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儿童中篇小说之
《七岁像嫩芽一样》
(3)
我俩眼看着那些种子发了芽儿,钻出土,变成苗,壮大秧棵,甩开又长又宽的大叶子。
每当小黑带领我到河边打兔子草的时候,他总要背个粪箕子。在路上见到牲口拉下的屎蛋儿,他就用脚蹚到粪箕子里,背进庄稼地,布在我们种的那几棵青庄稼上。
青庄稼吃了“小锅饭”,长得特别快。
小黑还让我跟他一块儿拔垅沟里的草。只要是我们那几棵青庄稼旁边出现一根小草,我们就生气,就赶紧除掉它。
青庄稼不挨杂草欺负了,长得又粗又壮。
有一阵儿,光刮干风,不下滴雨,把满地的庄稼给渴得蔫头耷脑的,棒子秧都打成缕。
小黑找了个破瓢,领着我从小河里舀水,浇我们种的青庄稼。我们一瓢瓢地端水,一棵棵地浇灌,象小孩的妈妈给小孩喂奶一样。
青庄稼喝足了水,特别精神,唰唰地往高长。比起四周别的庄稼,又高又黑,好似小土屋里的一层楼!
我们数过好多遍,一共是十五棵大棒子。
小黑说:等成熟了,分给我爸爸三个大棒子,分给我妈妈三个大棒子,分给我三个大棒子,再分给他和他爸爸每人三个大棒子。
我扳着手指头算,又搭上他的一只手,才算清楚,正好是十五个。我奇怪地问他:“为啥不分给你妈妈呢?”
他说:“我没妈。”
“瞎扯,人人都有妈。”
“我妈出门儿了。”
“多会儿回来呀?”
“没日子。”
“她想你吗?”
“我不知道。”
“你想她吗?”
小黑轻轻地摇摇脑袋,说:“我爸爸不让我想她。……”
秋风从北山那边开拔了,一阵儿一阵儿地吹,吹得棒子秧“唰唰”地响。棒子秧一边响着一边变样儿:大棒子吐出花红线,离了怀,龇了嘴,干了胡子。
我一个劲儿催问小黑:“啥时候掰棒子吃呀?”
他说:“等等。”
“等等干啥?”
“让它再壮壮粒儿。”
我过几天问一遍,他老是这么回答我,我就偷偷地着急,不再开口问他了。
有一天傍晌,他挎着那只春天盛野菜、夏天装兔子草的破篮子,跑到窝铺跟前找我:“快快快,挎上你那篮子。”
我假装不高兴地问他:“干什么呀?”
他跳着高声喊:“掰棒子去!掰棒子去!”
我们两个手拉着手,乐颠颠地跑到地里,找到我们特别熟悉的垅沟档子,钻进去。我们两个都想抢先,一个人抱住一个大棒子,用足劲儿,“咔巴”一声给掰折了。可是,还没容我们把棒子弄下来装进破柳条篮子里,背后蹿过一个人。
他吼地一声喊:“小兔崽子,你要干什么!”
我们吓一跳,一齐松开手,立刻又让那个人抓住胳膊腕子,拉扯到地头上。
这个人,那会儿也就是三十多点岁,浑身瘦得象麻秸杆儿,脸儿黄得象上坟烧的烧纸,牙黑得象日头转子儿,眼睛瞪得象公牛蛋子,瘪胸脯一鼓一鼓的,挺生气的样儿——噢,我认识他,爸爸妈妈当面叫他东家,背后叫他王老虎。
王老虎使劲儿摔开我们的胳膊腕子,又喊一声:“好大的胆子,敢偷我的棒子?”
小黑不服气地顶他说:“谁偷了?别屈赖人!”
“都让我抓住了,还嘴硬?”
“这棒子是我们种的嘛,我们伺候的嘛,不信你问她……”
“哈哈哈!这纯属共产党造反的话!”王老虎仰着脑壳大笑一通,随后掏出雪白的手绢,一边擦着笑出来的眼泪,一边说,“我料想这番话不是谁传染给你们的,准是由于你们年幼无知,作梦想出来的。你们种的棒子,就是你们的,就得归你们掰,那么,村前村后这几大片地,都是我的长工、短工撒的籽儿、伺候熟的,我连手都没伸过,这咋办?全成了你们长工、短工的?让我用小绳子扎起脖儿来挨饿吗?笑话!再说,长工、短工冷不防地闹那多粮食,把肚子撑破了,不后悔呀?真是白日做梦!”
听了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我看小黑一眼,小黑看我一眼,不知道咋答对了。
王老虎一把夺走我的破柳条篮子,又一把夺走小黑的篮子,说:“让你们家里的大人,晚上到内宅见我,任打任罚由你们挑!”
我连吓带气,浑身打抖,不知道咋着才好。
小黑扑上去要从王老虎手里把篮子夺回来。他在我眼里再了不起、再有力气,终归是个比我大半岁,刚刚七岁整的孩子,哪能够把篮子夺回来呢?
王老虎把两个篮套在一只瘦胳膊上,腾出一只手对付就满顶用,把小黑推了个屁股墩儿,转身就大摇大摆地走了。
未完待续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