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儿童中篇小说之

《勇敢的草原》

（26）

 二十

    春妮在大白天遇上了狼，不是一只，也不是两只，是三只！

    三只狼，结伴到这儿，来吃那头被它们吃剩下半截的牛，没料到，碰见了一个胆子大的小姑娘。它们一下子也愣怔住了，三双凶恶的眼睛，惊恐而又杀气腾腾地逼视着春妮。

    春妮也瞪圆了眼睛盯着三只狼：一只白脸的，一只黑脸的，还有一只花花脸的，都特别难看。她心里直扑腾。她听方奶奶说过，狼一成了群，就特别凶狠厉害、特别难对付，对待它们可得特别加小心才行。

    春妮想逃跑。春妮能有四条腿的狼跑得快吗？跑不到前边那个沟，就得被狼扑倒在地！

    春妮想用棍子打。春妮的一根榆木棍子，能对付三只恶狼吗？打不死狼，还得被狼咬死！

    春妮一时拿不定主意，两手端着棍子，往后倒退两步试一试。

    三只狼见春妮一动，一块儿朝春妮发出“哼哼”一样的怪声音，龇开锯齿獠牙，同时举起爪子，朝前挪动。

    春妮赶紧停住脚步。

    三只狼也跟着不再动窝，紧张地窥视着。

    春妮今儿个可遭殃了，再也拿不出保护自己的办法。这一次，跟上一次遇到狼的情形大不一样，不是在夜晚，不是在屋子里，尤其不是一只狼……

    春妮忽然想起，那天夜间，跟恶狼搏到最后，爸爸终于出现在门外边。爸爸没喊没叫，只是划一根火柴，那狼就吓掉了魂，不顾命地蹿到炕上，扑到窗上，终于被抓住了。事后爸爸说，狼最怕火光，见着火就跑。这时候，春妮只有试试这个办法。

    春妮每天帮爸爸做饭点柴，晚上还点熏蚊子的草绳，兜里常掖着火柴盒。她伸手一掏，果真有一盒；可惜，纸盒里只有两根黑头的火柴。多珍贵的火柴哟！

    风儿阵阵吹，得背着它划火。

    地皮泛潮气，得找最干的草点。

    春妮蹲下身，把棍子挟在胳肢窝，抽出一根火柴，“嚓”地一划；因为用劲太猛，划断了火柴头。 

    三只狼好像看出小姑娘要对付它们，生气地嗷嗷乱叫起来；同时彼此拉开距离，拉开扇子面的阵线，准备朝小姑娘扑咬过来。

    春妮抽出最后一根黑头火柴的手，忍不住地直发抖。这一回是战胜恶狼，还是让恶狼战胜，全靠这一根火柴了。春妮得再勇敢些，让自己勇敢地沉住气。

    她用脚把干草往一块儿蹚蹚，一手拿着火柴盒，一手捏着火柴，轻轻地划着，一下，又一下，只听“嚓”一声，火柴头闪出亮光。她赶紧扔了火柴盒，用两个小手捂着火柴，伸进干草里。

