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中篇小说
《姑娘大了要出嫁》
(28)
那封写了很久才写完的短信,在她的手里攥了好几天。她不止一次地寻找到城里去的顺路人,她都犹豫再三没敢开口求援。她最后选中了厂里那位为人老实可靠的老司机。万万没有想到,在她递信的时候,仍然被站在远处监视她的田小丽给看见了。田小丽机灵,有对付老实人的手腕儿。虽说老司机没让田小丽看那封信,说什么也不肯从衣兜里掏出来;但是,田小丽毕竟得知厉秀芳给刘永发捎去了紧急的书信。她还想当然地猜到厉秀芳的企图是什么。她本来就对厉秀芳各方面都忌妒,如今又加上了恨!这会儿,厉秀芳在只有她一个人的宿舍里等候刘永发,同样没想到田小丽比她高明地等在大门口,给她的困难的境地上又加了一层更严重的困难。
刘永发终于出现在空旷的综合厂的院子里,已经走过了篮球架子。
厉秀芳透过窗上的玻璃看到了那可爱的身影。她的心头翻起一股热浪,赶忙把门打开,迎接刘永发进屋,想立刻把心里的话全部倾吐给他。
刘永发停住自行车,没有支起来放下,只是两手攥着闪光的车把,站在屋门外边,隔着门坎儿门框,把已经站立在门口的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一遍,随后开口就问:“秀芳同志,你妈给你找的对象,就是朱新亚吗?”
厉秀芳左右看看,小声地要求说:“你快进来,听我对你说……”
刘永发纹丝不肯移动,而且面部也不带任何表情地就地叮问下去:“告诉我,那次你到燕山镇看望的人,是不是那位朱新亚?”
厉秀芳只好点头说:“是他……”
“噢,原来真是他……”刘永发得到回答,胸口象被刀子刺了一下那么疼痛;但他极力忍耐着,表现出对此事无足轻重的样子,决不让自己在这样的一个女子面前流露出一丁点悲哀的神色,“既然如此,你为啥托人给我带去那样一封信呢?”
“为啥?你还问为啥?”厉秀芳急了,使劲儿搓着两只冒出凉汗的小手,“我在信上不是说了吗?”
“算了吧!”刘永发使劲儿一摆手,尽量用平缓的口气来表达他那不得不表达的看法,“朱新亚把住的、用的,都给你准备齐全,非常高级,十个庄稼人合股子操办,也做不到他的一个棱角。他可比我强!”
“不,不!”厉秀芳手扶着门框,几乎要喊叫起来,“我不喜欢他,我从心里不喜欢他!我决不能跟他一块过日子!”
“为啥呢?没有理由吧?”
“理由有,有。……”姑娘把后边的话吞住,又害羞又痛苦地低下头,“怎么跟你说清楚呢?唉,你应该明白的。”
“别闹别扭了,何必呢!”刘永发强打精神地解劝说,“过两天,等到你们气消了,火熄了,你就觉出我跟他是天上地下的分别,差远啦!我明知不是对手,比不过人家,也就不去做那号傻事。对你,说真心话,我就象参观博物馆的珠宝,逛八达岭的风景一样,爱惜、崇敬,这就够了,哪敢想归自己所有呢?我早就对你说过,你应当幸福,我祝你遂心如愿!”
小伙子说完这番既动情又聪明的话之后,果然有点儿心平气和了,赶忙地扭转车头离开这儿。他打算奔木工组胖组长住的宿舍去,看他在不在,问问他能不能替朱新亚加工个盛碗筷的柜橱。他把这件受人之托的事情办停当,就得抓紧时间返县城开会。
厉秀芳被抛弃在屋门口,木雕泥塑般地站了许久许久。她的心里茫茫然,周身的血液都好象凝固了一样。
站在大门口的小柏树后偷看动向的田小丽,这会儿心满意足地走过来,故意问:“秀芳,你咋啦?觉着哪儿不舒服吗?”
厉秀芳用了很大力气,才使脑袋摆动了一下。
田小丽侧身从她身边走进屋,公开地为别人打起抱不平来:“你呀,闲着没事儿涮人家永发干什么?”
厉秀芳听到这句话,象被扎了一针锥,转过身,冲着田小丽把两只眼睛睁个大大的反问:“什么,涮他?谁涮他了?”
“他是个诚实厚道的人,当面没有得罪过你,背后也没有讲过你半句坏话。”田小丽坐在床上叠着毛衣,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不论啥家庭、啥地位,每个人都得讲究点道德。男的不能玩弄女姓,女的也不能玩弄男性呀!……”
厉秀芳几乎是扑到了床边,嘴唇哆嗦地质问田小丽:“你说什么?谁玩弄男性了?”
田小丽哼一声,从容不迫地回答:“这还不是明摆着的事儿!你们母女俩依仗着自己的条件高人一等,就随心所欲地干;这两三年里边,你们把男的拨拉过来扒拉过去,挑了这个甩掉那个,耍了多少人?拿算盘统计都困难,得用电子计算机啦!”
厉秀芳感到胸膛里的热血往上冲,同时浑身发抖。她受到最大的污蔑,遭到最大的冤屈。可是她不会吵架,有理也讲不出,全憋在心里,憋得她喘不过气来。急难之中,她转身冲出屋,从车棚推出自己的自行车,骑上就往工厂的大门口外边跑。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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