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电影文学剧本之

《艳阳天》

（5）

 五

月光下。

马立本顺着墙根下的阴影往西走，又往北拐，到了一座砖门楼前边停下来。刚伸手敲门，又停住了，左右瞧瞧没有人，攀着小槐树，上了墙，一翻身，跳进去了。大黄狗噌下子窜了过来，伸出利齿，一见是熟人，叫了两声就不叫了。

马立本一直走到北房窗前，用手指头在窗棂子上轻轻地敲了几下，低声叫道：“马主任，马主任！”

屋子里，马之悦靠在被垛上，戴着耳机子，听得正入神，微笑着说：“嘿，真带劲儿，正大鸣大放，各党派都活动起来了！”

比他小十岁左右的女人，地主侄女马凤兰不让他往下说：“有人，有人。”又冲着窗户问：“谁呀？”

马立本嘴贴着窗户纸：“二姑，是我。”

马凤兰赶忙出去开门。

马立本进屋就说：“马主任，萧支书回来啦！”

马之悦一愣，噌地跳下炕，耳机子忘了摘下来，差点儿把匣子带到地上：“啥时候到的？”

马立本：“还没进村哪，一群人正跟他报告分麦子的事儿……”

马之悦顺势靠在炕沿上。嘬着牙花子，不吭声了。

马凤兰朝男人瞥了一眼：“怎么样？你不让人家回来人家就不回来了？又完了！我看哪，早晚你得让人家踩在脚底下。哼，到时候呀，你小子连狗屁都不如啦！”

马之悦憋着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他呀，那是做梦！”

马凤兰：“怎么是做梦？你还不认这个输呀？你想的天高地厚，头年人家把你掀下来了，人家又是支书又是主任，这是真打实砸吧？你哩，主任，主任还是副的，屁味儿，挂牌子的，跑龙套的，驴皮影人，由着人家耍！”

马之悦叹了一口气。

马凤兰：“要我看哪，你这个空名目也顶不长了。人家不是傻子，容你这个眼中刺，肉中疔啊？迟早得把你压到五行山下，让你彻底完蛋！”

马之悦拍着大腿，吼一声：“你让我安静一会儿行不行呀！”

马凤兰赌气地一转身子，胳膊肘撞了炕桌上的灯，一下子灭了。

六

萧长春踏着如水的月光走在街上。

他的对面是一层磨砖对缝的大道房。两个很威武的石狮子站在门口两边。

他迈上高台阶，敲着大门：“百仲大舅，在家吗？”使劲儿一推，门开了。

院子很大，左右都有旁门，通向别的院子。北房西屋的窗子闪着灯光。

他绕过一道爬着金藤花的影壁，喊道：“百仲大舅，睡下了？”边喊边往里走，进了西屋。

灯里的油不多了，正烧着捻子，昏昏暗暗，还不住地爆跳。炕上躺着两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脱的精光的，一个头朝北，一个头朝东；这个压着那个的胳膊，那个压着这个的大腿。

萧长春朝他们笑笑，把他们拉开，又给他们枕上枕头。随后蹲在对着炕的一条春凳上……

灯光还在爆跳着。

月光照在窗上，窗外寂静无声。

萧长春从身后的挎包里掏出一块老玉米饼子，咬了一口，又掏出一块咸菜。一口饼子，一口咸菜，大口大口地吃着。

门帘子呼啦一下子撩开了，跳进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她是韩百仲的老婆焦二菊。长的又粗又壮，站在那儿像一根柱子，一只脚刚迈进门槛，就吼吼地叫开了：“你个挨刀的货，钻山了，进洞了，上天了，入地了？让我跑折了腿，绕世界找不着你！”

萧长春刚要张嘴说话，一团棉袄飞了过来，落在怀里。

焦二菊：“我不是光为送棉袄瞎跑道儿，我有重要事儿找你！你这党员副主任白当了，出了这么大事儿，你还不知道呀！马之悦又往泥里领东山坞哪！告诉你，我可不是为自己打算盘，要是为农业社好，为社会主义奔，别说吃点亏，就是掉脖子杀头，我也心甘情愿，不为这个，往邪道走呀，打破脑袋我也不干！愣着什么，快往灯里添点油。我给你做了点汤，喝饱了，找马之悦去！”说罢，出去了。

萧长春忙到柜上找油瓶子。

外间屋锅勺撞击声响起，一会，焦二菊端着一碗汤进来：“来，赶热吃，吃完了，找马之悦，要是说崩了哇，赶快上工地找长春去……”

萧长春：“舅妈，我这不是来了吗？”

焦二菊吓了一跳：“嗨，闹了半天，是你呀！”

萧长春笑了：“哈，哈，哈……”

焦二菊：“你真有口头福，让你赶上了，快吃吧，锅里还有。”

萧长春刚接过汤碗，院子里有人嚷嚷开了：“翠清，你拉着我干什么！赶快到地里找焦淑红她们回来，马上开会！”

“等问问萧支书……”

“问谁也得开会！”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