为看上呈家阿婆天资禀异,飞升时便把衣钵传了
给她。吴家阿婆在台北家中设了一个法堂,中央供着她老师父的神像。神像下面悬着
八尺见方黄绫一幅。据吴家阿婆说,她老师父常在这幅黄绫上显灵,向她授予机宜,
因此吴家阿婆可预卜凶吉,消灾除祸。吴家阿婆的信徒颇众,大多是中年妇女,有些
颇有社会地位。经济环境不虞匮乏,这些太太们的心灵难免感到空虚。于是每月初一
十五,她们便停止一天麻将,或者标会的聚会,成群结队来到吴家阿婆的法堂上,虔
诚地念经叩拜,布施散财,救济贫困,以求自身或家人的安宁。有些有疑难大症,有
些有家庭纠纷,吴家阿婆一律慷慨施以许诺,答应在老法师灵前替她们祈求神助。
“我的太太,我看你的气色竟是不好呢!”吴家阿婆仔细端详了徐太太一番,摇
头叹息。徐太太低首俯面忍不住伤心哭泣,向吴家阿婆道出了许多衷肠话来。
亲妈,你老人家是看到的,”徐太太流着眼泪断断续续地诉说着,“我们徐先生
和我结婚这么久,别说破脸,连句重话都向来没有过。我们徐先生是个争强好胜的
人。他一向都这么说:‘男人的心五分倒有三分应该放在事业上。’来台湾熬了这十
来年,好不容易盼着他们水泥公司发达起来,他才出了头,我看他每天为公事在外面
忙着应酬,我心里只有暗暗着急。事业不事业倒在其次,求祈他身体康宁,我们母子
再苦些也是情愿的。谁知道打上月起,我们徐先生竟好象变了一个人似的。经常两晚
三晚不回家。我问一声,他就摔碗砸筷,脾气暴的了不得。前天连两个孩子都挨了一
顿狠打。有人传话给我听说是我们徐先生在外面有了人,而且人家还是个有头有脸的
人物。亲妈,我这个本本份份的人那里经过这些事情?人还撑得住不走样?”
“干小姐,”吴家阿婆拍了一下巴掌说道:“你不提呢,我也就不说了。你知道
我是最怕兜揽是非的人。你叫了我声亲妈,我当然也就向着你些。你知道那个胖婆儿
宋太太呀,她先生宋协理搞上个甚么‘五月花’的小酒女。她跑到我那里一把鼻涕一
把眼泪要我替她求求老师父。我拿她先生的八字来一算,果然冲犯了东西。宋太太在
老师父灵前许了重愿,我替她念了十二本经。现在她男人不是乖乖地回去了?后来我
就劝宋太太:‘整天少和那些狐狸精似的女人穷混,念经做善事要紧!’宋太太就一
五一十地把你们徐先生的事情原原本本数了给我听。那个尹雪艳呀,你以为她是个甚
么好东西?她没有两下,就能拢得住这些人?连你们徐先生那么个正人君子她都有本
事抓得牢。这种事情历史上是有的:褒姒、妲己、飞燕、太真——这起祸水!你以为
都是真人吗?妖孽!凡是到了乱世,这些妖孽都纷纷下凡,扰乱人间。那个尹雪艳还
不知道是个甚么东西变的呢!我看你呀,总得变个法儿替你们徐先生消了这场灾难才
好。”
“亲妈,”徐太太忍不住又哭了起来,“你晓得我们徐先生不是那种没有良心的
男人。每次他在外面逗留了回来,他嘴里虽然不说,我晓得他心里是过意不去的。有
时他一个人闷坐着猛抽烟,头筋叠暴起来,样子真唬人。我又不敢去劝解他,只有干
着急。这几天他更是着了魔一般,回来嚷着说公司里人人都寻他晦气。他和那些工人
也使脾气,昨天还把人家开除了几个。我劝他说犯不着和那些粗人计较,他连我也喝
斥了一顿。他的行径反常得很,看着不象,真不由得不叫人担心哪!”
