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新婚》

（6）

    男的稍微打个沉，回答她：“私人往外租汽车纯粹是打杠子、坑人的买卖；又不是喜事儿，就不用它了。让我爸爸套上小驴车送送你，行不行？”

    “我说的是……嗐，还用什么车呀！”

    “拉上东西。”

    “我的东西，一提包就装了，我能提上走！”

    “不能这样，凡是咱俩成亲那会儿置买的东西，你喜欢什么，就挑出来拉走吧。”

    “你不心疼？”

    “咋说呢。我挣点钱，确实不容易。”男的说着，轻轻地叹息一下，“虽然闹一遭儿，得个苦果子，可是咱们总算夫妻一场，我跟你好过……”

    女的好象害怕听下去似地连忙摆摆手：“看你这一岔给打到哪儿去啦，我问的是，过一会儿转回来，我咋过河？我咋回家？就是说，你还背我过河不？”

    男的用力地摇着脑袋：“不能啦！”

    女的怒眉立目地喊一声：“呵，你把我当成仇人啦，是不是？”

    “你打听打听去，我跟谁记过仇？”男的粗脖子红脸地分辩，“到了那会儿，领了离婚证，咱俩已经不是夫妻两口子了，我还在你跟前光着屁股，那叫人吗？你说说！”

    女的没有再说什么，扯过晒在青草地上的白布衫，放到沙滩上铺展开，随后把蓝裤，格子裤衩，还有一双大鞋，都叠放在上面；又一把夺过男的手里的石榴红色的背心，也团在里头。最后，她也“不害臊”地脱下那条葱绿色有隐条的长裤，一齐包裹在白布衫里，拿皮带捆绑起来。

    男的越看越纳闷儿，发急地问：“你这是干什么？”

    女的回答：“咱们的婚今儿个不离了。你再把我背过去吧。”

    “你不是着急得要命吗？”

    “我怕返回来没人背我过河……等雨季过后，老哈河的水干了的时候再说吧。”她这样郑重其事地宣布了自己的新主意，就提起衣裳包裹，主动地扑到男人那宽阔发亮的后背上。

    男的想了想说：“我把你背过河，你就自己走，我再回来上班，行吧？”

    女的没吭声，两只胳膊紧紧搂住男的脖子不放开。

    男的只好背起她，仍旧默默无言地下了河，在急速的水流里寻找牢靠的脚窝，小心地抬腿放脚，一点一点地移动。猛泻的洪水，被他那柱子一样的腿给刺开，发出清脆的喧哗声。

    女的变得比刚才过来的时候胆子大了。她敢看水的流动，敢看涌浪的翻卷；到了中流，背负她的人几次摇摇晃晃，她都没有紧张害怕。因为她在自己的心里边树立起坚定的安全感：背负她的人有力量，不论遇到什么危险，他也不会把她扔掉。然而，她却在越过中流之后突然嘱咐男的：“往后，你可不能独自个儿黑更半夜地往家跑啦。蹚水过河的，太危险。听见没有？”

    走出几步之后，男的才回答她的这句话：“不会啦。……以前，要不是为了你，我疯啦，这么玩儿命！”

    女的忽然又提个问题：“今儿个你住家里，明儿个早上再上班行不？”

    男的摇脑袋：“我不让你讨厌我！”

    “嘻嘻……”女的把挂着泪珠儿的腮贴在男的耳朵上，蠓虫叫似地小声说，“从打咱俩搞对象，到咱俩结婚以后，这么长的日子，直到今儿个我才懂得喜欢你。……”

    男的听到这样的话，好似醉了酒一样地摇摆了几下，险些摔倒。

    不过，这一对新结婚的小两口都没有再害怕。因为他们已经渡过危险的急流，一步就迈上了平坦的岸边。

                             一九八五年九月七日草拟于赤峰东电一公司

发表于《鸭绿江》1986年第2期、《小说月报》1986年第4期、《小说选刊》1986年第4期。收入《浩然选集》（五）、《浩然中短篇新作荟萃》（上）、《浩然》、《朝霞红似火》、《浩然全集》第16卷。编入人民文学出版社1988年2月《一九八六年短篇小说选》、中国盲文出版社1989年3月《鸡皮大爷旅游记》、中国文学出版社1993年12月《狗日的粮食》、广州出版社1995年4月《情劫·1978—1994当代农村情爱小说精品大系》C卷、今日中国出版社1996年9月《上天自有安排》（中国当代情爱伦理作品书系）、百花文艺出版社2001年5月《〈小说月报 〉第2届百花奖获奖作品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