    干草先是一股浓烟，随后忽一下子升腾起一片大火。

    三只狼停止了嗥叫，收住了爪子，瞪起惊恐万状的眼睛。

    春妮一见火光生了效，就抓一把冒火苗的草，一边大声呼叫，一边往更大面积的干草上点燃着。

    三只狼像被踢了一脚的皮球，回身跳出五六尺远，又试试探探地停住，拿不定主意似地抖动着耳朵。

    春妮提着棍子，趁烟火又一次大烧起来的当儿，扭身就往山坡跟前飞跑。

    山坡跟前有灌木丛，有一棵白桦树。

    春妮心里想，狼被火吓住了，不敢轻易追；只要让我跑到树跟前，我就爬到树上去。反正狼不会上树，干草的火就算熄灭了，狡猾的狼就算再围攻上来，也没危险了，也不怕它了。

    她箭一般地冲到白桦树下，扔了榆木棍子，两手扳着树干，“蹭蹭”地爬上树，一直爬到老杈上，才停住。

    干草还在那边挺有劲地燃烧着，浓烟升上了天空。

    就在火最大、烟最浓的那一阵儿，一只来回走动的狼，惨叫一声，扭头就跑。另外两只狼也跟着从那小土凹旁边逃窜……

    这一切，春妮都没看见。

    那一片晾晒着的干草被烧光了，火苗渐渐地熄灭，烟雾慢慢地消散；只留下一股焦苦的味道，被溜溜的小风给四下吹撒。

    春妮睁大两只眼睛，朝刚才被三只恶狼占据的地方细察细看，再找不到狼的影子。她心里想：狼是难斗的，准是藏在什么地方，等着时机；我绝不随便下树，绝不上当！

    春妮骑坐在大树杈上，两只手卷成个喇叭形，套在嘴上，朝着通往玛瑙坡那边的一条小路方向，大声呼喊：

    “嗨，快打狼来呀！嗨，快打狼来呀！”

    不远的地方，好像回应似地响起“砰砰”的枪声。

    春妮被这枪声引得眉开眼笑。她断定场部新成立的打狼队到这边巡逻来了。他们要是能到这三道沟岔来多好，三只狼，白脸的，黑脸的，还有花花脸的，一只也甭想脱逃！

    春妮心里想：用夹子打狼的办法，早晚一定能够试验成功；只要成功了，回牧村就组织少年打狼队；有了少年打狼队，人多势众，团结一心，就再不怕恶狼，牧村、牧点就安全了……

    马蹄声从小路那边传来，一队奔跑的马出现在山脚拐弯的地方。

    果真是打狼队，民兵队长哥哥在里边嘛！

    那中间还有骑着大红马的爸爸！

    最后边的那个东张西望的人，是骑着白马的辛队长。

    春妮欣喜若狂，赶紧垂下两条腿，像打秋千那样吊挂在一根朝外伸着的枝杈上；两手一松，整个身子坠落下来，跳到树旁一簇灌木丛跟前。

    灌木丛里突然发出一种难听的声音，随即钻出一只大黄狼的脑袋，张开血盆大口，要扑咬。

    春妮手疾眼快地从地下拾起她刚才扔掉的榆木棍子，用出全身的力气，举起来，抡圆了，朝大黄狼的脑袋上猛一下子；只听得“啪嚓”一声，就再没有动静了。

    大黄狼被打得脑袋开花，躺在灌木丛里。

    春妮低头一看，一个三爪铁钩子，紧紧地钩在一根灌木上。她用手一拉，先拉出一节儿锁链，又拉出一个夹着狼腿的大铁夹子。

    这是前三天，春妮跟爸爸下到孔雀岭西坡那个夹子。大黄狼昨儿个夜间被夹住，拖着夹子跑出这么远，三爪钩钩住灌木，把它给拘留在这儿，到底也没逃出春妮的手！

    这回算是成功了，少年打狼队肯定能成立了！

    …………

    爸爸、打狼队里的民兵队长哥哥，还有辛队长一大伙人，发现了拖着大黄狼跑下山坡的春妮，都欢呼着迎了上来。

    爸爸听春妮报告完她的“战斗”经过，说：“辛队长找我喝茶，说见到过你，我立刻估计你会跑到这儿打主意。饭没吃，我就拉上他急忙往这儿赶，路上遇见巡逻的打狼队，我们又一块儿往这边奔；刚到拐弯的地方，瞧见一只被铁夹子夹住腿的狼，正往山上逃跑……”

    春妮拍着手说：“那是我刚才下的夹子，又打着一只，快追吧！”

    爸爸说：“让民兵队长两枪就给打死了！”

    春妮这才发现，民兵队长哥哥那高头骏马的鞍子上，搭着一只正在滴血的狼；胜利的喜悦，涌上她的心头。

    热烈的赞美声包围了春妮：

    “春妮，真勇敢！”

    “真勇敢，春妮！”

    这会儿的春妮，心里边想的却是那两只跑掉的恶狼，还有正在塞罕坝大草原上危害牲畜、危害人的一些恶狼。

    …………

                          一九七九年十月十八日重写于北京月坛

                          一九八年七月二十三日改于哈尔滨

发表于《朝花》1981年第5期。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4月出版单行本。收入《勇敢的草原》、《浩然选集》（三）、《浩然全集》第17卷、《大肚子蝈蝈》（中国儿童文学经典100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