“就是说啊!”吴家阿婆点头说道,“怕是你们徐先生也犯着了什么吧?你且把
他的八字递给我,回去我替他测一测。”
徐太太把徐壮图的八字抄给了吴家阿婆说道:
“亲妈,全托你老人家的福了。”
“放心,”吴家阿婆临走时说道,“我们老师父最是法力无边,能够替人排难解
厄的。”
然而老师父的法力并没有能够拯救徐壮图。有一天,正当徐壮图向一个工人拍起
桌子喝骂的时候,那个工人突然发了狂,一把扁钻从徐壮图前胸刺穿到后胸。
六
徐壮图的治丧委员会吴经理当了总干事。因为连日奔忙,风湿又弄翻了,他在极
乐殡仪馆穿出穿进的时候,一径拄着拐杖,十分蹒跚。开吊的那一天灵堂就设在殡仪
馆里。一时亲戚友好的花圈丧帐白簇簇地一直排到殡仪馆的门口来。水泥公司同仁挽
的却是“痛失英才”四个大字。来祭吊的人从早上九点钟起开始络绎不绝。徐太太早
已哭成了痴人,一身麻衣丧服带着两个孩子,跪在灵前答谢。吴家阿婆却率领了十二
个道士,身着法衣,手执拂尘,在灵堂后面的法坛打解冤洗业醮。此外并有僧尼十数
人在念经超度,拜大悲忏。
正午的时候,来祭吊的人早挤满了一堂,正当众人熙攘之际,突然人群里起了一
阵骚动,接着全堂静寂下来,一片肃穆。原来尹雪艳不知什么时候却像一阵风一般地
闪了进来。尹雪艳仍旧一身素白打扮,脸上未施脂粉,轻盈盈的走到管事台前,不慌
不忙的提起毛笔,在签名簿上一挥而就的签上了名,然后款款的走到灵堂中央,客人
们都倏地分开两边,让尹雪艳走到灵台跟前,尹雪艳凝着神,敛着容,朝着徐壮图的
遗像深深地鞠了三鞠躬。这时在场的亲友大家都呆如木鸡。有些显得惊讶,有些却是
忿愤,也有些满脸惶惑,可是大家都好似被一股潜力镇住了,未敢轻举妄动。这次徐
壮图的惨死,徐太太那一边有些亲戚迁怒于尹雪艳,他们都没有料到尹雪艳居然有这
个胆识闯进徐家的灵堂来。场合过分紧张突兀,一时大家都有点手足无措。尹雪艳行
完礼后,却走到徐家太太面前,伸出手抚摸了一下两个孩子的头,然后庄重地和徐太
太握了一握手。正当众人面面相觑的当儿,尹雪艳却踏着她那风一般的步子走出了极
乐殡仪馆。一时灵堂里一阵大乱,徐太太突然跪倒在地,昏蹶了过去,吴家阿婆赶紧
丢掉拂尘,抢身过去,将徐太太抱到后堂去。
当晚,尹雪艳的公馆里又成上了牌局,有些牌搭子是白天在徐壮图祭悼会后约好
的。吴经理又带了两位新客人来。一位是南国纺织厂新上任的余经理;另一位是大华
企业公司的周董事长。这晚吴经理的手气却出了奇绩,一连串地在和满贯。吴经理不
停地笑着叫着,眼泪从他烂掉了睫毛的血红眼圈一滴滴淌下来。到了第十二圈,有一
盘吴经理突然双手乱舞大叫起来。
“阿媛,快来!快来!‘四喜临门’!这真是百年难见的怪牌。东、南、西、
北——全齐了,外带自摸双!人家说和了大四喜,兆头不祥。我倒霉了一辈子,和了
这付怪牌,从此否极泰来。阿媛,阿媛,侬看看这付牌可爱不可爱?有趣不有趣?”
吴经理喊着笑着把麻将撒满了一桌子。尹雪艳站到吴经理身边,轻轻地按着吴经
理的肩膀,笑吟吟地说道:
“干爹,快打起精神多和两盘。回头赢了余经理及周董事长他们的钱,我来吃你
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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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谢秋娘
谢秋娘总也不老。当年在蓝冠歌厅听她唱歌听得如痴如醉的青绿少年们,如今有的弹出个大肚腩,唯恐人家不知道他暴发了;有的开了顶,却将周遭的头发留成长长的一缕,盘绕上去掩饰,用时兴刻薄的说法,叫做“地方支持中央”。这伙人的太太,不是女明星就是模特儿,当初一个个还不是美人胎子?如今再看,若不靠着拉皮隆胸注射羊胎素,外加每周一次的保养,也是守得住功架守不住卖相了。只有谢秋娘,还是老样子。房地产巨头王企治每次来“秋娘小厨”,必定先嚷嚷一遍:“秋娘,你怎么还是老样子?
