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霞光曲》

（1）

 一声雷，一道闪，雨停了，风止了，半天云彩，半天红霞。

首都东郊的大平原，显得更加平坦而辽阔。

弯弯转转的潮白河，切断了一条黄绸带子似的人行小路；河里奔腾着洪水，河上没有架设桥梁；一个骑自行车的中年人，一个抱着小孩的妇女，都给截在东岸上了。

推着车子的中年人，盯着翻翻滚滚的河水，皱着眉头说：“真糟糕，过不去河，赶不到通县，我的任务就完不成了！”

抱着孩子的妇女，扭头望望绿油油的庄稼地，叹口气说：“就是呀，转回去，再找不到旅店，这一夜可怎么过！”

他俩沉默了一会儿，几乎同时发现，河对岸水边的柳丛里，停泊着一只小小的摆渡船。可惜船上没有人，湿淋淋的木船，随着风浪颠簸着。有船不能坐着过河，更给他们的心里增加了焦急。

忽然，杂草铺盖着的岸坡上，出现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越来越近，到了河边。看样子，他有五十多岁，精瘦，一身农民打扮，背着一条鼓鼓囊囊的口袋。

推车的中年人忍不住高兴，赶忙朝他喊：“喂，老大爷，您过河呀？”

那个瘦老头耷拉着脑袋想什么心思，被声音惊动，猛仰起脸来，看看对岸欢迎他的两个人。他接着愣一下，反问一句：“噢，你们等着过河吗？”

抱孩子的妇女脸上露出笑模样，赶忙回答：“您过来，我们才能过去呀！快点把船划过来吧，天气可不早啦！”

瘦老头把口袋往地下一放，一屁股坐在上边，掏出小烟袋，不慌不忙地装着烟说：“水火无情，水火无情。要过河嘛，可不能让别人白白冒风险……”

中年人立刻明白了瘦老头的心意，就问：“你想要摆渡钱哪？要多少？”

瘦老头说：“不能多要，一个人给两毛五，一辆车子给两毛五，你们二位给我凑上一块钱。”

妇女打个沉说：“给他，能过河就行。”

中年人点点头，冲着对面一摆手：“你就快着点儿吧！”

瘦老头这下来精神了。他站起身，背起口袋，下了河坡，穿过柳丛，解开拴船的缆绳。把口袋扔到船上，刚要迈腿，又停住了。

中年人朝他喊：“要钱给你钱，还磨蹭什么？”

妇女说：“真急人！”

瘦老头伸手指指：“别忙，别忙，那边又给我送来五毛！”

两个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回头一看，只见背后河坡的灿烂霞光里，走来一个青年。

这个青年有十八、九岁的样子，光着两只大脚，柱子一样壮的腿，碌碡一般粗的腰，野百合花似的红脸膛。他肩上套着一个绿帆布兜子，左胳膊下挎着一个提包，右胳膊上吊着一只蒙着花手巾的柳条篮子。两只手弯在身后，背上背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

瘦老头见红脸青年到了对岸的堤坡下面，就赶紧问：“喂，谁要过河坐船，一人两毛五，你坐不坐呀？”

红脸青年听到这句话，不由得看看对岸的瘦老头，又看看身边的两个行人。最后他把背上的老人往上颠颠，朝河边跨了两步，很认真地问老头：“先告诉我，你收了船费交给谁？”

瘦老头一翻白眼：“这话说的，谁花辛苦交给谁呗！”

红脸青年说：“河上的渡船是公社打的，专门方便来往行人，根本不收费……”

瘦老头说：“今个不是特殊嘛！”

红脸青年一摇脑袋说：“不能有这种特殊！”

瘦老头也一摇脑袋：“那你就别坐船。”

这边推车的中年人急了，对瘦老头说：“我们答应给你钱了，快把船划过来吧！”

抱孩子的妇女也喊：“就是呀，本来就够紧急的，越耽搁时间越晚了！”

瘦老头无动于衷，抱着肩头说：“你们二位得跟那个小伙子商量好。我把船划过去，他们娘俩硬上船，过了河，不给我钱，怎么办？”

推车的中年人，转过身来动员红脸青年说：“几毛钱的事儿，你就别跟他争了。”

抱孩子的妇女也帮着劝说：“就几个烧饼钱，没啥了不起的，别这么小气啦。”

红脸青年再次地冲着他们把脑袋一摇，说：“别说几毛钱，就是半分钱，也不能给他！”

对岸的瘦老头一听，故意制造紧张，回头把缆绳拴在柳棵子上，爬上河坡，坐在地上抽起烟来。

推车的中年人果然耐不住性子了，大声地对他说：“你放心地把船驳过来吧。他不肯给你钱，我替他们娘俩垫上，还不行吗？”

瘦老头听了这句话，就站起身，磕打了烟灰，要去解船缆。

未完待续