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儿童小说之
《春华走姥家》
小春华没上学的时候,每年都要走一趟姥姥家:先是妈妈抱着她去,以后是妈妈领着她去;今年妈妈当上队里的养鸡“司令”,不能丢下集体的鸡群去串亲戚了,可是春华特别想姥姥,她要求独自个儿走一趟。
妈妈不放心地问她:“你认识路吗?”
春华把胸脯一挺说:“当然认识啦,合着眼也能摸到!”
“你可要小心,别在中途玩,别走错了路。”妈妈往外送春华的时候,还一个劲地嘱咐。
春华挺干脆地答应着妈妈,挎着装满豆馅包子的小竹篮,急忙动了身。
她出村口,往正南,再朝东拐,踏上一条又光又平的柏油路。没有泥泞,没有尘土,走起来可真舒坦!
姥姥对春华说过,早先年,从春华家通到姥姥家是一条低洼的道沟子,晴天浮土没脚面,下雨就积水,全是稀泥,人一走就陷进去,出门行路困难极啦!土地改革那年,翻身农民一齐动手,从南坡岗上刨下黄土,装在筐里,用肩膀头挑呀,抬呀,把道沟子给填平,就不积水,能走人了。搞农业合作化那年,社员们一齐动手,从北山腰崩下石头,再砸碎,用大车拉呀,小车推呀,垫在土路面上,下过雨就能赶马车。生春华那年春天,几个村的人一联合,用推土机把路宽展了,用轧道机把路轧平了,买来好多柏油,铺在石子儿的路面上,嘿,下着大雨也能跑汽车了!人们给这条路起个名,叫“前进路”。
春华在光溜溜的前进路上,飞快地迈动着两条小腿,见着路边好看的花儿不采,遇上美丽的蝴蝶也不扑打。她走哇走哇,走上一面河堤的小漫坡。
姥姥对春华说过,早先年,方圆一二百里都没有一条河,赶上旱天不下雨,庄稼就干了叶子、打成绺儿,颗粒不能收。春华妈妈上中学那年,县里组织十三个公社的人马,在北山里修了个大水库,又挖了这条把库里的水引出来的小河。河水浇灌两边的土地,土地上不光种高粱和大豆,也开了稻田。有了稻田,这一带的庄户人家才吃上雪白雪白的大米饭啦!人们给这条河起个名字,叫“幸福河”。
春华登上高高的幸福河的堤顶,不见了那条木板钉的摆渡船停在水边上,却有一座又高又长的水泥桥,横架在清清流水的河面上。哎呀,走错了路吗?没有哇!河对面那片没边没沿的苹果园,就是成立人民公社那年,姥姥跟众人一块儿亲手栽的呀!这会儿,红红的果子压颤枝儿,老远就闻到一股子特别浓烈的香气!
春华跑过桥,穿过苹果园。她记得清清楚楚,前边应当有一座砖瓦窑,土窑四周,有好几个又大又深的土坑,坑里长着蒿草。姥姥说,那些坑,是托砖坯子挖土留下的。
砖瓦窑已经变了,变成长满小松树的小山包。土坑子也变了,变成刀裁的一样方方正正的水池子。忽然“哗啦”一声响,一条金色鲤鱼跳出水面,又藏进池水里。
春华迟疑地往前走,绕过松树山和养鱼池,抬头望望,心才塌实:已经到了村口,已经看见姥姥家门前那两棵挺拔的白杨树。她撒开腿跑,跑到杨树前,又来了个急刹车。
两棵大白杨树倒特别像姥姥家的,可是门不是姥姥家的,里边的房子也不是姥姥家的。姥姥家的门是用高粱秸勒的排子门,这儿是崭新的黑漆门;姥姥家是坯墙、草顶、纸糊窗户的房,这儿是灰砖墙,红瓦顶,安着明亮玻璃窗户的房。
春华心里边发了慌:怎么过去常来常往的姥姥家,都找不到了呢?
两只大白鹅摇着肥胖的身子,从院子里扭出来,冲着春华“嘎嘎、嘎嘎”地叫,好像说:“错了!错了!快离开!快离开!”
春华往院子里看一眼,不由得笑了。她看见北屋新门框上一副鲜红的对联:上联是“听毛主席话”,下联是“跟共产党走”。春华拍起手来:“对,对,这儿就是姥姥家。姥姥每年都要请学校的老师给写一副这样十个大黑字的红对联,给姥姥守着大门。
新盖的砖瓦房里,走出一个银灰色头发的老太太,瞧见春华,皱纹的脸上笑成一朵花。
“姥姥!”春华激动地喊了一声,跑进院子,扑到姥姥的怀抱——春华真到了姥姥家。
两只肥胖的大白鹅,弯回长脖子,又冲着春华“嘎嘎、嘎嘎”地叫,好像说:“对了!对了!快进屋吃好东西!快进屋吃好东西!”
一九八一年三月二十九日写于通州镇
发表于《吉林儿童》1981年第11期。收入《机灵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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