你这样漂亮,又总是不老,别人还活不活啦?”如果有其他客人在,谢秋娘便微微一笑,不搭他的腔,要是没有别人,她就会用那早年出名的云遮月嗓子缓缓地答上一句:“又寻我开心。还年轻什么?我从来没有年轻过。”
谢秋娘有没有年轻过,许多人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她这个样子好像有许多年了。当年她还不是二十二三的年纪,那打扮就是今天这样了。一年四季的旗袍,那料子,不是织锦缎,不是真丝,就是家常布的,往往是素色的,最多也只是小格子、碎花的,脚上一双硬底带袢黑布鞋,背后看像个二三十年代本本分分的女学生。可是,等她回过头来,那股子轻灵水秀,顿时叫人忘了她穿什么衣服。那时很少有人穿旗袍,她就穿,穿得自在,好像生下来就没穿过别的。后来穿的人满街都是,绷着胸部露着大腿,性感耀眼,她还是那么穿,倒把那些热闹衬得浅了。上海的大冬天还不是阴冷阴冷的?她也不过在布旗袍上面罩一件长大衣,黑色的。头发是盘起来的,用一支沉香木的如意发簪插着,颜色看着也不起眼,走近了却有股子淡淡的异香。据说这是她家传的物件。除了这支簪子,谢秋娘浑身上下再没有半点装饰。
不止一个女人说过,唉呀呀,年轻轻的这副打扮,太老气,别人看着也不像啊。五陵年少们自然不依,买了各式洋派时髦的衣服来送她,她都笑笑收下,却一次也没穿过,还是穿着她那半新不旧的布旗袍,弄得大家一片热心肠都渐渐收了。
只有一个人与众各别,这个人叫戴维,是个海外长大的华人,世家子弟,玉树临风,自然眼高于顶。也是前世欠下的,一见谢秋娘,便说:“没想到今天的中国还有这样苏州园林式的女子!”他对谢秋娘也算是真心实意了,送的花把她的化妆间都堆成花店了,每天晚上开着那部擦洗得铮亮的奔驰车在门口等,弄得蓝冠那些原先妒忌的姐妹都劝谢秋娘:“这样的人你都不嫁,你还要嫁到天上去啊?”谢秋娘原本就话少,这时也只是微微的笑。戴维最后来告别的时候,整个人都憔悴尽了,眼中添了许多岁月,看得旁人倒唏嘘起来了。谢秋娘眼里不要说雨水,连云彩都没有一丝。
十多年过去,原来那些娇艳的黯淡了,婀娜的走样了,谢秋娘才晚开的秋海棠一式盛开了。她不但装束没有变,容貌身材也没有变,只是眼角眉梢周身上下,多了年轻时没有的风韵和底气,越发的出众了。秋海棠经了露水月色,形状不改,颜色可是越发受看了。这也罢了,偏这枝秋海棠像涂了腊,时光的水珠和流言的尘埃都不能在上面停留,世道的变迁,人事的沉浮,都与她不相干。那起原先议论、轻视她的寻常脂粉们,到现在才焕然大悟,这个女人太有心机了,早十多年,就打下埋伏,到今天来杀她们个片甲不留!想想自己当初的花枝招展不留余地,悔得无可无可的,却也迟了。
说起来也不奇怪,到底是书香门第出身。父亲是留过洋的音乐家,回国后在音乐学院作曲系当教授,母亲原本是芭蕾演员,后来生了孩子改当了中学老师。家里那时住在福康里,谢先生和太太是整个福康里第一对璧人,两人又恩爱,晚饭后谢先生经常要抽上一支雪茄,而谢太太总要给他弹上一曲钢琴,那曲调后来秋娘才知道是肖邦的小夜曲。直到五六岁,家里都有全天的保姆,洗洗涮涮外带照管小秋娘和花园,谢太太自己下厨,做一手清清爽爽细细巧巧的淮扬菜,天造地设的一对夫妻外加一颗掌上明珠,偏生天下就乱了起来,好好的一户人家,轻轻巧巧就碾成了齑粉。批斗,抄家,还威胁说要赶他们出门,父亲哪里受得了这些,远远地找了幢高楼跳了下来,他不愿意惊吓了妻子和女儿。可是母亲偏偏是个死心眼的,第二天就吃下整整一瓶安眠药,追随父亲去了。那时候,小秋娘六岁。一朵花刚刚打了骨朵,眼前就桥塌路断,冰封了整个世界。
蓝冠唱了三四年,比她的歌声更出名的是她的脾气。且不说下了台那身寒素的装扮,不施脂粉也够奇怪,单说哪有吃歌厅饭不爱说笑的?再熟悉的客人对她调笑,她也只是默默地,弄得人家亲近不得。性子这样孤拐,倒出了名,许多人偏偏要来闯一闯。可惜那些认真惦记上她的人,不管是挥金如土的商人,还是一手遮天的唱片公司老板,甚至是清清爽爽的书生,到头来都是没有结果,背后就有了流言,说她要么是等个心上人等不来,再不就是被人抛弃弄出了心病,有的干脆说她是姑子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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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全国短篇小说获奖作品中有上海美女作家、文二代潘向黎的《永远的谢秋娘》抄袭白先勇的《永远的尹雪艳》,被质疑后,有人就此事请教陈村,陈老师解释说是潘向黎看了白大师的作品后不服气,自己也写了一个。而潘向黎居然说自己是向大师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